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終處于極度緊繃的狀态,這一刻我竟然一點兒也不覺得冷。我深吸一口氣,扶着聶行的腰沉進了海水中。潮聲隐隐,周圍的海水如夜色般濃稠,整個世界都仿佛沉入了最深層的睡眠。只有那條包裹在晶瑩水花中的炫麗魚尾仍然固執地停留在我的視網膜上。

鮮明得如同烙印。

石榴花

一片模糊的霧氣中,淺色的人影忽遠忽近。

什麽都看不清,卻直覺這是一個我認識的人。我想不起這人到底是敵還是友,卻忍不住想要靠近,再靠近。灰蒙蒙的霧氣聚攏又散開,我追逐的人影仿佛融化在了霧氣裏。眼前場景變換不定,我仿佛被困在了一處幽暗的岩洞之中。

一束微光自頭頂灑落下來,照亮了腳下一汪幽藍的海水。滴答滴答的水滴聲由遠及近,節奏也漸漸急迫起來,仿佛預示着某種不同尋常的事情即将發生。

就在我屏住呼吸的一瞬間,平靜的水面激蕩開來,飛濺的水花包裹着一條巨大的藍色魚尾探出水面,絲綢般的尾鳍在朦胧的光圈裏緩緩舒展開來,仿佛迎風抖開了一面大扇子。晶瑩的水花折射出七彩流光,和鱗片上細碎的亮光重疊在一起,仿佛在暗夜中亮起一簇耀眼的煙火,炫麗得讓人無法直視。扇子般的尾鳍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帶着一串晶瑩的水花重新沒入了海水之中。

片刻之後,一個人影緩緩探出水面。

□□的身體在混沌的背景之上散發着幽柔的光,像一塊沁滿了糖色的古玉。略長的發絲順着臉頰垂下來,濕漉漉的貼在皮膚上,五官的線條因此而鮮明了起來,轉折處宛如刀削。直視的目光平靜而淡漠,卻帶着讓人無法忽視的冷意。

四目交投,他的嘴唇微微動了動,像是說了句什麽,可惜離得太遠,我一個字也聽不清楚。下意識的,我朝他的方向湊了過去。他的表情變得詭異起來,一張嘴,一條細細長長的舌頭緩緩探了出來,像毒蛇的信子,頂端居然是分叉的。

我啊的一聲驚跳了起來。

“做夢了?”

我揉了揉酸痛的脖頸,沒想到這麽一會兒工夫,自己竟然睡着了。

窗外陽光正熾,五月的微風穿窗而入,帶着春天特有的草木馨香。正對着窗口的地方種了兩株一人多高的石榴樹,滿樹花朵着了火似的豔紅。石榴樹的背後是是茂密的柏樹叢,蒼翠的顏色将醫院白色的診樓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一角白牆紅瓦,鮮明如畫。

這裏是位于島城北郊的軍區療養院,聶行被送到這裏的特護病房已經有小半年了,大部分時間裏他都在昏睡,偶爾醒來也是睜着眼睛犯迷糊,有時候連我也認不出來。隊裏給他申請了專家治療組,但是治療了這麽久他卻始終沒有神志清醒的跡象。這孩子父母早亡,家裏除了祖父祖母再沒有別的親戚,隊裏也不敢拿這種消息去刺激老人家,只能按照聶行的老習慣按月寄錢回去,多餘的話一概不敢說。

出事的時候是冬天,現在石榴花都開了,有的時候連我都忍不住開始懷疑聶行會不會一直這麽糊塗下去,像個未老先衰的癡呆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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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想那麽多了,”病床另一側,孟岩懶洋洋地縮在椅子裏嘆了口氣,“大夫說了,他的恢複需要時間。咱們都得有點兒耐心。”

話雖如此,但是我們都心知肚明,聶行就算清醒過來也不可能再留在行動隊裏了。

“捷康現在什麽情況?”

