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的落在我的臉上,幾秒鐘之後他忽然笑了起來,“不就是輸了不服氣麽?”

我沒出聲。事實也确是如此。

“為了讓你死的更痛快點兒,我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咱們再打一架。”明弓淡淡掃了一眼我身後的阿尋,“你也不必再跟尋少耍什麽花招,你贏了我,可以帶他走。怎麽樣?”

我不由自主地看了阿尋一眼。原本想着他比較了解明弓,想從他臉上看出這個提議是否足夠可信。沒想到阿尋瞪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表情比我還要驚訝。

這到底是可信?還是不可信?

不過,這個名叫阿尋的少年顯然深知內情,要是真能把他帶出去,說不定可以套出一些別人不知道的東西。

“你說話算數?”

明弓的嘴角微微勾起,流露出一個有些邪氣的表情來,“請問你有選擇的餘地嗎?”

這人沉默的樣子賞心悅目,一開口真是讓人想揍他。

“打就打。”如果能把尋少也一起帶走,怎麽看都是我占了便宜,“現在?這裏?”

明弓搖搖頭,“等我有時間。”

沒等我問清楚這位大爺什麽時候有時間,他已經轉身走出了房間。也是,我們在他眼裏只是沒有反抗能力的囚犯,自然沒有必要以禮相待。

“喂,”沉默許久的阿尋低聲問我,“你有把握嗎?”

阿尋巴掌大的一張小臉上寫滿了擔憂。這孩子長得很好,如果沒領教過他那點兒小心思,我會繼續把他當成一只純良的小白兔來看待。

“沒把握也得打啊,”一想到披着兔子皮的小狐貍形象,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得把你救出去啊。雖然你躲在背後給我拍過黑磚。”

“什麽拍黑磚啊……”阿尋眼神躲閃,臉蛋上也迅速竄上來一抹緋紅,“你別說的那麽難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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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會臉紅。這個反應又很像是單純可愛的小孩子了。

“你到底多大了?”我順口問道。這孩子看模樣最多十四五歲,就心眼卻比我這二十多歲的人還老成,實在不好猜他到底多大了。

阿尋的臉色僵了一下,支吾了兩聲突然問道:“明弓的拳腳可有名啦,平時一個人打五六個那都是輕輕松松的。你能打過他嗎?”

話題又繞開了。這小狐貍。我只是不明白,年齡有什麽不能問的呢?他又不是女孩子。我搖搖頭,“就像他自己說的,我有選擇的權利嗎?”

阿尋沉默片刻,表情變得嚴肅了起來,“明弓力量強,反應速度也快。要想贏他,你必須比他更快。”

“歇着吧,啊。這些事你就不用費腦筋了。”

阿尋頗有些不滿地嘟囔了兩句,也不再理我了。

我閉着眼靠在牆上,雙手背在身後不停地撥弄那個電子鎖,直到十根指頭都要抽筋了才不得不放棄想要徒手開鎖的妄想。

阿尋靠在自己膝上一直沒有動,像是睡着了。窗簾低低垂着,看不見外面到底是什麽光景,守在門外的人也沒有再進來過。

整個房間安靜的讓人有些不安。

我試着動了動酸麻的手臂,側過頭去在牆上輕輕撞了撞耳朵上的通訊器,一陣刺啦刺啦的聲音晃了過去,另一端卻依舊杳然無聲。幾個小時過去了,這個耳扣似的小玩意一直保持沉默,我有點兒擔心聶行有沒有從這裏撤出去。這裏的情況我連門都還沒有摸到,但願這個節骨眼上,聶行不要做出什麽沖動的事。

身下雖然是冰涼的地板,但是周圍過分的安靜還是讓我不知不覺有了困意。剛閉上眼睛,就聽阿尋輕輕嘆了口氣,“真要動手的話,我覺得你可能打不過他。”

我笑了笑沒有出聲。小孩子家,難免會對比自己年長的親戚抱有一種崇拜心理,這個也正常。就算明弓得罪了他,跟我比起來,也還是人家親戚關系更親近些。

“真的。”阿尋又嘆了口氣,擡起頭看着我說:“如果你把明弓想象成變形金剛或者霸王龍什麽的,就能理解我複雜的心情了。”

我稍稍有些驚訝,“你對他評價還挺高。”

“他那個人……”阿尋猶豫了一下,“他的身體強度遠遠超過了一般人類。”

“我的身體強度其實也遠遠超過了一般人類。”我斜了一眼阿尋略微有些驚詫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來,“我是說真的。”

阿尋撇了撇嘴,“跟他比還是……差了一些。”

奇怪的态度

“哪裏差了一些?”我有些好奇他為什麽會如此篤定我會輸。

“他的身體經過了改造。”阿尋有些猶豫地看着我,“具體怎麽回事兒我也說不清楚。但是你想,他會放電,這個功能一般人是不可能有的,對吧?”

