第16章
柴房地處偏僻,窗破屋漏的,遠遠望去就像荒山中的鬼屋似的,加上又近深秋,還沒進屋嚴峪就感覺出一股濕冷,再觀屋內亂七八糟堆放的雜物,在門口就能聞到一股嗆人的黴味,嚴峪怎肯輕易進去,死死扒着門框不肯松手,抵死掙紮,“我不進去,死也不進去。”
“不行,王爺命令了,今天您必須進去。”周元也左右為難,但是王爺親自下令,他也沒辦法,只得堵在門口,死勁的掰開她的手指。
嚴峪的手指被一根一根的掰開,咬牙絕望道,“有老鼠,有蟲子啊,周元,周元,咱倆不好了嗎?周哥,周叔……”
“對不起了。”周元終于掰開她最後一根手指,一把把她推進門,快速的關門落鎖。
“喂喂喂,周元。” 嚴峪快速朝外沖,但到底是晚了一步,大門緊鎖,門板被她踹的咣咣響,亂七八糟罵了一大堆,“周元,你個六親不認,忘恩負義,過河拆橋,不是好蛋的王八蛋,看我出去不整死你。”
周元在門外無奈道,“王妃,你就老實會吧,沒準一會王爺就把你放出去了。”長嘆了口氣轉身走了。
聽到離開的腳步聲,嚴峪真的怕了,此時已近黃昏,大門一關,這柴房裏光線昏暗,誰知道有沒有老鼠,蟑螂,毒蛇什麽的,吓的趴在漏窗的破洞口上一頓嚎叫,“周哥,我錯了,你別走啊,周元,你回來。”
“……”
天色一點一點黑了,這一天,皇子遇襲,王妃下落不明,這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也更是嚴峪的不眠之夜。
從她進到柴房沒一會,角落的柴堆下就開始發出細細簌簌的聲音,她猶如驚弓之鳥,吓的一下跳了起來,啪啪啪的拍門直嚎,“江淮,江淮我不罵你變态了,你快把我放出去,有老鼠啊,我以後肯定聽話,我再也不亂跑了,江淮,江淮——周元。”嚴峪嗓子都快喊劈了,就是沒人理她,最後脾氣上來了,一邊幹咳一邊沙啞着開罵,“江淮,你沒人性,你個死變态,我詛咒你吃水果帶肉,開門接鳥屎,出行被馬踢,一輩子當老光棍,不對,是不孕不育,子孫滿堂,咳咳咳,不行了,渴死姐姐了,誰來給我送口水啊。”
這一天下來,嚴峪本就驚吓過度,這喊了一會聲音越來越沒力,頹坐在地上頭暈目眩,窸窣的聲音還沒消失,她抄過一個廢桌腿緊緊抱着,強打精神撐着眼皮不敢睡,就這麽勉強撐過了前半夜,最後還是不知不覺睡着了。
“王妃,王妃。”
嚴峪睡的迷迷糊糊的,隐約聽到有人在喊她,但她太疲累了,只以為是幻覺,翻了個身繼續睡,抱在懷中的桌子腿‘咣當’一聲掉到了地上,把她驚了一激靈,忽的一下坐起,懵懵的才想起自己身在何處。
“王妃,王妃。”
嚴峪沒想到真的有人來喚她,起身尋聲看去,從破陋的窗洞處看到了高嬷嬷的臉,瞬間興奮湊了過去,“高嬷嬷,你是來放我出去的嗎?”
高嬷嬷一臉為難,嚴峪瞬間就知道不是,臉一黑叱罵道,“我就知道那死變态沒有那麽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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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嬷嬷幹咳一聲,從懷中拿出一個白饅頭,從窗洞遞了進來,“王妃餓了吧,先吃點東西。”
一見這白饅頭,嚴峪眼睛都亮了,迫不及待抓過饅頭咬了一口,悶聲道謝,“謝謝高嬷嬷,我從被抓回來還沒吃過東西了。”
“王爺下令不許給你吃食,我這也是偷偷送來的。”
她這麽一說,嚴峪更感激了,“謝謝嬷嬷,有機會一定報答您。”
見她把饅頭乖乖吃下去,高嬷嬷譏笑出聲,“報答就不用了,畢竟你以後也沒有機會了。”
嚴峪一下愣住了,嘴裏含着饅頭吶吶道,“什…什麽意思?”