孟岩深沉的目光裏多了幾分意味不明的東西,他似笑非笑地搖了搖頭,像要提醒什麽似的加重了語氣,“陳遙,我們是行動隊不是法庭,審判的事不歸你我來管。”

我心煩意亂地走到窗前,伸手推開了半掩的玻璃窗。眼前一片姹紫嫣紅的濃麗春景,可惜的是再明媚的陽光也無法消除盤踞在我心底的那一團隐隐浮動的陰霾。夢中的畫面還清清楚楚的印在腦子裏,讓我心有餘悸。

不知為什麽,幾個月過去了,我仍然時不時的會夢到那個光線晦暗的岩洞,更要命的是我總是會把最後看到的那條魚尾巴和明弓聯系在一起,有的時候甚至夢到他變成了一個人身魚尾的奇怪生物。事後我自己也分析過,這種莫名其妙的臆想十有八九來自聶行身體上的詭異變化。畢竟當時親眼看到聶行在海水中長出一副魚鰓來,這種違背自然的事情讓我固有的世界觀遭受了有史以來最為猛烈的一次沖擊。

我回過身,視線停留在聶行放在被子外面正挂着點滴的那條手臂上。躺了幾個月,聶行幾乎瘦成了一把骨頭,原本緊實的肌肉明顯松弛了下來,淺棕色的皮膚也越來越蒼白。曾經出現在他皮膚上的鱗片似的紋路變淺了,只剩下一層淡淡的青灰色,搓洗一下就會消失似的。我不敢想象如果把他浸進海水裏它們會變成什麽樣子。我也沒有問過是不是已經有人做了這樣的測試。我的職業習慣讓我在面對任何與任務有關的內情時都不會主動發問。

剛到行動隊的時候孟岩就說過,我們只是槍、是刀、是工具。工具是沒有權利質疑那只握着它的手要去做什麽的。這是我早已熟知的定律。可這一次卻讓我覺得格外的心煩意亂,因為包括孟岩在內的每一位負責人在對待聶行的病情時反應都太過自然了,就好像他只是長了再普通不過的痤瘡,而不是無比怪異的魚鱗和魚鰓。

“你也注意點兒,沒事少往這邊跑,有什麽情況我會通知你的。”大概我的表情太過明顯,孟岩不痛不癢的安慰了幾句就轉移了話題,“勝達那邊怎麽樣?出海的事有眉目了麽?”

我點點頭,“勝達已經安排了。”

“那就好。”孟岩揚起眉毛,流露出一點欣然的神色,“咱們的人上不了船,我只能安排人在岸上接應你。一個人,萬事要小心。”

我點點頭,“明白。”

“還有,”孟岩稍稍加重了語氣,“勝達那邊,你別露了行蹤惹人懷疑。”

“應該不會。”我遲疑了一下,“我不怎麽在勝達露面,能接觸到的人并不多。”

“別大意。”孟岩微微蹙起眉頭,“不管怎麽說,安全第一。我這兒都要變成光杆司令了。去年選上來的人都被二隊要走了,現在又折了一個小聶……”

我不由自主地望向病床上眉眼昏沉的聶行,鼻尖微微發酸。

孟岩嘆了口氣,“一定給我全手全腳地回來。”

豪門夜宴

剛到勝達的時候,我懷疑上面要查勝達的老底,所以孟岩派我去探底。但是一段時間下來,我又發現不是那麽回事兒。

勝達就像是行動隊的一個民間合作單位,在一些特殊任務中負責給我們提供合理合法的身份。而且盛萬龍和孟岩的私交也相當好,因此我很輕松的就簽到了勝達的自由人合同。所謂的自由人,就是不屬于勝達的員工,接一單任務結一筆費用。不得不說,這個合同給行動隊提供了最大程度的便利。