這倒是真的。

我點點頭,有些好奇地問他,“他的身體為什麽會被改造?誰改造的?”

“這個……”阿尋撓撓頭,眼神開始飄忽,“這個還真不好說啊……”

“我對別人的隐私什麽的興趣不大。”我覺得這孩子沒必要那麽戒備我,“你可以跳過這一部分。我只是想知道你認為明弓到底強大到了什麽程度?”

阿尋歪着腦袋想了想,“我這麽說吧。有兩個彼此敵對的大家族,明弓呢,他出生在甲家族,但是他還很小的時候就背叛了自己的族人,跑到乙家族去了。然後乙家族覺得他資質不錯,就把他訓練成了自己族裏的……族裏的保镖,還用一些……嗯,秘法強化了他的身體。這個乙家族有很多科學家,他們很厲害的。所以……你明白了吧。”阿尋有些無奈地攤了攤手,眼底多少帶出了幾分不屑之意。

作為聽衆,我倒沒有阿尋這種氣憤無奈的感覺。我只是覺得一個孩子,會想到離開自己的家族去投奔家族的敵人,這裏面應該有什麽隐情的吧。否則,誰會平白無故地抛棄自己家人跑去給家族的對手當打手?

“你也是聽別人說的吧?”

阿尋立刻警覺起來,“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我只是覺得一個小孩子會做出那樣的決定……沒有人覺得奇怪嗎?”

阿尋不屑,“狼心狗肺的,有什麽奇怪?”

“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這件事,感受會跟你不一樣吧。”我搖了搖頭,“我覺得這裏面一定有什麽原因。”

阿尋哼了一聲,正要反駁我,卻像被什麽驚動了似的,目光機警地朝着大門的方向掃了過去。

這個眼神也讓我吃了一驚。因為我完全沒有察覺周圍有什麽異樣的動靜,這個少年的反應竟然比我還要來的敏捷。

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我只看到門把手微微動了動。也不知是不是有人站在門邊偷聽我們說話,被發現了才剛關上門,或者外面的人還沒來得及推門進來又改變了主意。

“有人?”

阿尋搖搖頭,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

“剛才你說的……”

阿尋不耐煩地打斷了我的話,“你不打算聽就算了。反正不指望你我也出的去。”

我無奈。這個孩子剛才還表現的挺有耐心,怎麽一眨眼脾氣就上來了?就因為我說明弓叛逃什麽的可能另有隐情?

看他這反應……确實是有什麽隐情的吧。

不過,這并不是我需要關心的問題。我現在想的是,如果我和他真有機會動手,我該怎麽對付他那個會放電的超能力呢?

遮眼布從臉上拽掉,驟遇強光的不适令我不由自主地閉了閉眼。再睜開的時候,才注意到空曠的大廳裏除了我之外就只有明弓一個人。他肩上搭着一條毛巾,正靠在窗前做準備活動,無袖運動背心和肥肥大大的運動褲令他寬肩細腰的好身材一覽無餘。

再次面對這個人,潛伏在心底裏那些隐秘的不安也随之浮上心頭。就好像在野外趕路時與猛獸狹路相逢,即便并不覺得恐懼,全身上下的每一根汗毛也會不由自主地立起來。不知為什麽,我總覺得這人一身漂亮的肌肉并不是單純在健身房裏練出來的。他的應變速度和拳腳的力度都不是那種條件下能夠訓練出來的東西。尤其是面對對手時那種近乎冷酷的不動聲色,讓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冷血的雇傭兵。

深色的窗簾把窗口遮擋得嚴嚴實實,窗下擺放着一些健身器材。軟質地板看起來打理得很幹淨,房間裏彌漫着一種奇怪的潮味,灰塵的味道混合着海水的味道,讓我想起集訓時曾經去過的那些臨海的岩洞。

也許真的就是岩洞吧。畢竟電梯下來的時候走了很長時間。

明弓慢條斯理地扭了扭手腕問我,“現在就開始嗎?”

