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裴子玄一向是個不惜命的人,也把痛苦當成是家常便飯。

可是,他今日消耗的內力實在是太過了些,就算放在一個正常人身上,也絕對是吃不消的,何況他又是一個病人呢?

他半靠在榻上,背依舊挺得直直的。一雙上挑的桃花眸緊緊地閉着,平日裏舒展的眉也克制不住地皺了起來。

這是這麽久以來的第一次,他從來沒覺得如此難受過。

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眸。

許是生命的流逝,就是這樣痛苦。

一夜無眠。

辛嬷嬷是在悠寧回房後不久到的,她坐在悠寧的床榻邊,一直抹着眼淚,又不敢發出聲音,生怕吵醒了主子。

時岳寬慰了她幾句,說着些郡主無大礙之類的話。

悠寧的房內地龍熏得很足。

她睡得也是格外舒坦。

辛嬷嬷把悠寧的被子略微向下拉了拉,稍稍露出些脖頸來,避免太熱,讓人身體發燥。

“這位姑娘,你可知冬月在哪?”

辛嬷嬷小聲向時岳詢問着。

“出門左轉,第五間房。”

時岳也低聲回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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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辛嬷嬷道了謝,心裏也是牽挂着冬月的安危,轉身離開了。

冬月房內,時典就站在離她床榻最遠的那堵牆邊,向後半倚靠着,看着榻上姑娘的睡顏,時不時眯了眯眼。

“冬月?”

時典一雙眸擡了下,伸手去開了門。

辛嬷嬷本以為開門的是冬月,結果一擡頭,看見了滿身是傷痕的時典,眼前一驚。

“這,不是冬月的房間嗎?”

“誰說不是了?”

時典一張人畜無害的臉,很難讓人覺得他是個危險人物,尤其是此時帶着傷,更讓人心生憐憫了些。

“你是?”

辛嬷嬷略微放下了警惕心。

“我是那個女的,哦,冬月是吧,我是冬月的救命恩人,時典。”

辛嬷嬷的目光有些奇怪。

“那,辛苦了,這裏我來照顧就好了。”

時典臉上勾起一抹狡黠,露出一個小巧的酒窩,他伸手把辛嬷嬷推了出去,關上門。

“你還是照顧好郡主吧。”

時典每日都跟着裴子玄,把悠寧身邊的人也是認識了個七七八八。

将辛嬷嬷推出去以後,他轉了轉脖子。

讓她在這,冬月醒了,怎麽知道他才是救命恩人?

時典如是想。

所以,這整個亓院裏,一夜無眠的人,又多了一個。

第二日,悠寧醒的時候時辰有些晚了,不過好在,燒已經退了,她整個人看起來清醒了不少。

“主子,你醒了。”

辛嬷嬷熟悉的聲音。

“嬷嬷!”

見到她,悠寧顯然很是開心。

“主子先洗漱梳妝吧。”

當辛嬷嬷給悠寧打點好了一切的時候,裴子玄已經在院子裏坐了好半天了,挨過去昨天那一夜,他現在也好了不少,雖然心口依舊在隐隐地發疼,可比起來昨日那種尖銳的刺痛,已經沒有那麽難以忍受了。

“老師?”

悠寧走出門去。

“嗯。”

裴子玄沒看她,鼻子裏淺淡地哼出來一聲,聲音已經沒了昨日的嘶啞。

“老師在喝茶呢?”

“沒話就別找話講。”

裴子玄随意瞥了她一眼,端起茶杯,品了一口。

覺得身心舒暢了很多。

悠寧嘟了下唇角。

昨日裏那麽尴尬,不沒話找話,還要怎麽講?

她在心裏這麽想着,然後坐到了裴子玄旁邊的一方凳子上。

“我可以嘗嘗嗎?”

