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沖着我展開一個大大的笑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孟岩曾說這人當過兵,不過看他臉上那種圓熟的笑容,我倒覺得這人更像個天生的商人。

“來,來,進來談。”盛萬龍十分客氣地把我引進了門。

這是一座老式的住宅,院子不大,地面上鋪着平平整整的紅磚。院角種了兩株海棠樹,窗下一片花畦,蒙着厚厚的塑料膜,像一個簡易的蔬菜大棚,也不知都種了些什麽。迎面兩間打通了的平房,門扇大開,正對大門的位置擺着辦公桌椅,電腦還開着,上面一串密密麻麻的表格,似乎正在辦公的樣子。辦公室另一側是會客區,沿牆擺放着一套暗色的木質沙發,襯着窗臺上兩盆含苞待放的水仙,顯得生機勃勃。

“坐,”盛萬龍倒了一杯熱水放到我面前的茶幾上,十分熟稔地在我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我聽老孟介紹過你,身手不錯啊。”

“盛總過獎了。”我盡量把孟岩設計的臺詞說的懇切一些,“就因為只會些拳腳,所以退役之後想找個牢靠的飯碗才這麽難……”

“像陳小姐這樣的人,來多少我都要,”盛萬龍眼角生着細細的紋路,笑起來的樣子像個慈和的長者,“但是我不确定陳小姐是不是真想在我這小廟裏屈就。”他擺擺手制止了我的解釋,“這樣吧,陳小姐先參加公司的新人培訓。半個月的培訓,希望陳小姐能夠做出一個合适的決定。你看呢?”

我點點頭。這套說辭和孟岩的交待雖然略有差異,不過結果總算一致。就是不知道盛萬龍是真的不知道我的身份,還是在配合我的臺詞撇清自己。

“培訓期間的薪金标準就按照試用期的标準來算,”盛萬龍補充說:“優秀的員工可以提前結束培訓。陳小姐,我很期待能和你成為同事哦。”

“謝謝。”話說到這裏,我也打算告辭了。站起身時心頭微微一動,想起了另外一個問題,“盛總,恕我冒昧問一句,剛才門口的那位先生是什麽人?”

盛萬龍攤開手很抱歉地笑了笑,“這個……客戶的資料我們是不能随意透露的,畢竟陳小姐現在還不是勝達的員工啊。”

我猜到了他會有這樣的反應,心裏倒也沒覺得失望。既然他已經說了是客戶,那麽等我以後進了公司總會搞清楚的。

走出院子的時候,我又想這位奇怪的青年會不會只是認錯人了呢?

新任務

再次見到那位奇怪的青年是在一周之後,北郊的海灘上。

我們正在進行五公裏負重越野訓練。從營地到海邊,來回将近五公裏的路程,标準的軍事化訓練。參加訓練的都是勝達今年招收的新人,據說報名的時候有六十多個人,但是經過第一周的考核篩選之後,被送到這裏的還不足二十個人。這個數字比例讓我覺得勝達的所謂新人培訓,似乎也不僅僅是個書面流程那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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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光表的指針慢慢指向五點。

天色将亮而未亮,濃稠的夜色正一絲一絲變淺,依稀可以看到遠處墨色的浪尖上一線蜿蜒湧動的白色。滿天陰雲沉甸甸地壓在空蕩蕩的海灘上,凜冽的風聲和遠處海濤的咆哮混合在一起,連自己跑動時的呼吸都幾乎被它吞噬。

教練的聲音從前方的沙丘上傳來過來,“七分鐘了啊,動作都快點兒。超過二十分鐘的,回去做兩百個伏地挺身!”

沙丘上孤零零地立着根旗杆,旁邊影影綽綽地站着好幾個人。長得人高馬大,背着雙手站在旗杆旁邊的那個人就是勝達的培訓教練,站在他左側,身上裹着厚厚的羽絨服的人應該是盛萬龍,這幾天的集訓他都在場。盛萬龍身後還有一個男人,穿着款型精致的大衣,站在圓球似的盛萬龍旁邊,顯得格外挺拔。這個身影看着眼熟,一時間卻又無法确定在哪裏見過。再遠處似乎還有幾個人,離得遠,又有車擋着,看不清楚。

“十六號!十六號加快速度!”教練的眼神也太好了,離得這麽遠都能看到我帽子上的號牌,果然是做過狙擊手的人材,“你別總給我悠着跑!超過十五分鐘,回去做兩百個伏地挺身!”

