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少年
沒有聲音,沒有光線,沒有活物出沒的跡象。
我小心翼翼地浮出水面,這裏應該是一個天然的岩洞,不知從哪個角落傳來水滴滴滴答答的聲音。
我扭開電筒,光柱穿過一片蒸騰的霧氣,模模糊糊的照亮了這個不大的岩洞。岩洞一側被鑿穿了一個洞,探出一根尺把寬的管道。管道依着地勢的起伏蜿蜒向下,一直探進了我身旁的這條通往海底的管道。也許是潮位的改變令管道的出口□□在了空氣中,一些看不出究竟是什麽物質的透明液體夾雜着蒸汽正淅淅瀝瀝地排入海中。空氣中的水霧蒸騰也正是由此而來。
水邊有一道臺階通向岩洞盡頭的石門。臺階旁邊立着一個半人多高的金屬櫃子,櫃門上挂着一道鐵鎖。櫃子上方是密封起來的電源箱。
這裏看起來很像是維修間之類的地方。
我小心翼翼地鑽出水面,脫掉潛水服。為了保持身體的靈活度,潛水服裏面我只穿了貼身的運動衣,畢竟還是冬季,光着腳踩在地面上感覺有點兒涼,但是目前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也許進到裏面了我可以順一雙鞋子穿。我點了點耳邊的通訊器,跟曾虎簡單報告了一下這邊的情況,再把電筒塞進潛水服裏卷成一個包裹塞進角落裏的礁石後面。
電筒一關上,眼前立刻一片漆黑。幾秒鐘之後眼睛适應了黑暗才發現岩壁上星星點點地閃着微弱的熒光。淡淡的藍紫色隔着迷蒙的霧氣,雖然不足以照明,卻給整個岩洞蒙上了一層夢幻般的色彩。
我想象不出究竟哪一種礦石能美麗到這種程度,幾乎看呆了。
借着這微弱的光,我摸到了石門邊,從頭發上摘下一枚特制的發卡小心翼翼地捅進鎖眼裏來回試探。這種鎖具我見的不多,只知道它鎖上之後裏外都需要用鑰匙才能打開。不過,若只是破壞的話,就沒這麽麻煩了。
幾秒鐘之後,鎖眼裏的彈簧發出咔的一聲脆響,彈開了。我握着把手,小心翼翼地推開一條門縫,一股潮濕的水汽夾雜着甕聲甕氣的說笑聲撲面而來,讓我驀然間生出一種進了舊式澡堂的錯覺。
門後的房間很大,結構卻不太規整,看得出是一座經過了改造的山洞,像我身後的小岩洞一樣。不過,這座岩洞的牆壁和天花板顯然經過了打磨,看起來要平整得多,地面也鋪了地磚。青灰色的地磚上汪着一片一片的水漬,若不是岩壁間的細小礦粒在濕漉漉的地面上反射出細碎的流光,這裏看上去還真像……澡堂。
我進來的那扇門就在這間大澡堂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很小的一扇門,鎖扣部分染着鏽漬,看樣子像好久沒有人動過了。大廳另一側的岩壁上還有幾個類似的石門,看上去要略微新一些,也不知是做什麽用的。
我聽到的說笑聲是從一叢褐色的岩石後面傳出來的,我蹑手蹑腳地摸過去看了一眼。原來礁石後面是個類似于更衣室似的小間,沿牆一排淺色的衣櫃,衣櫃前方擺着茶幾沙發,兩個十七八歲的漂亮少年正歪坐在沙發上低聲說笑。幽暗的背景、彌漫在空氣中潮濕的水汽,都給眼前本該是賞心悅目的畫面染上了一層詭異的色彩。
這兩個少年都裸着上半身,黃褐色頭發的少年穿着一條藍白條紋的沙灘褲,手裏還端着一杯熱飲。另外的一個膝蓋上搭着一塊大浴巾,露出了一段裹在他腰上的黑色泳褲。泳褲上泛着水光,緊緊包裹着他的身體,并且随着他身體的挪動,不斷地折射出幽藍色的熒光,宛若魚鱗。
我正覺得這少年穿衣的品味太過奇特,就見那捧着熱飲的少年人十分警覺地朝我的方向望了過來,那雙漂亮的眼睛前一刻還笑意滿滿,下一刻卻布滿陰戾。他坐直了身體,将手中深紅色的馬克杯砰地一聲扔在了茶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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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在那裏?!”
