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蘇梧往後退了兩步，站穩了身子，看着慕凰轉身離開的身影，有些驚訝。

他原以為慕凰是想像往常一樣撲進他懷裏，然後蹭一蹭頭，沒想到她只是推了他一下便走了。

世人對他的評價确實一點沒錯，蘇梧一心大道，一顆道心不染塵埃。

所以他難以理解慕凰為何會直接扭頭就跑，他無法感受慕凰那種名為“喜歡”的少女心思。

鳳凰一族的至寶，名為“轉魄”，顧名思義，便是能夠讓靈魂穿越時空的屏障，将它送往過去或未來的其他時空之中去。

此法寶能夠産生如此的效果，實際上是有所違背天道規律的，所以轉魄燈僅僅能夠使用三次，并且在每次使用的時候，需要使用者付出大量的修為。

其實，蘇梧能夠隐隐地感覺到慕凰的來處，那是一個與修真界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知道慕凰的靈魂或許不屬于這個修真界，所以順理成章地以為她想要回到原來的世界，所以他并不吝啬耗費大量的修為送她回去。

“百川”所能看到的東西，不止是世間萬物，若是修煉到極致，龍族通過“百川”，可以看到所有的過去與未來。

世間萬物對他而言，并不是什麽秘密，只有他想不想了解而已。

蘇梧從來懶得窺探他人的過往，但是慕凰例外。

現在，他終于忍不住觀察了慕凰的過往。

以蘇梧的修為，看透一個靈魂的曾經和過往，并不是什麽難事。

透過慕凰的靈魂，他看到了另一個世界，那是他從未見過的世界，世間有三千界，會有這樣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這并不是什麽稀奇之事。

蘇梧看到了什麽呢？

他看到了陽光灑進落地窗，星星點點的塵埃在陽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顯眼，一位紮着馬尾的少女脖頸的弧線優雅，雙腿修長，亭亭玉立。

這是原來那個世界中的慕凰。

熟悉的鳳眼專注地在書架上快速掃過，眼睫如蝶翅輕扇，在充斥着好聞的書香味道的圖書館中，慕凰的中指貼在書脊上輕輕劃過，然後把它輕巧地抽了出來。

在陽光中她的指尖仿佛閃着微光，似乎注意到了蘇梧的目光，慕凰轉過頭來，朝他輕輕笑了一下，梨渦淺淺。

再之前的她，是怎樣的呢？在蘇梧所能看到的最深的過往，那是二十年前的六月十五。

靜谧夜色下，一個破舊的孤兒院前放着一個破破爛爛的箱子，裏面躺着一個被抛棄的女嬰，她突兀地出現在在這家已然接近倒閉的孤兒院門口。

年近六旬的孤兒院院長，一位年近六旬的老奶奶一開門，就發現了她的存在，奶奶佝偻着腰的身子險些被這個紙箱子絆倒。

這本是一個即将倒閉的孤兒院，院長老了，很難再負擔起照顧這麽多孩子的責任。

但是看到躺在破爛紙箱裏安安靜靜躺着的慕凰，老人還是嘆了口氣，然後将她抱了起來。

小小的慕凰尚且稚嫩的腦袋靠在老奶奶蒼老的肩膀上，朝着并不存在于這個世界的蘇梧咧嘴笑了，冒出了一個滑稽的鼻涕泡。

蘇梧看到了五六歲的慕凰撒丫子奔跑在長滿青苔的小巷裏，身後幾個小男孩正拿石子兒丢在她浮凸着脊骨的脊背上。

幾乎是下意識的，蘇梧伸出手，試圖将那石子兒給擋下來。

然而他只是慕凰過去生活的一個旁觀者而已，這些事情已經發生，他改變不了什麽。

正在奔跑的慕凰驀然間回頭，似乎看到了他有些可笑的動作，回頭朝他眯起眼睛笑了一下，仿佛一只狡黠的兔子。

接着他看到了十三歲的慕凰從校服裙的口袋中摸出一顆包裹着彩虹色糖紙的糖果，兩只纖長的手指輕輕一拉，糖果紙旋轉着被松開，而後，一只粗暴的手從一旁伸過來，将她的糖果打落在地。

一雙手推了她的肩膀一把，慕凰跌坐到身後的課桌上，她一把将那差點就要甩到自己臉上的巴掌捉住，然後狠狠地咬了下去。

那欺負她的女孩痛得大叫，哭着回家找家長去了。

慕凰蹲下，将那顆沾了灰塵的糖撿了起來，重新包裹回彩虹色的糖果紙裏，然後将它丢進了垃圾桶。

蘇梧覺得自己可以給她無數顆糖，但是都不及跌落在地的那顆。

仿佛是為了安慰他，慕凰朝着蘇梧的方向再次笑了笑，但是她眨着眼睛，防止眼淚從眼眶中滑落。

慕凰是真的很心疼那顆糖，但是她不想讓別人發現自己哭了，即使這裏空無一人。

第二天，慕凰無措地站在孤兒院老奶奶的身側，看着那位年逾七十的老人彎着腰，沙啞着聲音，對着那個欺負她反而被她咬了一口的女孩父母連聲道歉。

這一次，慕凰沒有對着蘇梧笑，她歪着頭，在回家的路上，牽起奶奶的手說了一聲“對不起”。

後來是十八歲的慕凰坐在窗明幾淨的教室角落，一張小臉躲在《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後面，紫色的書頁上方露出她漂亮的鳳眼，少女柔軟的青絲在腦門上調皮地垂落。