我緊了緊背包的帶子,腳底下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剛剛繞過旗杆,就見盛萬龍手裏拿着什麽東西舉到了那個男人面前,嚓的一聲響,夜色裏頓時跳出一團暖暖的小火苗。對面的男人低下頭,略長的頭發垂下來擋住了大半張臉,從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個棱角分明的下颌,鼻梁很直,唇線轉折分明,唇色淡的像他叼在唇上的那支煙。

火光叮的一聲被打火機的蓋子壓滅了。夜色中亮起了兩點微弱的紅光,一股幹燥的煙草味道随着風勢飄了過來。短短一霎,足夠我認出這是我曾在盛萬龍門外遇到過的那位X先生。

一個隊員從我身後超了過去,飛快地繞過旗杆,開始沿着來路跑回程。教練指着他的背影對盛萬龍和X先生說:“八號隊員體能不錯,應變速度快,槍法好。”

看這情形,應該是挑人來了。

盛萬龍轉身望着那位X先生。X先生點了點頭,卻沒有說什麽。昏暗的光線讓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不過這個人站在那裏,無端地就給人一種淡漠的感覺,總像對周圍的一切心不在焉似的。

我繞過旗杆,追着八號跑下了沙丘。身後,教練的聲音被晨風扯碎,聽得斷斷續續,“十六號隊員……槍法……格鬥……”

我跑回訓練營正好十四分半,還沒來得及慶幸今天可以免去二百個伏地挺身,就聽喇叭裏教練的聲音又開始喊,“八號、十五號、十六號、二十七號,馬上到營長辦公室。”

營長辦公室在走廊的另一端,門開着,遠遠就看見辦公室的沙發上坐着幾個人,有男有女,正熟絡地談笑。他們每個人的手裏都拿着幾分資料,應該是我們的訓練記錄。

“來,來,大家都見見面。”盛萬龍招呼我們坐下,面帶笑容地說:“按照勝達的傳統,每次集訓教官都會推薦幾個優秀隊員提前簽約。”

對于這種性質的職業,半個月的培訓其實起不了什麽作用。無論是格鬥、射擊還是緊急事務的處理,都不是短時之內能夠熟練掌握的東西。不過,盛萬龍做事的效率還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原本以為接任務這檔子事兒不管怎麽說也得等到集訓之後。

“十六號!”坐在盛萬龍身邊的中年男人中氣十足地喊了一聲。

“到!”。我背着手上前一步。

中年男人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然後點點頭,“你跟我來。”

我跟着他走出了營長辦公室。眼角的餘光瞥見盛萬龍臉上一副慈和的笑容,就像畢業典禮上校長望着畢業生似的。

我還是覺得他很不像個當過兵的人。

“我是三隊隊長羅升。”走出辦公室,中年人拍了拍手中的訓練記錄,側過頭沖我笑了笑,“我看了你的訓練成績,很不錯。”

他看看我臉上的表情,繼續說道:“勝達的規定,新人出任務要有老隊員帶。你暫時跟着我。我雖然不一定能打得過你,不過好歹公司的規定要比你熟一些。”

這人看起來性格還不錯。

“咱們先來解決一下你的裝備問題。”羅升推開走廊盡頭的一間小辦公室,一邊示意我坐一邊問道:“你原來用什麽槍?”

我猶豫了一下。行動隊的配槍和其他兵種是不同的,就算孟岩給我提供的身份是退役軍人,但行動隊的存在應該還是一個秘密。

“我個人喜歡冷兵器。”我選擇了一個折中的說法。

“這就更好了。” 羅升點點頭,“咱們畢竟是個私人公司,法律上也不允許攜帶槍支武器。就算是特別任務,讓人查出來也很麻煩。”

我點點頭表示理解。

羅升又說:“雖然不能光明正大地配槍,但是必要的工具還是得有的。”

“匕首、筆、發簪。”我說:“我可以帶這些。”

羅升點點頭,眉眼之間流露出一種“我果然沒看錯你”的神氣,“咱們隊現在接手的是随護任務,對人員的要求就是便裝出行。你現在看看這個。”