裴子玄點了下頭,沒看她,也沒有說話。

莫名其妙的,他的話又變得少了起來,就像是最開始他們剛認識的時候那麽少。

不過還是有些不同的,比如說,在過去,悠寧覺得他話少的時候很吓人,而現在,卻沒有這種感覺了。

以前她從來都不想和裴子玄有什麽共同話題的。

悠寧素手捏起一方精致的茶杯,別過頭去,淺淺地喝了一口。

僅僅一口而已,卻是着實驚豔了一番。

她放下茶杯,不敢相信地看向裴子玄。

裴子玄血唇勾了勾,神情慵懶到極致。

“沒見識。”

悠寧鹿兒一樣的雙眸眨了眨,一雙眼兒清澈地仿佛永遠包着一汪兒水。

“在老師面前,怎會有人有見識?”

裴子玄好看的眉皺了下,擡起上挑的桃花眼看向悠寧,覺得她今天說話的語氣有點奇怪。

悠寧滿臉軟乎乎的笑意。

昨夜裏她睡下之前,仔仔細細地想着,究竟有什麽辦法能夠報恩,思來想去,覺得對一個行将就木的人來說,讓他一直保持一個開心的狀态,許是最重要的。

如此想着,她便如此做了。

在裴子玄奇怪的目光中,悠寧又說了一句。

“今日寧兒喝了老師親手煮的茶,便比這全天下人,都多了見識。”

悠寧的聲音本就軟糯好聽,此時又故意說着讓人歡喜的話,更是勾人了很多。

裴子玄本三根手指捏着茶杯,向唇邊送過去,聽到這話生生頓了一下動作。

他眯了眯上挑的眉眼,朝着悠寧那邊看過去,狼牙舔了下唇。

“那你就多喝點。”

裴子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向四老爺房內走去。

悠寧看着裴子玄離開的背影,好看的臉上有些疑惑。

難道,不應該是這樣的嗎?

這時候辛嬷嬷走到了悠寧的身邊。

“主子,外面風緊,還是回屋子裏面吧。”

悠寧點了點頭,把杯子裏的茶一飲而盡。

“對了,嬷嬷,我們去看看冬月吧,不知道她怎麽樣了。”

“冬月挺好的,一會我讓她來看主子,主子先進屋歇着吧。”

悠寧看了看辛嬷嬷,略微有些疑惑。

“哦,好。”

冬月房內。

當她早上從榻上醒過來的時候,看見一個滿身是傷口的人躺在地上,冬月尖叫了一聲,着實吓了一大跳。

時典作勢假裝在昏迷中清醒了過來,嘴角還溢出了些許鮮血,一雙眼盯着冬月。

冬月緩過神來。

“可,可是公子救得冬月。”

時典忍下一絲笑意。

“是。”

冬月一雙眸閃了閃。

“冬月必定報答公子!”

時典站起來,背過身去,勾起一絲滿意的笑。

“好。”

悠寧房內。

辛嬷嬷不許她出去,她只能一個人百無聊賴地呆在屋子裏面,亓院不抵沐清宮內,沒有什麽好玩的話本子供她看。

就在悠寧玩了好一會的手指頭的時候,外面有人傳,游浩言來了。

悠寧的臉色瞬間凍住了。

時岳跟她講過,抓了她的人,就是太師府的游凝詩。

而且游凝詩還被忌古閣抓走了,如此一來,她該如何和浩言哥哥相見,豈不會特別尴尬。

本以為兩個人會就此形同陌路,沒想到他竟然主動登門。

“快,快請進來。”

與此同時,四老爺房內的裴子玄也得到了游浩言登門拜訪的消息,狼牙舔唇。

不愧是太師那個老不死的教出來的兒子,還真是“能屈能伸”呢。

“時岳,仔細盯着。”

“是。”

游浩言被一個仆人領着去了悠寧的房內。

他今日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袍,看起來彬彬有禮。

兩人見面,氣氛和往日很是不同,悠寧沒有什麽話講,只能勉強扯起一絲笑。

“浩言哥哥。”

游浩言倒是和往日沒什麽不同,把手裏拿的一些上好的補藥交給了辛嬷嬷。

“悠寧妹妹身體可還好?”