雖然看不到她的整張臉，但是蘇梧可以清楚地感覺到，慕凰在教室的角落，在一本書的後面對着他眯眼笑了笑。

吊瓶裏的藥水點點滴滴地落下，慕凰坐在一個小板凳上，一只瘦削的手臂枕着頭靠在病床邊上，看着心電圖上屬于院長奶奶的那條線逐漸趨近于平穩。

她的手指勾着老奶奶長着老人斑的，皺巴巴的手指，感受着她體溫的逐漸消失。

少女埋首于手臂之間，再擡頭的時候眼眶紅紅，病床的床單上有着明顯眼淚的痕跡。

蘇梧走上前去，輕輕擁抱她縮在病床邊上的身體，然而她并不能感受得到。

再然後，慕凰走向了自己的人生，來到大學之中，仿佛曾經的那些過往都不存在，也有羞澀的小男生紅着臉結結巴巴地對着她表白。

慕凰盯着眼前這個紅着臉表白的少年，看了良久，非常篤定地說：“我記得你，我六歲的時候往我背上丢石頭子的那個。”

說罷，她的腳往那他的腳背上重重地踩了一腳，然後以極快的速度跑開。

蘇梧看着她跑開的背影輕笑，仿佛當年的那個小女孩兒真正長大了一般。

在蘇梧所見中，最後定格的畫面依舊是慕凰站在圖書館中的身影，捧着一本書在懷裏，朝他微笑。

然而再睜眼，還是水天月色，海面上波光粼粼，慕凰的過去時光是那麽遙遠，一幀一幀地在蘇梧的腦海間播放。

蘇梧站定在海邊的礁石之上，不知道在思考什麽，現在的他，就是很想抱抱她。

就是這麽單純地想要讓她有所依靠，能夠感受到些許溫暖，就是這樣而已。

蘇梧是一個非常雷厲風行，想到什麽就要去做的人，所以他馬上追上的慕凰跑走的方向。

修真之人的神識何等強大，方才觀察慕凰的過往看似花了很長的時間，其實并沒有過去很長的時間，只是無數的信息在他的腦海中飛速閃過而已。

而慕凰此時正在這座海島裏的密林間一步一步地走着，腳踩着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她故意把動靜弄得很大，等着蘇梧來追她，好讓他不會不知道她跑走的方向。

然而慕凰已經在這裏走了許久，但是還沒有人追上來。

慕凰覺得很氣，蘇梧果然是嫌棄她了，所以她随便找了一塊石頭坐下來，繼續呆呆地看着月色。

她現在感覺些許平靜了，蘇梧就是有着如此安定人心的力量，不論如此躁動不安的心情到了他的面前，都會平靜下來。

所以慕凰慕凰感受着周圍的天地靈氣，索性直接開始了修煉。

所以，當蘇梧找到慕凰的時候，看到她的樣子就是慕凰閉着眼睛，澎湃的法力在她的周身缭繞。

蘇梧沒有打擾慕凰，只是站在一邊靜靜地看着她，目光一寸不離她。

慕凰其實早已經注意到蘇梧的到來，但是她故意假裝沒有注意到他，反而繼續修煉着。

但是蘇梧存在感如此強烈的目光盯着她看，慕凰哪裏還精心修煉地下去，方才就有些紊亂的玉府現在又重新搖搖欲墜起來。

慕凰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将法力盡數收斂于體內，就坐在那塊石頭上，月色在她光滑的長發上灑下瑩白的光輝。

“你不是說要用這盞燈送我回去嗎？”慕凰扭頭看着蘇梧，難得兇巴巴地說道。

“是。”蘇梧應了一聲，走上前來，那盞屬于鳳凰一族的油燈上面的如豆燈火還未熄滅，散發着玄奇奧妙的力量。

“給我。”賭氣一般，慕凰伸手将那盞燈拿了過來，擡頭看着蘇梧問道，“這個怎麽用？”

果然她還是願意回去的，蘇梧看着慕凰将轉魄燈接了過去，指尖一頓，忽然感覺到心頭有一種莫名的情緒湧上，他不知這無名的情緒名為何物，只是敲擊着他的心房讓他的動作有些僵硬。

慕凰擺弄着這盞油燈，心想反正回去就回去了，反正回去了還能繼續讀書，來這破修真界每天膽戰心驚的她圖個啥呢。

她學習東西的速度很快，更何況這盞油燈本就是鳳凰一族的所有物，所以慕凰擺弄了一會兒，很快就發現了轉魄燈的用法。

“既然你要我回去，那我就回去了。”慕凰見蘇梧從頭到尾都沒有阻止過她的動作，心下嘆了一口氣。

慕凰的指尖凰火微現，只要她耗費修為以凰火點燃這盞油燈，她就能回到她所熟悉的世界。

就在那簇明豔熱烈的凰火即将觸碰到轉魄燈上的引線的時候，忽然一只大掌伸了過來，攔下了這點火光。

蘇梧修長的手指輕巧地接住從慕凰指間滑落，差點跌落在地的轉魄燈。

“我後悔了。”他的臉離慕凰很近，神色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