羅升将桌面上的筆記本轉了過來,示意我看屏幕。出現在屏幕最上方的是一個十分醒目的鷹頭狀LOGO,這是勝達公司的标志。也就是說,羅升現在給我看的東西來自勝達公司引以為傲的資料庫。

表格的左側是一張半身照。照片上的中年婦女眉目端莊,卷發一絲不茍地挽在腦後,穿着一套暗色的套裝,十分嚴謹的模樣。這位名叫謝丹的女士現任職務是醫學會島城分會的副主任,同時也是國內基因工程學權威,十多年前曾參與了第一個在我國生産的基因工程藥物——重組人幹擾素αlb的研究與開發。擁有獨立實驗室,主要進行基因工程藥物方面的研究。

我腦子裏飛快地閃過孟岩發給我的那幾篇論文。

“我的任務是什麽?”我問羅升。

“謝女士要來島城參加醫學會的學術交流大會,這期間她的人身安全由我們公司負責。”羅升的回答十分耐心,“你以她助手的名義貼身保護。我帶另外三名隊員負責外圍安全……”

“謝女士只是一個學者,”我忍不住打斷了羅升的介紹,“她來島城只是參加學術會議,為什麽會需要這麽周密的保護?”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羅升搖搖頭,“大概跟學術上的研究成果有什麽關系吧。”

“只有我們四個人?”

羅升微微蹙了蹙眉,“除我們之外,據說醫學會那邊也委托專人護送謝女士。至于這批人是在機場跟咱們做交接還是在島城一起執行任務,要等和謝女士碰面之後才能知道。”

“謝女士什麽時候到島城?”

“三天之後。”

謝女士

三天之後,黃昏時分,濱海國際機場。

我和羅升混在接機的人群中靜靜的等待着任務的開始。我的背包裏像普通女孩子一樣裝着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手機、面巾紙、口紅以及幾塊巧克力。不同的是,我的這些小玩意都經過了特殊加工。除此之外,我左右兩側的靴筒裏各藏着一把匕首。在長款風衣的掩蓋下,大腿內側還綁着一把從勝達的庫房裏剛領出來的半自動M1911A1。這槍雖然重了點兒,但是拆裝方便,安全性能也不錯。

羅升穿着一件淺灰色的大衣,鼻梁上架着一副細邊的眼鏡,有些不耐煩似的擺弄着手裏的手機。另外的兩名男性隊員此刻正在機場外面的車裏待命。至于謝女士在島城的住處,因為不便事先透露,只能等接到人之後再征求她的意見。

周圍的人群中響起一陣喧嘩,有人大聲喊:“出來了!出來了!”

從人群的頭頂上望過去,我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謝丹女士,而是走在她身旁的那位身材高大的青年。他留着精幹的平頭,一張娃娃臉笑眯眯的,嘴裏還嚼着口香糖,輕松自在的樣子活像來度假。

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他沖着我悄悄眨了眨眼睛。

這小子。

羅升走過去攔住了謝女士。她和照片上的樣子略有不同,略胖一些,表情沒有那麽嚴肅,穿着款式簡潔的休閑裝,舉手投足之間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派優雅從容的學者風範。

“謝教授?”羅升和她對視片刻,輕聲說道:“你好。我是勝達公司派來的代表,姓羅。我們之前通過電話。”

“你好,羅先生。”謝丹輕輕颌首,然後目光轉向我,臉上浮現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來,“這位一定就是我的助手陳小姐了。比我想象中的樣子更漂亮。”

“你好,謝教授。”我不由得一笑。她也有些出乎我的想象,更有風度,也更随和。

謝丹微微側過身向我們介紹她身邊的青年,“這是我的學生也是我的助手聶行。陳小姐有什麽問題的話,可以直接跟他商量。”

聶行大大方方地走上前跟羅升握手。我看得出羅升眼裏有疑惑,但顯然,謝丹女士并不打算作詳細的解釋。

羅升遲疑了一下,便繞開了這個話題,“謝教授,咱們昨天在電話裏說過的那個問題您看是……”

謝丹沖着身旁的聶行笑了笑,“我助手已經安排好了,咱們這就一起過去吧。”