我被這少年的反應驚了一下。
我一直覺得自己摸哨的本事還是很看得過去的,這少年的反應倒比我想象的更加敏銳。
我避開礁石間的豁口,飛快地閃到牆邊的玻璃屏風後面。
剛看到這架屏風的時候,我以為它只是個擺設,但是進來之後才發現這裏原來是一個很小的衣帽間。和外面一樣的青灰色地板,靠牆整齊地立着一排衣櫃,邊邊角角在幽暗的光線裏反射出金屬特有的冷森森的光澤。旁邊一架鞋櫃,自上而下整整齊齊地擺放各種款式的鞋子,有鑲嵌着亮珠和蝴蝶結的高跟鞋,也有做工精良的名牌運動鞋。一眼看過去,齊全的碼數幾乎要趕上鞋店了。這麽多鞋子擺在這樣的地方,也不知是給什麽人預備的。
腳步聲跟了過來,少年略顯清亮的嗓音在空曠的岩洞中激蕩起隐隐的回音,“你确定是這邊?”
“不會有錯。”另一個聲音回答的斬釘截鐵,“是人類的體溫。”
“或許是外圍的工作人員吧,”另外的少年似乎不怎麽在意這個問題,“走錯了路,或者被打發出來辦什麽事兒。”
明明那少年說“人類的體溫”是什麽意思呢?是某種暗語?或者是一個代表了某種含義的隐晦說法?
我把這些奇怪的問題暫時抛在一邊,屏着氣從鞋架上拎起一雙運動鞋,小心翼翼地伸手扭開了鞋櫃旁邊的另外一扇門。
門後幾級臺階,再往上是一條安靜的走廊。走廊兩側的房門都緊閉着,看起來很像酒店的客房。但是跟當初安排我們入住的三樓客房又有所不同,無論是天花板上的水晶燈、腳下厚重的羊毛地毯,還是牆壁上精心裝裱的油畫,都顯得過于奢華了。我覺得這裏看起來更像是專門接待有錢人的私家會所。
我所知道的捷康包括地面之上的大廈、地面之下的實驗室、明弓帶我去過的那個練功房、以及剛剛看到的澡堂和眼前的會所——從外表真看不出捷康的規模有這麽大。
身後那扇門發出咔的一聲輕響,我下意識地推開身邊的門躲了進去。一股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有點兒像檀香的味道,郁郁沉沉的,細究起來又仿佛帶着幾分旖旎的甜蜜氣息。很奇怪的味道,卻令人不由自主地放松。
房間的布置像一間會客廳。厚重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通往裏間的兩扇房門也都緊閉着。沒有人,只有門邊的水族箱裏亮着一盞小燈,模模糊糊地照亮了門邊大叢的綠植。
我的手緊緊握着門把手,留神傾聽外面的動靜。不多時,就聽到剛才那個少年的聲音略帶疑惑的聲音,“這是誰的房間?”
另外的少年說:“是阿岩的。”
兩個少年嘀咕了幾句,又一起走開了。
估摸着他們走遠了,我才小心地拉開房門朝外面看了看。走廊裏十分安靜,沒有什麽人走動,幸運的是,也沒有安裝攝像頭一類的東西。不過,我剛貼着走廊摸了不到一百米,就聽見一陣踢踏踢踏的腳步聲隔着拐角處的盆景朝這邊走了過來。
我顧不得多想伸手就去推手邊的那扇門,沒想到手指剛碰到把手,門就從裏面拉開了,我和門裏那人打了個照面,那位披散着長發的美麗女郎睜大了眼睛,滿臉都是驚愕的神色,而我則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
不得不說我的運氣實在是差。女郎身後的大廳燈火通明,環形的沙發上坐了一群衣着光鮮的男男女女。也許是被開門的女郎那一聲驚叫所吸引,人人都伸長了脖子朝這邊張望。最令人驚訝的是,這些人都長得很漂亮,而且衣飾華麗,一眼看過去幾乎讓我有種眼花缭亂的眩暈感。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那兩個從澡堂一路追過來的彪悍少年也出現了,他們應該沒有看到過我,但是不知為什麽,那個黃褐色頭發的少年看到我的時候卻挂着一絲冷笑,就好像特意在埋伏着堵我一樣。