比如這一次的出海。

行動隊這兩年的任務主要集中在了城市反恐和緝毒上。上個月我們剛在邊境線上繳了一個毒品據點。從突審的結果分析,這個團夥的販毒線路主要有兩條,一條是北上到內蒙,由甘其毛都口岸出境;另外一條則從二類口岸麻栗坡一直延伸到濱海城市島城,由盤踞島城的二當家老孟負責聯絡買家。

老孟真名叫孟慶耀,據說年輕時候是專收保護費的小混混,後來跟人合夥開飯店、夜總會,生意做大了之後進軍房地産,如今在島城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分析資料的時候孟岩說過,警方懷疑孟慶耀利用孟家的社交活動來掩護毒品交易,比如兩個月前在孟家別墅裏舉辦的酒會,再比如這一次包下旅游度假村給兒子慶生。但是由于收到請帖的都是孟家的熟客,外人很難打進那個圈子裏去,所以很難取證。

“老孟手裏至少還有兩條線路。”電話裏,孟岩的聲音習慣性壓的很低,“所以你的主要任務是看——盡量找出跟孟家接頭的人,但是千萬不能打草驚蛇。”

“明白。”我轉過身瞟了一眼不遠處的碼頭,一對衣衫亮麗的男女正被人簇擁着走下游艇。從孟岩提供的資料上看,帶着太陽鏡的男人是孟慶耀的長子孟臻,他手臂上挽着的女人是時尚界目前最受寵的模特秦欣。他們周圍簇擁着幾個肌肉虬結的大漢,一個個神情機警,看起來不那麽好對付的樣子。

“一場慶生宴便包下整個蓮花島,看樣子孟慶耀還是很看重這位長子。”孟岩沉吟片刻,低聲囑咐我說:“孟臻這人不簡單,別大意。”

“明白。”我挂了電話,把服務員的黑色帽子戴好。順着員工通道走回了後園。隔着半個庭院,這幾位剛剛到達的客人已經走進了主樓。據說這樣的聚會一般要到淩晨才會結束,客人們要趕在晚宴開始之前稍作休息。

後廚的工人們正在準備晚宴的菜色,宴會廳已經布置完畢,我被安排在前廳一組,跟其餘十餘個服務員做最後的整理工作:臺布的搭配、花瓶的角度、餐具的擺放等等細節問題的修飾。樂隊也停止了排練,回到後廳去更換禮服了。

宴會廳的大門正對着花園,滿園的姹紫嫣紅在五月的陽光下灼灼似錦。午後暑熱最盛,空氣裏都漾着膩人的甜香氣。這個時候客人們都在樓上客房休息,只有穿着統一白色制服的度假村的服務員步履匆匆地穿行其間。就在這一片忙碌的身影中,一個悠閑自在地散步的女孩的身影就顯得格外醒目。

這是個身材瘦瘦的女孩子,棕色的頭發在腦後束成一個馬尾,身上穿着很普通的T恤衫牛仔褲。盡管她只是循着我的視線轉過頭來掃了一眼,又飛快地掉頭離去,我還是不由得暗暗吸了口氣:居然會遇到這個小煞星,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蓮花島度假村的主樓是一幢三層高的歐式建築,茂密的青藤順着白色的牆面一直爬到了二樓的窗口。人為修飾的優雅沉靜映襯着流光溢彩的豪門夜宴,倒也相得益彰。

大廳裏的客人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交頭接耳。孟慶耀和他的太太周旋在賓客之間,一臉的春風得意。幾個兒女簇擁在他們周圍,一個賽一個的光鮮亮麗,孟臻作為長子更是緊跟着孟慶耀,寸步不離。他的緋聞女友秦欣則遠遠站在宴會廳的另一側,紅色晚裝在人群中十分顯眼。她周圍的人看起來也都十分普通:一個油頭粉面的中年男人、一對商人模樣的中年夫婦,還有一位穿着寶藍色長裙的年輕女人。