看羅升的意思,似乎謝女士還沒有在大會安排的酒店、勝達安排的住址以及她自己的私宅之間作出決定。我偷偷瞟了一眼她身旁的聶行,聶行卻笑眯眯地沖我眨眨眼,然後貌似無意地伸出左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耳垂,将手背亮給我。

這是行動隊的暗語,表示詳細情況他也不清楚,正在觀望。

我忽然覺得這位學者也許不像外表看起來的那麽胸無城府。

兩輛車一前一後駛出機場,謝丹審視的目光掃過駕駛座上的隊員和副駕駛座上的羅升,然後又把目光投向了坐在她左右兩側的聶行和我,像是在心裏反複地掂量着什麽,對誰都有些不太放心的樣子。

接這一類的随護任務,我最怕的就是謝女士這樣的保護對象。對別人無法全心信賴,自己又特別有主意,萬一發生什麽危險,完全無法預料被護在身後的她會做出什麽樣的反應。一想到這個我就覺得頭疼,但願接下來的朝夕相處能讓她盡快地打消對我們的戒心。

沉默之中,許久不出聲的謝丹忽然說道:“前面宏安街向南拐,到裕華街。”

開車的隊員和羅升飛快的交換了一個眼神。

“謝教授,”羅升幹咳了兩聲,十分客氣地說:“作為你在島城的安保人員,我還是建議你……”

“放心,”謝丹笑吟吟地打斷了他,“這是親戚留下的一幢老房子,沒有幾個人知道。”

我瞟了一眼自信滿滿的謝教授,笑了笑沒有出聲。每個人都存在認知上的盲區,她自認為的秘密對于這個世界上的一部分人來說,只要摸對了門路,是不存在任何懸念的。交際圈、固定資産,真要順着這條線索查起來的話,一個地址簡直太容易查到了。

羅升也流露出一個有些頭疼的表情來。他們這一行畢竟是做生意,客戶的意見是不能不顧及的。如果謝丹堅持要住在自己家裏,他也沒有立場來反對。

“裕華街。”謝丹瞥了一眼羅升,唇邊的紋路緊緊抿成了一條線,“我堅持。”

謝丹女士對随護人員的不信任,在接觸的最初只是我隐約的一點猜測。不過,經過了朝夕相處的三天,這個猜測已經變成了确鑿無疑的事實。

羅升帶領的外圍安全小組被她要求布置在她看不見的位置;我和聶行被要求不得随意進出她的卧室和書房,回避她的電話并且在外出的時候不得緊跟在她身旁,除非她主動提出這樣的要求;她在和同行們開會的時候,我們必須守在會議室外面的走廊上,沒有她的要求不能随意進出會議室。

這些任性的要求讓我覺得她似乎并不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這讓我和聶行都十分疑惑:她找來這麽些人到底在防備什麽呢?

如果只是做做樣子,又是做給什麽人看?

随着時間一天天過去,我覺得謝女士的心思越發讓人琢磨不透。就好比現在,她和參加交流大會的同行們正在島城新建成的濱海大街觀光。每個人都是一副難得放松的悠閑模樣,只有她戴着一副擋住了半張臉的大墨鏡,顯得心事重重。

“其實我很能理解她想要把自己藏起來的那種心情。”聶行雙手插在長褲的口袋裏,略顯無奈地對我說:“但是大冬天的,又是個陰天,你看大街上誰戴墨鏡啊,她不知道這樣反而顯眼嗎?”

我挽着聶行的胳膊走在他們身後不遠處,假裝是一對出來散步的閑人,聽到他的抱怨,忍不住問道:“老大到底怎麽說的?”

聶行搖搖頭,“就說保護一位科學家的人身安全。”

“人身安全?”我将将這幾個字細細咀嚼了一遍,“她受到什麽威脅了?恐吓信?還是什麽?”