我抻了抻胳膊,做了幾個簡單的準備活動。

明弓慢慢走到我的面前,神色漠然的上下打量我。這人比我高,俯視的神情頗有些氣勢迫人。我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就在這一剎那,明弓的右手虛晃一下,左手成拳,沖着我的兩眉之間砸了過來。

很直接的開場白。沒有什麽技巧,速度也并不快,在我看來這更像是一個試探。果然,我剛避開這一拳,明弓的第二拳又迎面而來。依然是不緊不慢的速度,力度也控制得恰到好處。似乎就是為了看我如何避開它。

這不是一種令人愉快的感覺。就好像有人圈養着一只野獸,正小心翼翼地試探它會從哪一個角度做出何種程度的攻擊。

被窺伺的感覺。

這種感覺激怒了我。我閃過他的攻擊,重重一拳搗在他的臉頰上,“姓明的,你是打架還是逗狗?!”

明弓直起腰,一邊用手背蹭掉嘴角的血漬一邊側着頭瞥了我一眼,淡漠中透出一抹思索的神色,“誰教你的?”

“什麽?”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應該是搏擊的技巧。不過這個問題一時間還真不好回答,小時候我舅舅教我簡單的搏擊,長大一點兒之後家裏送我去學跆拳道,再長大一些迷上了拳擊,進了市隊之後想當刑警,陰差陽錯之下上了軍校,快畢業的時候路将軍下來挑人,就這麽進了行動隊。

“很多人都教過我。”我實事求是地說:“不過,戰場永遠是最好的老師。”

明弓微皺着眉頭,像是陷入了沉思。濃密的睫毛垂下來,竟意外的長。不卷不翹的直,活像一排紮得密密實實的栅欄。

“還打不打?”看他還在哪裏琢磨個沒完,我有點兒忍不住了。來這裏不是為了打架的嗎?可是他一直站在那裏冒充思索者,搞的氣氛完全變了味。那天在電梯門口一把扼住我脖子的兇悍對手上哪兒去了?

明弓有些意興闌珊似的擺了擺手,“算了。你回去吧。”

“為什麽?!”我愕然。

明弓搖搖頭,望過來的目光裏透着幾分半真半假的味道,“你的拳頭很硬,算是個不錯的對手。我還不想現在就捏死你。”

這句嚣張無比的話氣得我想笑。早些時候在電梯門口,他就是這麽說的:“不會就這麽死了吧?”惋惜的語氣像在面對被自己弄壞了的玩具。

“你還真敢吹啊。”我捏了捏拳頭,“今天不揍你都對不起我自己。”

明弓一本正經地回答我,“不是吹。”

我懶得再和他鬥嘴,擡腳便踹了過去。明弓不出所料地抓住了我的腳踝,我借着這一阻之力翻轉身體,另一只腳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圓弧,啪的一聲踢中了他的側頸。明弓踉跄兩步,手中也不由自主地松了勁兒。不過這人反應确實迅速,不等我站穩,一只手已經朝我的肩膀抓了過來。他的手勁兒我早有領教,哪敢硬碰硬。肩膀向後一沉,雙手撐地,順勢擡腳踢開了他的拳頭。就在我雙腳落下的一瞬間,一股電擊般的刺痛順着腳底倏地竄了上來,我站立不穩,踉跄兩步一屁股摔倒在地板上。

這人竟然又使陰招!

我氣的說不出話來,一擡頭卻見明弓低着頭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兩只手,就好像他自己也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一樣。我一邊呲牙裂嘴地揉着麻木的雙腿一邊沖着這個言而無信的男人怒目而視,“你說話不算數!”

明弓似乎苦笑了一下。

麻痹的感覺慢慢變成了灼熱的刺痛感。我開始懷疑明弓所具備的異能到底是電擊?還是類似于海蜇的一種毒素?或者,這種本領會在他遭受攻擊的時候會本能地釋放出來,就像傳說中修真者的護體真氣一樣?