我一把将那開門的女郎推回了房間裏,将房門用力一帶的同時擡腳踹開了離我最近的那位少年。黃褐色頭發的少年下意識地伸手要扶住這少年,一個不留神被我的拳頭掃中了臉頰,啊的叫了一聲,神色明顯地惱怒起來。在他的身側,少年順着牆壁滑坐在地板上,一臉痛苦地捂着肚子蜷縮了起來。
黃褐色頭發的少年像是被這畫面激怒,擡手向我抓了過來,指尖伸出來居然是烏黑的。倉促之間也看不出是他指尖上戴着什麽東西,還是特意塗了什麽。我連忙避開他這一抓,擡手扭住他的手腕,用力将他摔了出去。這年輕人力氣雖足,但是動起手來反應卻不夠快,顯然不是經常打架的人。
顧不得理會兩個摔在一起的少年,我剛跑出一步,就覺得眼前沒來由的閃了一閃,就好像有強光在眼前一亮,緊接着眼前一片昏黑,什麽都看不見了。我腳步下意識地停頓了一下,與此同時,一個冷冰冰的東西準确地頂住了我頸側的大動脈。
腦海中一陣眩暈。我眼前所見的世界忽然失去了連續性,變成了一幀一幀黑暗與現實交錯的畫面。我看見了頂在我頸側的那柄雕刻着精細紋飾的斧頭,也看到了那只握着斧頭的手。那是男人的手,骨節粗大,指尖處露出尖尖的黑色指甲。
我想我一定是因這莫名其妙的暈眩而産生了幻覺。人的手上怎麽可能會長出這種猛獸一般尖利的指甲呢?
一個女人的聲音尖叫了起來,“她的臉!她的臉!”
黑暗再度襲來,我的腿腳腳都開始發軟。
“她到那個地方去了。”男人的聲音,帶着幾分幸災樂禍的味道,“這人膽子倒是大,居然想從那裏溜走。”
“那種毒素在人類的身體裏發作得很快呢,上我聽夜歌說不會超過一刻鐘。”
“我好像見過她。”
“我也見過她,跟得明弓在一起……”
嗓子裏很突然地竄上來一股腥甜的味道,壓也壓不住的血氣令人胸悶欲嘔。一只手從背後伸了過來,十分用力地捏住了我的脖子。這是明弓吧,我記得上次從電梯裏出來的時候,他就是用這一招對付我的。只是那一次我的神智尚有幾分清醒,這一次卻頭重腳輕,連眼皮都睜不開了。
我也終于明白我為什麽進來的這麽容易了。
物盡其用
昏沉中似乎看見有人拿着一支細長的針筒在我的眼前晃來晃去,我看不清楚他的臉,卻隐約覺得這是個認識的人。随即手臂一痛,一股涼飕飕的東西順着手臂竄進了身體,意識也随之清醒了過來。
陰霾散去,我又一次看到了貼着三葉草壁紙的淡綠色的天花板。灰綠色的窗簾将窗戶遮擋得嚴嚴實實的,一個穿着白襯衫的男人正靠在窗前的沙發上閉目養神。看到這個人,我心裏竟然一點兒也不覺得意外。也許早在潛進來之前我心裏就已經有了會再見到他的預感。只不過沒想到會這麽快罷了。
不得不說,一個人睡着時的樣子和清醒時的樣子差別真的很大。此刻的他緊閉着雙眼,長長的睫毛靜靜垂着,每一根鋒冷的線條都透着平和,甚至還帶着幾分不染雜質的稚氣。完全不像我印象中那個出手狠辣的明弓了。
明弓的眼睛毫無預警地睜開了。陰戾的目光中充滿戒備之意,仿佛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都蓄勢待發,出手的瞬間便能置對手于死地。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他眼中的戾氣已經退了下去,又恢複成了慣有的淡漠的神色。
在他的逼視之下,我微妙的感覺到了一種威壓。這種感覺讓我有點兒透不過氣來。我不甚自在地避開他的視線,一低頭才發現自己居然躺在一張床上,白色的被單上印着三葉草的圖案,溫柔得不像這個男人身邊會出現的東西。
“又見面了,陳遙。”沙發上的男人輕輕敲了敲扶手,似乎在提醒我注意聽他說話,“我發現,有的人總是習慣性的不聽話。”
我直直地從床上坐了起來,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難道是第一次打架的時候他偷看過我的證件?可是看過證件的話,他就不會把我當做商業間諜啊。或者我理解有誤,他根本就是借着商業間諜的說法來警告我?