他們身後不遠處就是鮮花疊放的餐臺,一個年輕男人正舉着餐盤夾水果。遠處的琴臺上一個穿着白色西裝的斯文男人正全神貫注地演奏,琴聲悠悠,一派歌舞升平。從琴臺旁邊百合花塔的縫隙裏望出去,孟慶耀正低着頭将一樣東西塞進孟臻的手裏。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孟慶耀的視線掠過衣香鬓影的大廳,落在了人群中談笑風生的秦欣身上,片刻的打量過後,又不動聲色地閃開。然後他附在孟臻耳邊嘀嘀咕咕地說起了什麽。

我正想繞到餐臺另一側去看看他們手裏拿着什麽東西,便被一把清亮的嗓音打斷了思緒,“你怎麽會在這裏?”

年輕的女孩子直勾勾地看着我,微忿的神色中略帶譏诮,“你怎麽會在這裏?服務員?嗯?角色扮演游戲?”

“你呢?”我笑了笑,不動聲色地反問她,“你怎麽又會在這裏?莫琳?”

莫琳抿緊了嘴唇,眼神變得兇狠了起來,“你別以為随便打岔就能騙過我。”

這話從何說起呢?青春期女孩子的心思果然難以捉摸。我側過身,不動聲色的從她身旁讓開兩步。百合花塔的後面,孟家父子已經不見了蹤影,秦欣仍然興致勃勃的跟那對中年夫婦聊着什麽。

“我在和你說話。”莫琳再一次擋在了我面前,很不客氣地問我:“他在哪裏?”

“誰?”我愣了一下,随即便反應過來她說的是誰。不過,從明弓處心積慮的逃跑就猜得到他們之間的問題不是那麽簡單的。

莫琳不屑,“跟我裝糊塗?”

“他那麽大個人,跑到哪裏去我怎麽說得準?”我沖她笑了笑,覺得她這個問題問的十分莫名其妙。左前方幾步遠的地方,孟臻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正挽着秦欣的肩朝一旁的露臺走去,空出來的那只手還體貼地替她拿着手包。

我心裏泛起了十分微妙的感覺,一時間卻又想不出到底是什麽地方不對勁。

“你不要狡辯了。”莫琳似乎動怒,兩只眼睛都瞪得圓溜溜的,迎着光看,她的眼瞳居然是漂亮的琥珀色,“他當時手腳都不能動,不是你,他怎麽能離開捷康?”

我愣了一下,“你說誰?”

莫琳反問我,“你以為我說誰?”

理所當然的态度,卻讓我背上的汗毛統統豎了起來。驚悸之餘,更多的卻是憤怒。聶行才二十三歲,就在幾個月之前他還充滿驕傲地宣稱自己的理想是要當上行動隊的NO.1,可現在他卻不死不活地躺在療養院裏,發生在身邊的每一件事眨眼就忘,活的像一個得了癡呆症的老頭子——人都被他們害的變成這樣了,她居然……

我強壓着怒氣,轉過頭不再理會她。我不能在這裏意氣用事,我還有任務呢。我不緊不慢地跟在秦欣和孟臻的身後,手裏還舉着一個充作道具的空托盤。

“你到底把他帶到哪裏去了?”莫琳不依不饒的跟了過來。

“你哪兒來的自信覺得我會告訴你?”眼角的餘光掃過露臺上依偎在一起的兩個人,又落回到了莫琳的臉上,“我是你的話會躲得遠一點兒,這裏雖然不是一個動手的好場合,不過我想孟先生一定不介意工作人員把危險分子請出去。”

莫琳的眼睛立刻瞪了起來,“你威脅我?!”