“起來,”明弓把雙手□□長褲的口袋裏,語氣平淡地說:“我說話算數,現在就送你出去。”

“去哪兒?”我有點兒跟不上他的思路了,我們這架到底算打完了還是沒打完?

“市區。”明弓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已經重新挂上了淡漠的神色。

“我不走。”我立刻否決了他的這個提議,“我要見謝教授。”

明弓面無表情地說:“謝教授已經離開了。”

“離開了?”我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她的助手呢?”

明弓皺了皺眉,神色微微有些不耐煩起來,“謝教授都走了,她的助手自然也跟着走了。你還有什麽問題?”

我搖搖頭,心裏有些混亂。明弓的态度完全超出了我的預料,從剛出電梯時的兇悍,到現在這種漫不經心的淡漠,他的态度未免過度的太不自然了。

“走不走?”明弓開始不耐煩了。

“當然走。那位X少爺呢?”我想起長着一雙水汪汪大眼睛的小狐貍,心裏有點兒放心不下的感覺,“你不是說……”

“他的事兒你就不用管了。”明弓冷冰冰地打斷了我的話,“他死不了。你要是不放心就留下陪他好了。”

“你明明說好我可以帶他一起走的。”

“一起走?”明弓很是譏诮地瞥了我一眼,“你的好奇心未免太強了,姑娘。”

“你……”我被他詭異的措辭驚了一下。

他應該不會知道我來這裏另有用意的吧?

“他會走的。不過不和你同路就是了。”明弓拍拍手,又一次流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你廢話了半天,到底走不走?”

“當然走。”不管怎麽說,我得先離開這裏。至于那位小狐貍少爺,他跟明弓好歹也是親戚。而且他自己也說了有辦法離開,一時半會兒的我倒是不怎麽擔心他。

我試着從地板上爬了起來,針刺般的感覺已經消退了一些,腿腳仍有些腫脹似的不适。看到明弓已經大踏步地朝着門口走過去了,我只能咬着牙一瘸一拐地跟上去。走到門口的時候,明弓又停了下來,從口袋裏摸出一副蒙眼罩沖着我晃了晃,“戴上。”

我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從我進來的光景來看,這裏必然不是可以随意出入的地方。至于這個人是否可信……

目前我似乎也沒有別的選擇。

眼睛被蒙住,身體其他的感知器官則本能地警覺了起來。我聽見明弓的腳步聲繞到了我的前面,門扇輕響,另一個空曠的場合出現在了我們的面前。與此同時,空氣裏彌漫起一股消□□水的味道,濃烈得讓人覺得刺鼻。

與來時那條僻靜的走廊相比,這裏充滿了各種各樣細微的聲音:隔着一段距離傳來的低聲交談的話音、紙張翻動時嘩啦啦的輕響、軟底便鞋走動時柔和的沙沙聲、近旁走過的人身上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的聲音。這些細微的響動組成的混音形成了一個微妙的背景,在這背景之上是明弓沉重的腳步聲。

我忽然覺得,這個名叫明弓的男人,應該是一個十分有主見的人。

房門打開又合攏,隔絕了那間像是醫院候診大廳似的房間。消□□水的味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潮濕腥鹹的味道,是海的味道。

這裏或許真的是一個山洞,連腳步聲都會帶起輕微的回音來。這一次,沒有走出多遠我就聽見了另外一個聲音:車門打開的聲音,然後明弓在我的肩膀上推了一把,示意我上車。

這裏應該是一個修建在地面之下的停車場,因為車子開動起來之後,發出的聲音活像是在過隧道。幾分鐘之後,感覺豁然開朗。我能感覺到我們已經來到了地面之上。車窗落了下來,争先恐後湧進來的新鮮空氣令人精神為之一振。

“去哪裏?”我忍不住問了一句。

明弓沒有搭理我,幾分鐘之後車速減慢,停了下來,“下車。”

“什麽?”

“下車。”明弓不耐煩地重複了一遍他的命令,“我離開之後你再解開眼罩。”

我推開車門,盲人似的摸索着下了車。出于對危險的直覺,我決定在他離開之前暫時不解開自己的眼罩。

“不要再來捷康。”明弓加重了語氣,聲音裏透出鄭重其事的味道,“對付不懷好意的窺伺者,我們一向不留情面。這一點你最好記住。而且……”他微微停頓了一下,語調裏多了一種不懷好意的味道,“這附近的海灣□□,每年都會淹死不少游客。”

我皺了皺眉,他這是把我當成商業間諜了?