“當然是字面的意思。”高嬷嬷忽然變臉,斥責道,“你的存在對王爺來說就是個災難,我要替王爺除了你這個禍害。”
嚴峪萬沒想到這個平時慈祥的嬷嬷竟要殺她,吐掉嘴裏饅頭喃喃道,“我做錯什麽了?”
“還做錯什麽了?你竟愚鈍至此,中秋宴上你推如意郡主和南易的靈敏郡主落水,害的靈敏郡主溺水而亡,王爺力排衆議保你,你可知惹了多少非議。”
嚴峪把饅頭一丢,蹲在地上拼命的扣嗓子,想要把饅頭吐出來,但是高嬷嬷鐵了心的要殺她,根本不給補救的機會,不出半刻她便腹痛如絞,額頭疼出了一層層的冷汗。
高嬷嬷見藥效發作,眼中劃過一絲不忍,背身道,“裏面摻了宮裏專門賜死的鸩毒,不會痛苦太久的。”
“那你怎麽不喝,你膽敢殺我,不怕江淮饒不了你。”嚴峪肚子痛的在地上直打滾,額角的汗珠猶如黃豆大小噼裏啪啦的往下滾,嘴角有黑血絲絲流出。
“你以為我怕他看出是我動的手?從皇後故去我就照顧在他身邊,你覺得他會因為你發難于我嗎?”
嚴峪眼前一陣陣發黑,慘淡一笑,艱澀道,“也是,但有些話我必須說清楚,我根本就沒推林如意下水,是她推我被一起帶下去的,至于南易的靈敏郡主,我自從比試後就再沒見過她,如何能說是我推她入水害死了她?我甚至都不知道她死了。”
“不管是你推如意郡主還是她推你也好,如今她死咬你推她入水,又有侍女為證,靈敏郡主死亡的湖邊也有你的衣角,沒有其他的證據,即使不是你也是你。”高嬷嬷怒氣翻湧,回身怒瞪着她道,“原本王爺把你保護在府中,你就乖乖聽話就好,偏偏又要偷跑出去,被人善加利用,你知道現在外面私下裏都怎麽傳嗎?臨淵王為女色所迷,不顧家國安定包庇兇手,為奪皇位暗殺兄長,外患未除又添內亂,你就是王爺身邊的一個禍患,你就該死。”
嚴峪渾渾噩噩,感官像是被包在一層屏障內,朦朦胧胧的的隔絕了與現實的一切,銳減的聽力以無從分辨高嬷嬷後來在說些什麽了,全身變得輕飄飄的,連疼痛也不是那麽劇烈了,她想,這次她可能真的要死了。
高嬷嬷見屋內的嚴峪慢慢不動了,收斂起心神,快速離開了。
周元早飯後,偷偷揣了一只雞腿與饅頭來到了柴房,先是悄咪咪的貼在門上聽了聽動靜,納悶以王妃鬧騰的性子怎會如此安靜,心道可能是生氣了,小聲的敲敲門吆喝道,“新鮮出爐的大雞腿,有沒有人吃啊。”
“……”
“好吃的大雞腿,不吃就沒咯。
“……”
“你不要生氣啦,我都冒着挨罰的風險來給你送飯來……”周元湊到洞口看到柴房內的情景,手中的雞腿啪的一聲掉到了地上,他回過神快速的打開柴房門撲到嚴峪身邊,把她從地上扶起急聲呼喚道,“小魔女,王妃,王妃。”
嚴峪隐約聽到有人在喚她,但是她卻怎麽也做不出回應,只覺身體的溫度在一點一點的流逝,意識慢慢的在向無邊的深淵墜落,離這個鮮明的世界越來越遠。
周元抱起她快速的飛奔至靜閣,一進院門就高聲呼喊,“餘一先生,餘一。”大力的踹開房門把她放到了床上。
餘一本在床邊讀書,餘光瞥間周元懷中的人兒,快步而來,一見床上嚴峪灰白的臉頰,眼眸頓時一暗,伸手翻了她的眼皮查看瞳孔,并把過脈後,抿唇搖頭道,“叫王爺來吧。”
這一瞬,周元感覺自己頭皮都在發麻,愣愣道,“什麽意思?”