你說這麽好看的一個孩子,怎麽性格就這麽讨人厭呢?我留意着大廳裏的動靜,懶得再搭理她。大廳裏的氣氛已經變得熱絡起來了,孟慶耀正挽着他美麗的太太翩翩起舞,幾個兒女也各自去找自己的舞伴。賓客中有一些是經常出現在電視雜志上的熟面孔,明星、名模、主持人,一個賽一個的耀眼。一時半會兒的倒還看不出這個聚會有什麽不同尋常之處。

“你不告訴我我也會查到的。”莫琳氣鼓鼓地丢下這麽一句話就轉身要走。

我倒不是擔心她會找到聶行的下落,只是她這麽一鬧騰,倒讓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猶豫片刻,我還是沖着她的背影問了一句,“明弓還跟你們在一起?”

“你問我?”莫琳停下腳步,神色怪異地質問我,“明明你和他一起跑掉的。”

我一愣。

莫琳冷笑,“追捕他不是我的事兒,我才懶得管。不過你最好告訴他一聲,我們這一族是從來不吃虧的。讓他當心點兒吧。”

這句話包含了過分明顯的威脅意味,縱然對明弓沒有什麽好印象,我還是忍不住有些皺眉。我不明白她說的是這一族?還是這一組?她所說的“我們”究竟是什麽人呢?

露臺上的男女說說笑笑地走了進來,孟臻吻了吻秦欣的手就轉身離開了。秦欣帶着一絲無可奈何的神氣從我身邊走過,順手把喝了一半的酒杯放在了我的托盤上。宴會廳的另一側,孟臻已經回到了孟慶耀的身旁,笑容滿面地應酬着寒暄的客人。

孟家的人都在宴會廳裏,圍在他們身邊的客人有兩個是商界的名人,還有一個高個子的男人是個頗有名氣的導演。其餘的幾個人似乎都在端着酒杯陪場,似乎……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我端着托盤走到了餐臺的後面,從這裏拐過去有一條直通花園的員工通道,方便後廚的工人布菜之用。我手裏的托盤還沒來得及放下,眼角的餘光便掃到了一抹紅色的身影。

客人若是想離開宴會廳,除了走宴會廳左右兩側的樓梯,便是通過前後門去海邊或花園。很少有人會走這條直通後廚的員工通道。

我下意識地跟了上去。

賽壬的歌聲

一走出大廳就看見秦欣抱着胳膊輕輕抖了一下。才剛剛初夏,早晚的溫差還是挺大的,尤其海邊風大,感覺尤為明顯。我身上的工作服也只是很薄的短裙,這會兒被風一吹,全身上下都像浸在冷水裏似的。我覺得我的身體要比秦欣好,連我都覺得冷,那她應該會很難受的。我這樣想的時候,秦欣還在哆哆嗦嗦的朝花園的方向走,一點兒也沒有要返回大廳的意思。

夜風很涼,但是從大廳裏溜出來透氣的人卻不少。兩個男人靠在噴泉旁邊談論雪茄,一對男女沿着涼亭附近的小徑散步,蓮花池旁邊的走廊下一群年輕人聚在一起嘻嘻哈哈地說着什麽,除此之外還有幾個穿着白色制服的服務員舉着托盤走來走去的送飲料。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看到我們走過,這些人的視線有一下沒一下的在我們身上掃來掃去。

秦欣要去的地方似乎是噴泉後面的松樹林。白天的時候我從房間的窗口看到過那片樹林,郁郁蔥蔥的,幾乎和蓮花島腹部的原始森林連在了一起。如果秦欣只是想透透氣,為什麽要到這麽偏的地方來?

松林濃密,中間只有一條很窄的小徑。秦欣的身影剛剛消失在小徑的入口,就有一陣腳步雜沓從裏面傳來。

我連忙快步趕了上去。一腳踏上小徑就看見兩個人影正一前一後的從小徑的另一端跑過來。最前面的那人幾乎一頭撞在了秦欣身上。看起來像是兩人醉酒的客人。這樣的想法剛在我腦子裏冒了個頭,就見泡在前面的男人一把抓向秦欣捧在胸前的手包。

這是……搶劫?!