可是……還有點兒不對勁。明弓剛剛在電梯門口抓到我的時候反應是十分激烈的。那個時候他很有可能是打算把我滅口的。但是在關了我十幾個小時之後,他的态度卻發生了很明顯的改變,打架的時候明顯留有餘地,現在甚至把我放了出來。

他的态度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在我昏睡的時候又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的事情?

聽到車門砰地一聲阖上,我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車子旋風一般駛了出去,揚起的沙土嗆得我直咳嗽。

發動機的聲音飄遠之後,我伸出手慢慢解下了臉上的蒙眼罩,這才發現我正站立在一條土路旁邊,不遠處就是石頭島連通市區的那條公路。路上只有寥寥幾輛車,有往石頭島去的,也有正在返回市區的。

公路的盡頭,青灰色的石頭島裹在一層面紗似的薄霧當中。

似隐似現。

海面之下

我的運氣還不壞。在朝着市區的方向步行一刻鐘之後,我搭上了一輛水産研究所的車。

開車的是一個戴眼鏡的小夥子,剛出校門的年紀,人長得圓圓胖胖,性格也十分開朗。他自稱這條路一天至少要跑三四趟。用他的話說:誰讓咱資歷淺呢,這些往市裏送資料、買東西、寄快件之類的跑腿活兒咱不幹誰幹?

我試着把話題繞到捷康研究所。聽到捷康兩個字,年輕人頗有些疑惑地反問我是不是找關系過來的。我正琢磨他所說的關系到底是什麽意思,就聽他挺感慨地嘆了口氣,“捷康門檻高着呢。要是沒有過硬的關系,他們家平時是不會随便讓人過來看的。聽說他們每年有自己固定的面試時間。”

剛有人當我是商業間諜,緊接着又有人把我當成是來捷康找工作的……

我這一天的經歷還真夠曲折。

“捷康待遇是不錯,不過……”小夥子搖搖頭,故作神秘地壓低了聲音說:“不過他們家的口碑不是很好。”

“口碑?”我心裏微微一動,“什麽意思?”

“上個月還有人來查他們單位的排放物呢。”

“往海裏排?是有毒的什麽廢棄物?”

“這就不清楚了。”小夥子搖搖頭,“大概是試驗産生的某些藥物殘留吧。”

“檢查結果呢?”我按捺住心跳,盡量擺出一副聊天的姿态。這個意想不到的話題很明顯和孟岩交待給我的任務對上號了。

“不了了之。”小夥子很有些遺憾地撇了撇嘴,“不過我們這一帶的人都知道他們家做一些很……那個的試驗。”

“很……哪個?”他這話讓我摸不着頭腦,難道說這也是行業內流行的術語?

“大概是某種類型的活體實驗吧。”小夥子很洋派地聳了聳肩,又補充說:“我也是聽說的啊。聽說他們研究所後面的那個海灣裏總有奇怪的魚出沒,而且前一段時間還有人來鬧事,說給志願者的費用出了什麽問題。你看,還有志願者呢。這就不簡單了。”

“捷康不是研究保健食品的?”我回憶起看過的資料,心裏也随着他的話疑惑起來,“保健食品還需要志願者?”

“保健食品只是他們家的幌子,”小夥子眨眨眼,一副知情者的神秘表情,“保健藥品才是他們家的支柱産業。現在據說正在申請藥品資格呢。藥品麽,你懂吧?”

我心裏的疑惑并不在于捷康到底在做什麽産品,而是這一切究竟和國家安全有什麽關系?行動隊是國安的下屬單位,雖然也會接一些城市反恐的任務,但是跟捷康……怎麽看都很難挂上鈎。

我忽然開始懷疑孟岩是不是在這件事上隐瞞了什麽內情。比如捷康的背景、詳細資料,再比如聶行和我不同的分工……

這樣的安排只是湊巧嗎?