餘一快速從一旁抽屜裏拿出一摞銀針,快速的插在她身上,吼道,“讓你去就快去。”
周元眼中水汽上湧,踉跄着後退一步,轉身飛奔而去。
餘一幾根銀針下去,嚴峪的失重感得到緩和,頭腦也獲得了一瞬的清明,勉強睜開眼睛看着面前木然望她的白色身影,撅嘴道,“我都要死了,你怎麽還把我拉回來受罪啊。”
那雙水眸本純潔無垢,此事沾染上的死氣讓餘一忽然心生煩躁,偏首道,“我救不了你。”
“沒關系啊。”我又死不了。
嚴峪回答的太過随意,卻讓他煩躁更甚,“你恨嗎?”
“怎麽不恨,我現在要是能跳起來,肯定打斷她狗腿,咳咳咳。”嚴峪燦笑着悶咳出聲,一絲絲的黑血從唇角湧出,餘一想要找什麽東西來擦,一時尋找不到,用自己的袖子替她輕輕的擦去血漬。
血染霜華,潔白的袖子被黑血一點點的侵染,好似禁忌的魔咒。
她的唇角翻出一絲不懷好意的笑意,“吶,弄髒了吶,就說白衣服不好洗,這下連洗都不用洗了。”
餘一的手一僵,雙眼愣愣的望着她。
她的餘光越過他看到了門口疾跑而來的江淮,調皮的朝他眨眨眼,望着他的身後道,“死變态來了。”
餘一猛然回神站起身,下一秒江淮果然略微氣喘站到了床邊,平時冰冷的眸子複雜的看着她,裏面翻湧驚濤駭浪。
“鸩毒。”餘一吐出兩字,讓開了床邊的位置。
江淮身側的雙拳倏然攥緊,筆直的坐到床邊把她緊攬在懷中,定定的望着她篤定道,“我定給你個交代。”
她艱難的擡起頭,看清他眼中的認真,忽的笑了, “好啊,咳咳咳,嘔~”鮮血被大口大口的嘔出,洇濕了他玄色的衣衫。
被壓抑的感情像是一頭被囚禁多年的困獸,在他的心中掙紮,咆哮,從一開始,他就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意她,一直在與這股在意做着抵抗,如今,他終于要解脫了,心中卻無論如何也生不出喜意,淚忽的滾滾而下,打濕了她的發頂。
“有點出息,哭什麽,我都不哭呢。”感受到頭頂的濕熱,嚴峪忽的扯嘴笑了,眼淚卻也不禁流下,口中的鮮血也越湧越多。
“……”江淮緊抱着她長久不語,嚴峪從他微微顫抖的身體知曉他是真心實意的在為自己的死難過,她非常開心有一個人能在異世這麽在乎她,但她卻不能告訴對方自己會重生,在小E恢複之前,她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了。
意思越發的淺淡,嚴峪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仰首煽情道,“我為你找了這麽多麻煩,對不起了。”
江淮終于張口了,嗓音沙啞帶着泣音道,“不是你的錯。”
“那你能給我多放點陪葬品嗎?把府裏最值錢的寶貝都給我裝上,我也就死而無憾了。”
江淮垂頭望着她眼中盛起的金光,心中的悲痛都哽了一下。
光看她啥意思,舍不得?
“不然,我會死不瞑目的,我會半夜回來找你的。”嚴峪揪着江淮的衣袖執着的盯着他,直到他一點頭,下一秒就死了過去。
嚴峪斷氣的那一瞬間,江淮心中的困獸發出了痛苦的哀嚎,一陣撕心裂肺過後,困獸像是随同她死去了一般,心裏空蕩蕩的,像破了一個大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