她點了點頭。

“好些了,哥哥不必挂懷。”

游浩言的臉色有些差,平日裏一雙很有神采的眸子,今日見起來也暗淡了許多,明明受了傷的是悠寧,且傷她的還是游浩言的親姐姐,不知道為什麽,悠寧看到游浩言這個樣子,心裏還是有些愧疚。

雖然她很讨厭游凝詩。

“浩言哥……”

游浩言沒有等悠寧這句話說完,擡起頭來,像過去一樣,臉上帶着笑意。

“悠寧妹妹,不必多說,此事是家姐的錯,太子爺懲罰她,也是罪有應得,若是此事擺到皇上的面前,我游家可能會受更大的災難,所以,妹妹不必覺得有什麽過意不去的,浩言也自不會包庇家姐,你我還是你我,不摻雜其他。”

游浩言與悠寧對視着,語氣極為真誠。

悠寧愣了下,她沒有想到他的此番言論。

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麽繼續這個話題。

游浩言又笑了下。

“悠寧妹妹當時可是要去玉莊?如今你傷勢未好,可以把東西交給我,我幫你去玉莊定扳指。”

“啊,這……”

悠寧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悠寧妹妹,你我還是你我,若是你如此,那浩言只能覺得,妹妹因為家姐一事,連同我,一并厭棄。”

游浩言的聲音無比認真。

“不是的,不是的……我怎麽會讨厭浩言哥哥,這本就與你無關……”

悠寧擡起清澈的雙眸,語氣也着急了幾分。

“那妹妹自把東西交與我,等扳指做了出來,我再來交給妹妹。”

聽到游浩言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悠寧自然不好再推脫什麽,拿出了那根繩線,然後還有一張圖紙。

“這繩線是手指一周的長度,還有這圖紙,請按照這個形狀,小小地刻在扳指上。”

游浩言接過悠寧拿的東西。

“好,妹妹放心。”

這時候,仆人又傳來消息。

“金府大小姐金知容來了。”

悠寧擡起頭。

“請進來。”

金知容進來以後,本來有些冷清的房間,倒是熱鬧了幾分。

她坐在了悠寧的身邊,說起話來,還一直掉着眼淚。

若不是辛嬷嬷在旁邊提醒,她可能還要一直哭下去。

“金大小姐,郡主身子還沒好,經不起你這麽哭。”

“都是姐姐太過于擔心你了,倒是忘了一哭還惹得妹妹心情不好,不過妹妹沒事,真是萬幸啊。”

悠寧朝着金知容淺淺地笑着,臉上盈着暖意。

“多謝姐姐挂懷了。”

“你是不知道,昨日裏太子爺搜了整個金府,痛斥了父親,還殺了整整一個茶館的人呢,這事兒,在京城裏都傳遍了,那茶館裏面的人,連一具完整的屍體都沒有,整個房子裏,噴的全都是……太子爺可真狠啊……妹妹在太子爺身邊,可要謹言慎行,萬一什麽時候再……”

聽着金知容說得話,悠寧清秀的眉皺了起來。

游浩言聽了金知容講得話,想起了自家姐姐一定在忌古閣裏備受折磨,心下難以忍受,一下子站了起來。

“悠寧妹妹,浩言先行一步,去玉莊,也好早點讓師傅做出成品。”

“好。”

悠寧本想站起身去送他,金知容卻搶先了一步。

“妹妹身體抱恙,在這歇着吧,姐姐代你去送。”

說着,金知容就跟着游浩言走了出去。

在大門外,沒什麽人的地方。

金知容快幾步站到了游浩言的面前,臉上帶着笑意。

“游公子,不如我們……”

作者有話要說:悠寧:“寧兒喝了老師的茶,就是這全天下最有見識的人了!”

裴祭:“寧兒若是嫁了本宮,也會是這全天下最被羨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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