兩邊的松林十分茂密,搶劫犯略微遲疑了一下,就推開秦欣從原路跑了。我沖過去想把秦欣拉開,沒想到她受了驚,呆呆站着,我這麽一拽竟然沒有拽動她。就這麽一耽誤,留在後面的男人已經一拳打了過來。

這麽近的距離,我閃開便會傷到秦欣,只能将她一把推開,仰頭避過他的拳頭。趁着他一拳擊空力道未及收回的瞬間,挽住他的手臂重重一扭,便将他摔了出去。他的同伴拿着錢包沒跑出兩步就被這人砸了個正着,兩個人頓時稀裏嘩啦摔成了一團。我趕過去在兩人身上補了兩腳,搶回錢包遞給了秦欣。

秦欣拿着錢包一副站立不穩的樣子,我連忙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傷到哪裏了嗎?”

秦欣目光呆滞地搖了搖頭。她的臉色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蒼白,靠在我身上喘了半天還在不停的發抖。

“別怕,”我安慰她,“我這就叫保安過來。”

“別!別叫人!”秦欣一把拉住我的手腕,看看我再看看躺在地上扭成一團的兩個人,驚魂未定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不能讓人知道!我經紀人說我不能再鬧出任何新聞了!”

她這麽一說,我也覺得為難了起來。畢竟出入這裏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又是這樣的場合,哪一個願意跟媒體沾上邊呢?再說孟家的事牽扯甚廣,這樣一個敏感的時機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有可能讓情勢變得更麻煩。

“你帶着手機了嗎?我要打個電話。這裏的事,必須有人來處理。”我看看她的手包,鼓鼓囊囊的一個紅色小包,皮質的表面鑲滿了亮閃閃的碎鑽。即使在光線昏暗的地方也顯得格外醒目,也難怪會被人盯上。

秦欣神色複雜地瞥了我一眼,卻像沒聽到我的話似的向前走了一步,猶猶豫豫地問道:“這兩個人的傷要不要緊?”

“別……”我還沒來得及制止她,離她最近的那個小個子男人就跳了起來,一把抓住她手裏的包轉身就跑。不等我擡腳去追,躺在地上的另一個匪徒一腳掃了過來,目标卻不是我,而是站在一旁吓呆了的秦欣。我連忙拉着秦欣向後退,秦欣被我拽的踉跄了兩步,不知是不是被自己的高跟鞋絆倒,尖叫了一聲,身體便向後歪倒了過去。等我扶着她站穩再想追出去的時候,兩個搶匪都已經跑的不見了蹤影。

昏暗的燈光照着空蕩蕩的碎石小徑,樹影搖動間一抹閃着微光的象牙白一閃而過。

我忽然想起了莫琳。她身上的晚裝就是這個顏色,光滑細膩的象牙白,衣料的表面布滿了閃光的金色微粒。

如果真是莫琳的話,又能說明什麽問題呢?總不會是捷康這一夥瘋子跟孟家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也有什麽牽扯吧?這個設想雖然有點兒不着邊際,但若是沒有關系,又怎麽解釋莫琳在這裏的突然現身和剛才的突然消失?

石頭島噩夢一般的經歷難道……并沒有結束?

秦欣的長裙下擺扯破了一道口子,□□在外的手臂觸手冰涼。她靠在我胳膊上,全身都沒了力氣似的,任由我一路将她拖了回去。她不願驚動什麽人,我只能帶她走後樓的樓梯回房間。不管怎麽說,她的安全是排在第一位的事情,我必須先把她安頓好。

客人們都在大廳裏熱鬧,後樓的樓梯間自然沒有什麽人。扶着她往樓上走的時候,我突然間一個激靈,回憶起了一個極其重要的細節:就在宴會剛剛開始的時候,我端着托盤走過樓梯轉角時,曾看到過這位秦小姐和另外一位盛裝的女客說說笑笑地一起走進宴會廳,那時候她的手裏并沒有拿着東西。

也就是說,那只手包并不是她從房間裏帶出來的東西!