“要不是阿岩把你送我這裏來,我才懶得管你死活。”明弓抱着手臂冷笑了起來,“那一針解毒劑很貴不說,我還為你得罪了夜老大。”
“解毒針?”再遲鈍的人也從他這句話裏明白了什麽,我只是沒想到救我的人會是他。
明弓冷哼了一聲,目光不善,“你倒是說說看,你怎麽又來了?”
我猶豫了一下。先不說解毒針的事讓我欠了他一個人情,單從目前的情形看,要想順利地找到聶行,我必須要有一個幫手才行。
“找人。”我看看他陰沉沉的臉色,補充說:“真的找人。”
“找誰?”他對這個回答明顯不相信,“又找謝教授?她已經回北京了。”
“不找她。”我忙說:“我找我的同伴。”
明弓掃了我一眼,眼神冰冷,“沒記錯的話,你也是謝教授的助手。她的所有助手都已經回去了。”
“怎麽可能?”我有點兒急了,聶行若是平安無事地離開了捷康的話是不會不和隊裏聯系的,“我要找的是一個男人,年紀跟我差不多。個子比你矮一些,平頭,圓臉,一笑起來左邊臉上有個酒窩的。”
明弓想也不想地搖了兩下頭,“沒見過。”
“怎麽可能?!”我有點兒急了,“他也是謝教授的助手,他們一共三個人住在一起的。”
“一起?”明弓眯起雙眼,似笑非笑地反問我,“那別人怎麽都回去了?”
“我怎麽知道?”我回答的有點兒心虛。十有八九是聶行發現和我的聯系中斷之後,甩開其他人偷偷摸摸地回來找我。
“不知道?”明弓對我的回答不屑一顧,“不知道你會回來?!”
我咬咬牙,忍住了繼續吵下去的沖動。我跟他談這些可不是為了比誰的嘴厲害,我是想拉個幫手的啊,哪怕許些好處也行。只要能順利地找到聶行。
“我已經警告過你了。”明弓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我,眼神冰冷,“不管你為什麽來,再想走都不可能了。”
“什麽……意思?”我從他的話裏聽出了一種不懷好意的暗示。
明弓目光裏帶出一絲憐憫似的神情,“你知道阿岩為什麽會把你送我這裏來,而不是當場捏斷你的脖子?”
我搖搖頭,頸部卻隐隐作痛,就好像身體自動自發地回憶起了那只緊抓住我脖子的冷冰冰的手。
“因為他們都認為你是我抓回來的試驗品。”明弓頗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陳遙,你死之前都別想離開這裏了。”
我心裏微微一動。究竟這裏埋藏着什麽樣的秘密,需要目擊者用死亡來加密?
明弓看着我,冷冰冰地笑了起來,“你說,我該怎麽安置你呢?”
我斜了他一眼,沒有出聲。看現在的情形,想指望這個人套出聶行的下落是不大可能了。通訊器在我昏迷的時候已經被人取走,聯系不上外援,我所能夠依靠的只有自己。
明弓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我,擡起手朝我的腦袋探了過來,像要撫摸我的頭發。我下意識的向旁邊閃了一下,一把打掉了他的手。
啪的一聲響,我和他都愣住了。
雖然我不太明白他為什麽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做出這樣的舉動,但其實……我的本意并不想這麽快就得罪他。只能說條件反射這個東西真的讓人很無奈,一只突然伸到面前的手理所當然的會被身體自動理解為攻擊的信號。
明弓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該怎麽安置你呢?”
我屏住呼吸等着他後面的話。
“我留下你的命總得有點兒什麽用吧。”明弓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除了打架,你還會幹什麽?”
明明是一個問句,但這人語氣裏毫不掩飾的鄙夷卻令我極其不爽。
雖然我除了打架确實也不會別的什麽。
明弓站在床前琢磨了一會兒,低着頭問我,“能動了嗎?”
我試着活動了一下手腳,眩暈帶來的麻痹感都已經消退了。除了手腳略微有些發軟,身上并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
明弓似乎也看出了這一點,他居高臨下地掃了我一眼,“你跟我來。”
“去哪兒?”