“老大沒說。”聶行的眼睛裏也流露出幾分困惑的神色,“他就說你已經通過老盛的公司被安排在謝教授身邊了,讓我配合你。”

我朝四周看了看,羅升帶的人不知隐蔽在哪裏,從我們這個角度還真是看不見。

“她是科學家,國家寶貴財産嘛。” ”聶行不怎麽在意地說完,用胳膊肘小心地碰了碰我,“唉,你看那邊。”

順着聶行示意的方向看過去,觀光的學者們已經走到了濱海廣場。廣場一側臨海,另一側則是商業街,專門出售海産品和旅游紀念品一類的東西,還有一些特色的小吃店。學者們大概約好了碰面的時間,三三兩兩地分散開來。謝丹混在人群逛了兩家商店,然後走進了一家門臉不大的快餐店。這家快餐店的位置正好處于兩條人行道的夾角,為了方便起見,兩邊街道都開了門。

我和聶行只得分散開來,一人守住一邊。

雖然是冬天,但是餐廳裏的供暖顯然不足,一側的門還開着,因此窗玻璃上的霧氣并不重,站在我的位置可以影影綽綽的看到坐在角落裏的謝丹。她并沒有點餐,只是要了一杯熱飲料,然後坐在那裏心不在焉地翻起報紙來,像是在等什麽人。

我和街道對面的聶行交換了一個暗號,老老實實地縮在街邊等着。畢竟現在不是執行公務,作為一名臨時雇員,主顧的命令是必須要聽的。當然,這是在沒有危險的情況下。

“注意我這邊的情況。”戴在耳垂上的微型通訊器裏傳來聶行的低語,“這人你見過嗎?”

就在他說話的時候,一個穿着深色大衣的男人從聶行那一側的大門走進了快餐店。這是個高個子的年輕人,半邊臉埋在黑白格子的圍巾裏,從我的角度完全看不到他的臉。不過,他的側臉和肩膀處棱角分明的線條還是讓我覺得十分眼熟。

謝丹沖着年輕人展開一個略顯生硬的笑容,然後飛快地朝着兩邊的門窗掃了一眼。我和聶行藏身的位置都較為隐蔽,因此一眼掃過之後,謝丹臉上流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她微微低下頭,帶着仿佛是猶豫不決似的神情開始快速地說起話來。

坐在她對面的年輕人即使到了室內也沒有解開那條黑白格子的大圍巾,他一言不發地盯着她,不時地點點頭,示意她繼續往下說。在這個過程中謝丹的表情并沒有什麽大的起伏,但是不知怎麽就是讓我微妙的覺得,她似乎越說越沒有底氣。

“科學家有不少事情瞞着咱們呢。”我悄聲對聶行說:“她跟這人是約好的。”要不然不會一大早就提醒我們各自解散,有事情了打電話聯系我們。問題是安保這個行當,有像她這麽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麽?

“也不知道她到底得罪了什麽人,光是安保就請了兩撥人。”聶行嘀咕,“連行動隊都被打發出來了,好大聲勢……”

“我怎麽覺得不像是有仇家的樣子呢……”

“這人要出來。”聶行打斷了我的猜測,低聲咒罵,“該死的圍巾!”

戴着圍巾的青年果然站了起來,低着頭穿過快餐店,沿着來路匆匆走了出去。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像是感應到了什麽,朝着我這邊的方向飛快地回了一下頭。

一閃而過的目光鋒銳如刀。

不等我看清楚藏在格子圍巾下面的那張臉,他又飛快地轉回身去快步離開了。但是萦繞心頭似曾相識的感覺卻越發鮮明了起來。我又想起他身上的那件大衣,那種嚴謹而又優雅的完美主義風格在近期之內我還真看見過兩回。不過,我從來也沒有看到過他的臉,僅憑着一點模糊的印象似乎還不能夠得出什麽結論。

聶行低聲問我:“咱用不用追?”

我搖搖頭,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回來。我們現在什麽事情都不了解,實在不适合把攤子鋪的太大。再說謝丹也已經結賬離開了快餐店,這個時候分出一個人去做別的事并不妥當。

聶行跑回來的時候又問我:“這些科學家都開始逛街了,是不是大會開完了?那咱們的任務呢,是不是也完事兒了?”