告別了水産研究所的小助理,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一部公用電話,登陸內部賬號聯系聶行。在我進入捷康地下層的初次通話之後,我和他就徹底斷了聯系,此刻見他的手機也處于關機的狀态,盤踞在心底的那種不妙的預感不由得再次加深。

謝教授的手機是空號,而她兩個助理的電話號碼則顯示關機。再聯系羅升,這一次電話倒是打通了,可是不等我開口說話,羅升就心急火燎的開始數落我,“我說陳遙,出發之前我是怎麽跟你說的?一定要跟外圍隊友保持聯絡,你看看你……”

“我這裏出問題了。”我連忙打斷了他的唠叨,“羅隊長,我聯系不到謝教授!她的電話號碼現在變成空號了。”

“聯系不到就聯系不到吧,”羅升不怎麽在意地說:“公司發通知了,謝教授今天上午已經把所有的尾款都結清了,她的事兒跟咱們再沒關系了。”

我怔住。

“也就是說,咱們的任務到此為止。”羅升頗有些意興闌珊似的嘆了口氣,“謝教授再要去哪兒跟咱們沒關系了。”

我有種難以置信的感覺,這件事居然就這麽不清不楚地落幕了?

“你的工錢已經打進你的私人賬戶裏了,有空去查查。”羅升停頓了一下,“按照公司規定,任務結束之後每個人有三天的休假,你是打進年假裏攢着還是想現在休?”

“現在休吧。”雖然不清楚孟岩的安排,但是我想在勝達熬到休年假應該是不太可能的。

“行。”這一次羅升答應得很痛快,“休假手續什麽的,回公司我幫你辦了。手機保持開機狀态,休假去吧。”

我木然地挂了電話,腦子裏亂糟糟的想不出頭緒。

我開始撥打孟岩的電話。

幾乎就在鈴聲響起的同時電話就被接了起來,孟岩一向沉穩的嗓音裏居然也帶着幾分焦慮,“C?報告你的方位。”

“島城,濱海路。”本來憋了一肚子的問題,聽到他的聲音時又都暫時按捺了下來。我手裏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現在并不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好時機,“我聯系不到N。”

孟岩的呼吸微妙地停頓了一下,“最後一次聯系是在什麽時候?”

“淩晨兩點。”

“明白了。”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覺得孟岩的聲音聽起來并不如平時那麽沉得住氣,“你撤回來,我派其他人繼續跟進。”

“N應該還在那裏。”我假裝沒有聽到他的安排,“我想再回一趟捷康。”我有種預感,聶行一定在和我失去聯系之後,自作主張地采取了什麽行動,因而被困在了那些迷宮一樣的實驗室裏。

孟岩沉默不語。他不說話我也知道這件事的麻煩程度,我們之前的行動都是暗中進行的,如果露了底,打草驚蛇,之前的工作就都白費了。

“現在隊裏的人沒有比我更了解情況的了,所以隊長你的可選範圍并不大。”

“臭丫頭。”孟岩的語氣很惡劣,“你打算怎麽做?”能問出這句話,說明孟岩心裏已經開始掂綴我這個計劃的可行性了。

“捷康有些實驗廢品據說是直接排進海裏的。所以我想,他們一定有直通海底的排放管道。我也許可以通過這個管道摸進去。”

孟岩沉默了幾秒鐘,幹脆利落地說:“需要的設備列出清單,我給你安排。”

我松了一口氣,“謝謝隊長!”

孟岩輕嘆,“謝就不用了,我只要你們倆全手全腳的回來。”

夜幕降臨的時候,越野車終于順着颠簸的小路駛入石頭島背面的一片松樹林。

這裏應該是一片野生的樹林,縱橫交錯的枝幹幾乎遮蔽了尚未黑透的天空。樹木之間滿是雜草荊棘,被冬天的冷風吹幹了水分,在腳下咔嚓咔嚓直響。海濤的聲音自遠處傳來,細微得如同耳語,留神傾聽時又覺得遙不可辨。

我系好背包的肩帶,看了看腕表所标示的方向,轉過身沖着車裏的人擺了擺手。

“注意時間。”孟岩從車窗探出頭,點了點自己的手腕提醒我說:“天亮之前。”