明弓沒有搭理我,自顧自地走出了房間。穿過門外寬闊的走廊,明弓帶着我拐向走廊的另一側,伸手推開了左手邊的一扇木門。
門一推開,帶着回音的嘈雜聲頓時撲面而來,一瞬間的感覺仿佛走進了體育館。整個場館大概有三四個籃球場大小,地面鋪着軟地板,所有的窗戶都和明弓的卧室一樣被厚重的窗簾遮擋了起來。十來個男男女女正各自分組練習搏擊,看見明弓進來,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這些男女的年齡都在十七八歲左右,大都面目清秀,又穿着相同的運動服,即使在如此詭異的情形之下,我仍覺得眼前的畫面說不出的賞心悅目。
“既然你只會打架,我也只能物盡其用了。”明弓說完這句話就沖着場館中的人拍了拍手,用一種冷冰冰的腔調高聲說道:“我認為你們的自由練習極其沒有效果。”
場館中的男男女女都流露出一種不怎麽服氣卻又不敢反駁的神氣來。
“為了驗證一下你們的練習,我帶了一個靶子來。”明弓向旁邊讓開一步,将我暴露在了衆人的眼前,“如果你們能打贏她,接下來三天的練習可以自由安排。”
看着場館中的男女面露喜色的樣子,我心裏微微有些發毛。
他們這是在模拟古羅馬的鬥獸游戲嗎?
明弓揚起下巴,面無表情地沖着場館中的那群狼示意了一下,“為了表示公平,我可以滿足你一個願望——如果你能把他們都打趴下。”
“你當真?!”我心頭微微一跳,竟然不由自主地緊張了起來。這個男人給我的印象多少有點兒喜怒無常,這句話若是真的,倒不失為一個轉機。
明弓對我的疑問不以為然,“你可以選擇不相信。”
我咬牙。他知道無論相不相信,這對我來說都是一個有可能探知聶行下落的機會。我根本就無法抵擋這種誘惑。
“一個一個來,還是一起上?”明弓雙手插在長褲的口袋裏,看看那群摩拳擦掌的男女,一派輕松地又往門邊讓了讓。
“一起上好了。”我活動了一下身體,心裏恨恨地想,這一個一個打起來我得打到什麽時候?
“那就開始吧。”明弓拍了拍手,臉色驟然間陰沉了下來,“你們要是輸了,這一個月都別想回去了。”
我不明白他說的“回去”是什麽意思,自然也無法理解這句話到底有多大的威脅性。但是那些男女聽到這句話之後,卻都變了臉色。
“明少你也太小看人了。”一個耳朵上帶着鑽石耳釘的青年惡狠狠地撂下這句話就沖了上來。其他的人也不甘落後,一哄而上。
我連忙側了側肩,讓過了這青年神氣十足的一腳。然後趁着他身形不穩的瞬間撈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扭,将他幹脆利落地甩了出去。同時擡腳,将緊追在他身後的那個人踹了出去。側身避過背後襲來的一拳,手肘回身一撞,将這背後偷襲的家夥撞了個仰面朝天。
我的工作性質決定了我所有的動作都必須直接而有效,并且不能放過任何一個能夠一擊致命的機會。一旦身體進入備戰狀态,我便很難控制得住自己出手的力度。尤其在我看到一個摔倒在地的女孩子再爬起來的時候手中竟多了一把匕首時,要想說服自己這只是一場練習幾乎不可能。我險些忘了明弓只說了輸和贏,并沒有對這一場群毆的規則做出任何限制。
我懷疑明弓是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處置我,所以才會把我拎到這裏來。如果我湊巧死在這裏的話,他也就不必再為這個問題傷腦筋了。
我洩憤似的一個回旋踢,将那女孩手中的匕首踢飛。雪亮的匕首擦着身後男孩的面頰飛了出去,那男孩駭得叫出了聲。女孩不耐煩,回身就是一個耳光。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她回頭的一瞬間,眼睛裏竟然閃過一絲暗紅色的光。
我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勁。我說不清到底哪裏不對勁,但是對危險的直覺卻越來越強烈。
又放翻了四五個力量有餘技巧不足的少年之後,場地中央還站着的就只剩下那個兇悍的女孩和她背後的兩個膀大腰圓的少年了。我制服別人的時候她就抱着手臂站在那裏袖手旁觀,這個動作傳遞出一個微妙的信息:也許他們都要聽明弓的指揮,但在這些人當中,她才是真正的頭頭。