“這恐怕不是咱們倆說了算的。”我挽住他的胳膊,沖着謝丹離開的方向擡了擡下巴,“她去海邊了。”

“你說這人也真有意思。”聶行嘀咕,“讓人保護,又啥底子都不露。真是的。”

我安慰地拍拍他的腦袋,“跟上吧。”

謝女士順着廣場邊緣的臺階走到了沙灘上。冬日的海灘略顯蕭條,海水在陰沉沉的天幕下呈現出渾濁的灰色,泡沫般的浪花卷上沙灘,又迅速退回去,然後再一次不知疲倦地湧上來。

謝女士的大墨鏡已經摘了下來,她眯着眼睛望着遠處的海面,一臉沉思的表情。聽到我們靠近的腳步聲,她頭也不回地說:“抱歉,我恐怕還得麻煩二位。”

見我和聶行都沒有出聲,她回頭看了看我們,略帶歉意地說:“會議雖然結束了,但是有個學術訪問,是去另外一個地方。順利的話,用不了一周的時間。你們看……”

她嘴裏說的是“你們”,但目光卻只盯着聶行。我猜是因為聶行是她的上級領導替她安排的,而我則只是她私人雇用的。

“您太客氣了。”聶行忙說:“在您回京之前,我的任務就不算完。”

謝丹的表情放松下來,流露出一個真心的微笑,“謝謝。”

“可以問問是去哪裏嗎?”我問她,“什麽時候動身?”

“是一個研究所。” 謝丹沉吟片刻,緩緩說道:“這個研究所建在一個島上,距離島城并不遠。沒有問題的話,我們明晚動身。”

X先生

我和聶行很快就知道了明晚動身的用意。

轉天一早,謝丹的兩位助手就匆匆趕到了裕華街。兩位男士的年齡都在三十上下,不怎麽愛說話的樣子。謝丹帶着他們在書房裏面對厚厚的資料一忙就是一整天。我一直懷疑謝女士的行程變動跟出現在快餐店裏的那個男人有關,是一樁脅迫事件。但是看這架勢,這似乎是一次很正式的學術訪問。就連坐在車裏的時候,這三位學者仍然對着筆記本心無旁骛地讨論着我們聽不懂的學術問題。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透過幹枯的樹幹的縫隙可以看到遠處灰色的海。海面上籠罩着薄薄一層霧氣,幾乎模糊了海與天的界線。視線的盡頭,一個琵琶形的小島已經在灰色的霧氣中模模糊糊的現出了輪廓。

謝丹所說的這個島名叫石頭島。确切的說它只是一個半島,位置很偏,面積小到地圖上都沒有标注。從羅升發給我的資料來看,這片區域的全名叫做“石頭島高新技術産業園區”,但實際上除了藥品公司和規模不等的幾家研究所之外,這裏連家雜貨店都沒有。

謝丹将要前往的就是其中一家名叫捷康的生物制品研究所。

随着夜色降臨,霧變得越來越濃。一團一團,像吸飽了水分的棉花似的聚攏在我們周圍,即使開着車燈能見度也不超過百米。橘黃色的燈光透過霧氣暖暖的照着空蕩蕩的街道。遠處的海、甚至公路旁邊那些空蕩蕩的廠房都被遮擋在了濃重的霧氣後面,什麽也看不清楚。

這樣的天氣總會讓人有種與世隔絕的感覺,何況這裏還很靜。沒有城市裏的喧嚣,連海浪的起伏也似有似無。我甚至分得清車廂裏每一個人的呼吸聲。兩位助手似乎有些恹恹欲睡,而謝丹女士的呼吸聲反而急促了起來。

我和聶行飛快地交換了一個視線,謝教授到底在緊張些什麽?

“大概就是這裏了,”謝丹氣息不穩地提醒聶行,“再往前一點兒。”

再往前一點兒的地方已經有燈光透出來。不是路燈,而是機關大院的傳達室裏透出的那種燈光,在夜色裏顯得安靜而又疏離,微帶冷意。借着這一點模糊的亮光,可以讓人影影綽綽地看到大門旁邊那塊寫着“捷□□物研究所”的牌子和擋在門前紅白相間的一道橫欄。

不等聶行停好車,我就推開車門跳了下來。也許是因為彌漫在我們周圍的遮天蔽日的大霧,也許是因為島上詭異的安靜,我心裏隐隐的生出了幾分不那麽美妙的預感。

謝女士的一位助手跑過去敲了敲傳達室的玻璃,将一個類似于介紹信之類的東西遞了進去,不多時攔在大門上的橫欄慢慢升了起來。傳達室的門打開又阖上,一個矮胖的身影踢踏踢踏地走了出來。

“車停左邊。”一個男人粗聲大氣地吆喝,“我帶你們進去。”