我點點頭。孟岩說到目前為止對捷康的懷疑還只是懷疑,絕對不能打草驚蛇。如果我們天亮之前還不能原路撤回,就只能自己想法子脫身了。

給我做外應的曾虎從越野車的另一側下了車,兩只手一邊提着我要用的潛水設備,另一邊提着他自己的槍盒。這人身高将近一米九,長得黑黑壯壯像座鐵塔似的。他是除了孟岩之外,行動隊裏槍法最好的人。

“不要輕易開槍。”孟岩提醒曾虎,“時間到了必須撤回來。”

曾虎漫不經心地點點頭,轉過身趟着腳下的荊棘往前走。夜色昏黑,沒過多久孟岩和他的越野車就已經看不見了。但是不知為什麽,臨別前他那眼中那副略顯焦慮卻又竭力隐忍的神情我卻看得清清楚楚。

一個小時之後,周圍的樹木和腳下的荊棘終于變得稀疏起來,海潮的聲音卻越來越清晰。樹林的盡頭是一片混雜着沙土的褐色岩石,隔着一片荒涼的海灣,已經能夠看到黑黢黢的石頭島上模糊亮起的燈光。

我們所處的位置是在石頭島的西側,島嶼從陸地延伸出去,斜斜地伸向西南方。

“老孟說這片海灣□□,”曾虎眯着眼睛眺望遠處島上的燈光,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你自己注意方位。”

我點點頭,動作迅速地解下背包換上潛水服。海水漫過腳面,浪花拍在腿上,又嘩啦嘩啦叫着退回海裏。冬天的海似乎也并不如想象中那麽冷。我拉下潛水鏡,慢慢往海裏走。背後腳步聲響起,是曾虎帶着我們的背包退回了先前選定的監視位置。

海水一點點升高,胸口憋悶的感覺直到幾秒鐘之後才因為注意力的轉移而被忽視。海面之下的能見度非常低,除了腕表上綠熒熒的刻度,我的眼前幾乎一團漆黑。

孟岩說的沒錯,這一片海灣的水位的确很深,距離我下水的地方還不到一百米遠,水深已經沒過了頭頂,而腳下粗糙的沙地仍在持續地向下延伸。我不由想起水産研究所那個開朗的研究員所說的話,覺得大魚會出現在這樣的深度,倒真是沒什麽可奇怪的。

扭開電筒,微弱的光柱中映出前方一片搖晃在渾濁海水中的灰白沙地,幾條受了驚的小魚倏地游開,在光柱中亂撞一通,又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暗色的海水裏。我按照腕表上刻度的指示順着十點鐘方向向前游,一路上都是灰白色荒蕪的沙地,除了幾條小魚之外并沒有看到別的活物,就連近海地帶常見的藻類也沒有。這一帶的海域似乎不應該這麽荒涼,到底是哪方面出了問題呢?

這樣想的時候,我忽然覺得平靜的海水裏不知何時多了種不易覺察的輕顫,就好像有什麽龐然大物正蟄伏在暗處,呼吸之間攪動了水流似的。與此同時,海水的溫度也發生了微妙的改變。我低頭看看腕表上的指針,跟我剛剛下海時相比,這裏的水溫已經上升了兩度。再往前游,溫度的變化就更加明顯起來。我能感覺得到,計劃中要找的那個海底排放口已經離得很近了。

光柱中模模糊糊的現出了前方暗色的礁石群,陡峭的岩壁上嵌着長蛇般的管道,順着礁石的坡度一路蜿蜒拖至海底,灰白色的圓形開口足有半人高,上面附着着不少沉積物,看起來黏糊糊的。我試探着摸了摸足有兩寸厚的管壁,震動已經停止,海水的溫度卻仍在緩慢的上升。

我鑽進排放口,順着管道小心地向上游。也許是隔絕了外部海潮的震蕩,這個水泥管道所圈出來的小世界裏平靜得有些詭異。呼吸器發出的聲音無形中被放大,響亮得讓我有點兒擔心起來。

管道終于攀升到了盡頭,光柱中出現了一個圓形的出口,出口上蓋着網狀的栅格,上面還挂着一些小魚小蝦腐爛了的骸骨。我把電筒收起來,試着用手去推開蓋子。通道的邊緣有一道卡槽,時間久了有點兒生鏽,讓我費了半天力氣才推開。

游過這道栅格,我又照着原樣把它封好。再往前時,通道變得寬敞了許多,水壓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似乎快要到水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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