我瞟了一眼靠在門框上的明弓,他面無表情地打量着亂糟糟的場館,好像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似的。漠然的神氣倒是跟這個袖手旁觀的女孩有幾分相似。
我在一個努力爬起的男孩背上補了一腳,把他踢到一邊,然後擡起頭看着那個眼露兇光的女孩。說實話,這女孩也就十□□歲的樣子,身材瘦瘦的,有些還沒長開的樣子。巴掌大的一張小臉,眉眼十分漂亮。可惜那副要吃人似的表情,讓人怎麽看怎麽覺得後背發涼。
女孩子派頭十足地擺了擺手,她身後的兩個少年一起撲了過來。避開迎面一擊,我剛扭住左側那少年的手臂折到背後,冷不防他旁邊的同伴一拳打了過來。這一下出拳角度十分刁鑽,我閃避不及被這一拳擦過顴骨,半邊臉都熱辣辣的疼了起來。而我也終于趁着這少年面露得色的一瞬間,一拳将他掀了出去。
少年的身體被站在一旁的女孩子踢開。然後她踩着少年的後背撲了上來。
一個願望
跟其他人相比,這女孩的動作顯得更富有技巧,身體也更加靈活,靈活到足夠彌補她力量的不足。就好像現在,我反扭着她的手臂将她按在了地板上,她的腰部仍然轉開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試圖踹開我,全然不顧及我的手指正按在她頸後的脊骨上。
這畢竟不是生死對決,我不能真的下死手去摳出她的脊骨,只能用力按住她的後腰。沒想到她腰部力量極大,一扭身竟然從我的手下掙脫開去,一屈膝朝我踹了過來。擡腳的同時鞋底上探出一排黑壓壓的尖刺。我被她這個小動作激怒了,身體閃到一旁,擡腳将她踹了出去。這一腳我用了全力,女孩臀部着地,不知是不是撞到了椎骨,扭曲着臉半天沒有爬起來。
我松了口氣,站直了身體。
直到這時我才覺出腰酸臂痛來。我用手背小心地碰了碰臉上的擦傷,顴骨附近已經腫了起來,半個腦袋都火辣辣的痛。
“當心!”明弓的喊聲響起的同時,我也注意到了身後傳來的異動。倉促之下不及多想,一個側翻避開了可能會有的襲擊。我躲開的瞬間,那女孩撲在我剛才站立的地方,尖尖的十指紮幾乎嵌進軟性地板裏去。就在回望的瞬間,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有什麽東西自她的指尖飛快地收了回去。尖利如刀,頂端泛着可疑的烏青。
我還在琢磨到底是自己看錯了,還是她手上确實套了個詭異的暗器,就見明弓三步兩步走了過來,一把将女孩拽了起來,不由分說揚手就是一個大耳光。
場館裏的謾罵和□□霎時都靜了下來,我也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女孩跌回地上,半邊臉登時腫了起來。她捂着臉,眼神兇狠地盯着明弓,滿臉都是不服氣的表情。
明弓俯視着她,眼神和語氣都刻薄到了極點,“我真以為你有別人說的那麽厲害呢,莫琳。原來這只是大家的錯覺。你帶着這麽多人對付區區一個人類還需要變出爪子來玩陰招,你的表現真讓我感到驚訝以及……”他刻意停頓了一下,然後在那女孩憤怒的注視下将這句話補充完整,“羞恥。”
“你閉嘴!”被稱為莫琳的女孩憤怒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你別以為你站在這裏就表示夜老大看重你。明弓,你大概忘了你自己是什麽來歷了。”
明弓的臉色一沉,眼中也驟然間多出幾分淬厲的東西,“我是什麽來歷不重要,莫琳。重要的是我現在說話你得聽。這一個月,你哪兒也別想去。”
莫琳瞪着他,恨恨地啐了一口,轉身推開身邊的同伴跑出了場館。
明弓的目光淡淡地掃過鼻青臉腫的一班男女,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我連忙跟了上去,他答應過贏了的話會滿足我一個願望,但是他的臉色讓我有點兒猶豫現在到底是不是讨價還價的好時機。
走在前面的明弓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指了指我身後的方向,幹脆利落地說:“走那邊,我帶你出去。”
“等一下!”我連忙拉住他的袖子。我想提的要求并不是想讓他送我離開這裏呀。
明弓看了看我抓住他衣袖的那只手,很不耐煩地皺起了眉毛。
“你說過的,一個願望。”我在他越來越陰沉的注視下慢慢放開他的衣袖,心裏卻不自覺的焦慮起來,“既然是願望,那應該由我來提吧?”