大門左邊就是停車場,隔着霧氣模模糊糊地看到停着幾輛車。我和聶行一左一右地護在謝丹女士的身邊,那兩位助手先生反而被甩到了身後。

“這邊,這邊,”走在前面的門衛被霧氣模糊了輪廓,只有聲音聽起來依然中氣十足,“已經給樓裏打了電話,他們派人出來接你們了。”

“麻煩你了,師傅。”謝丹走得急,聲音微喘。

“沒事,沒事。”門衛走在外面前面三五米的地方,我始終看不清楚他的臉,這讓我心裏覺得不踏實。手腕上一直不停跳動的數字表盤在走進這個大院之後也十分突兀地變成了兩條微微起伏的直線,看樣子,短時間內恐怕很難聯系上羅升和他的外援小隊了。我擡頭看了看走在另外一側的聶行,他似乎也有所察覺,娃娃臉上難得的流露出凝重的神色。

一幢燈火通明的大廈慢慢浮現在霧氣中。兩個颀長的身影順着寬大的臺階迎過來。走在最前面的男人穿着淺色的襯衫,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大衣。也許是出來的匆忙,大衣的扣子沒有系好,長長的衣擺随着他的步伐在身後飄來晃去,像兩只黑色的翅膀。

“謝教授,這邊請。”男人的聲音有種沁人的冷意,聽在耳中仿佛碎冰塊輕輕撞擊着玻璃杯,“會議已經開始了。”

我腦海中頓時警鈴大作。這是我曾經聽到過的聲音,就在不久之前,這個聲音曾用一種嘲谑的語氣稱呼那位被脅迫的少年為:X少爺。

“X先生,”謝丹矜持地颌首示意,“不好意思,我們來晚了。”

X少爺、X先生,這個符號應該是指同一個人。但若真是同一個人,此刻出現在我們面前的這個男人又怎會稱呼別人為X少爺?

“謝教授,會議只給您留了兩個席位,您看……”X先生攤開手,頗有些為難地停住了話頭。霧氣擋住了他的臉,看他的動作,似乎正來回打量着我們一行人。

謝丹也遲疑了起來,“既然這樣,我帶小李進去。其他人等在會議室門外可以嗎?”

“當然沒有問題。”X先生一口答應。

謝丹沖着我和聶行略帶歉意地說:“不好意思,只能麻煩你們在門外等我了。”

我和聶行同時點頭。前幾天也是這樣,謝女士開會的時候我們只能等在門外。大會工作人員曾解釋說他們讨論的內容牽扯到很多專利技術,不方便讓外人旁聽。我想X先生的兩個席位也是同樣的意思。

但是這個詭異的地方、這個身份成謎的男人,都讓我心頭的不安成倍滋長。

“時間緊急,您和李先生先跟我進去,”X先生看了看她身後的人,又說,“我讓秘書安排您的随行人員先去休息室。”

謝丹遲疑了一下,“休息室?”

“就在會議室旁邊,”X先生耐性十足地解釋說:“其他與會者的随行人員也都等在那裏。都是同行,也不會覺得無聊。”

“這樣啊,”謝丹似乎放心了,點點頭跟在他的身後走上了臺階。

X先生身後的那位青年走上來攔住了我們,“幾位請跟我走這邊的員工電梯。”

聶行擡起一只手,貌似無意地擦過了自己的下巴。

我輕輕搖頭。

我們什麽情況都不了解,這個時候絕對不能輕舉妄動。

會議

休息室在三樓走廊的盡頭,是一間半圓形的大廳。暗金色的窗簾還沒有拉起,柔和的燈光透過落地窗,勾畫出窗外一片犬牙交錯的黑色岩石。岩石的輪廓在霧氣中若隐若現,宛如一群蟄伏在夜色中的的猛獸。

十來個男男女女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不知在議論些什麽,一旁的玻璃茶幾上略顯淩亂地堆放着果盤、茶杯、食品包裝袋以及打開的筆記本電腦。看見我們進來,大廳裏的人并沒有過多的關注,仍然低着頭忙着各自的事。

和剛才經過的走廊一樣,大廳的角落裏也安裝了監視器,幽暗的藍色鏡頭像一只不懷好意的眼睛,來回掃視着偌大的休息廳。我和聶行在窗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聶行坐在我的左邊,累極了似的把頭靠在了我的肩膀上。這樣的姿勢正好形成了一個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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