明弓似乎冷笑了一下,但是那個冷笑十分的淺,浮光掠影一般就從他的臉上閃過去了,快得讓人抓不住,然後他的臉又扳了起來,面無表情地沖着我點了點頭,“你說。”
我忽然覺得嗓子有點兒發幹。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算不算與熊謀皮?
“我想知道我那個同伴的下落。”我緊盯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猶豫,心髒仿佛被一只大手一點一點地揪了起來。
“他在哪裏?”
明弓抿了抿嘴唇,眼神飄開,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你真的不走?真想死在這裏的話,那一針解毒針先賠我。”
不知名的焦慮讓我心尖都開始抖了,“我想知道他到底是活着還是死了。”
明弓的眼神又冷了下來,“對有的人來說,活着和死了是沒什麽分別的。”
“什麽意思?”
明弓聳了聳肩,“知道了又能怎麽樣?”
我突然有點兒明白了,這人壓根就沒打算把聶行的下落告訴我。我氣得指尖都開始抖,擡手一拳朝他的左臉揮了過去。拳頭擦過明弓的臉頰砸在了他身後的羊毛挂毯上。明弓出手如電,在我的手腕上彈了一下,我的半條手臂頓時一酸,又是那種如同被蜇傷似的感覺。火辣辣的疼,但是心裏的暴怒卻也因此迅速地冷靜了下來。
我收回了拳頭,竭力讓自己說話的語氣聽起來心平氣和,“你是不知道?還是知道但是不能說?你所說的願望……其實是在承襲自己說話不算數的傳統,對嗎?”
明弓伸出一根手指在我眼前搖了搖,眼中流露出的惋惜的神色中夾雜着深刻的嘲諷,“陳遙,我發現你這個人一點兒也不會分析局勢。你應該看得出來,現在你是在我的地盤上,你沒有資格提什麽要求。所有的事情必須由、我、做、主。”他在最後四個字上加重了語氣。就好像我的不識時務讓他很惱火。
握緊的拳頭又慢慢松開,我深吸了一口氣,輕聲問道:“那麽明弓少爺,請你告訴我,我的同伴到底怎麽樣了?”
“你還是沒有明白。”明弓帶着遺憾的神色緩緩搖頭,“我還以為我透露的信息已經足夠多了。看來還是高估了你的智商。”
“什麽……意思?”
“對于有的人來說,活着和死去完全沒有區別。”
我再一次被關回了貼着三葉草的那間卧室。
時間一分一秒地從眼前流過。因為燈總是亮着,白天與黑夜的界限被刻意模糊,時間一久,我甚至有點兒算不明白外面到底是什麽時候了。
在這個古怪的地方,陸地和海水隔絕了自然界可能會有的所有的聲音:海浪的咆哮、風聲掠過樹梢時發出的沙沙聲、鳥兒從雲端俯沖時尖銳的啼鳴……
所有的窗簾都是垂下來的,綢緞的、絲絨的、垂着流蘇的、飄着蕾絲的,幾乎沒有兩個房間裏的窗簾是重樣的。可是窗簾的後面卻不是玻璃窗,而是和別處一樣的牆壁,厚重、冰冷、無法穿透。我曾以為這東西存在的意義在于被拉起來的那一刻,讓明媚的光線灑在臉頰上。但是在這裏,它的作用等同于一幅畫。
明弓只有在吃飯的時候才會回來。不過,他顯然是一個不講究作息習慣的人,兩頓飯之間的時間有時候長一些,有時候又會短一些。斯德哥爾摩綜合症這個名詞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是在這裏,面對着空蕩蕩的房間,我還是會不由自主地盼望他的出現。
就算是面對一個冷漠的敵人,也總比一個人面對空房間的感覺要好得多——房間裏只有自己的呼吸,寂靜得如同一座墳。
門口傳來噠的一聲輕響,我的視線幾乎立刻就掃了過去。
門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