秦欣扶着卧室的門把手,微微側過身沖我點了點頭,“今晚的事……謝謝你了。”

“應該的。”我淡淡答道:“我是這裏的工作人員,保護客人的安全是我的職責。”

“今天的事到此為止。”秦欣的表情又冷了下來,“如果外面傳出什麽流言的話……你知道會有什麽後果的。”不知道是不是剛才的那一場風波讓她有些後怕,她的情緒很突然地激動了起來。

“秦小姐早點休息。”我放軟了聲音,試圖安撫這個情緒不穩的女人。她的反應勾起了我的好奇心,那個紅色的手包裏到底裝着什麽呢?

秦欣沒說什麽便走進卧室關上了房門。客廳裏只剩下我和秦欣的助理。這孩子正要回來休息就趕上這檔子事兒,既擔心秦欣受傷又怕出事時自己的不在場遭秦欣數落,直到房門關上才悄悄松了口氣。

“她就是受了點兒驚吓,睡一覺就沒事了。”我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說:“別怕。”

助理小姐神色複雜地掃了一眼秦欣的房門,低聲說:“秦小姐脾氣不好,今晚的事請一定不要外傳。”

“盡管放心。”我走到門口的時候忍不住又問了一句,“秦小姐的手包裏有沒有什麽貴重東西?”

“手包?”助理小姐愣了一下,“她今晚沒帶手包啊。”

“你确定?”我追問她,“再想想,紅色手包、上面鑲着碎鑽的?”

“沒有啊。她這次來帶了兩只背包,一只拎包,兩只手包,一個金色一個黑色,沒有紅色的啊……”助理小姐神色茫然地反問我,“你在哪裏看見的?”

“有可能是我看錯了。”我笑了笑,“宴會上那麽多人。”

助理小姐也跟着笑了笑,“今天的事多謝你了。”

“別客氣。你也早點休息吧。”我退出了秦欣的房間,輕手輕腳地替她們關好了房門。

回到宴會廳的時候,仍有不少客人在品酒聊天,不過孟家的人都已經不見了。

跟孟岩通過電話,摸回自己的房間時已經過了午夜,同屋的幾個女工都已經睡熟了。

窗半開着,夜風習習,樹木花草的馨香中包裹着海水清新的潮氣。月色空明,我的思路也變得清晰了起來。

紅色的手包與其說是被搶走,不如說是秦欣送上門給人拿去的。至于裏面裝着什麽東西,也許是樣品,也許是買賣雙方聯絡用的憑證。這樣東西如果真是孟臻給她的,那麽秦欣的作用只是把它轉交給孟家指定的人。至于她是否知情,一時半會還難以下結論。雖然我不怎麽相信她是完全被蒙在鼓裏的。

而那兩個劫匪給我的感覺也十分奇怪,彼此之間完全沒有默契,倒像是兩夥人似的。不過最讓我感覺奇怪的是:一個手包而已,并不是什麽不好搬運的東西,舞會上一個轉身就能遞出去,如何必大張旗鼓地跑到院子裏去?這樣不是反而顯眼了嗎?或者,主使者就是要讓它變得顯眼,以便于引動某個隐藏的線索?

我正靠在床頭細細回憶宴會上和孟家父子有過接觸的人,就覺得周圍的空氣裏傳來一陣奇異的波動,無形無質,卻有種水波蕩漾般的感覺。一波一波碾過胸口,壓得人透不過氣。這是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可一時間我卻又說不出在哪裏經歷過。

正恍惚間,就聽一陣似有似無的歌聲順着半開的窗口飄了進來。這樣深沉的夜晚,四下裏寂靜無聲,海潮的起伏也仿佛退到了很遠的地方,唯有這忽遠忽近的飄渺歌聲空靈如天籁。

思緒仿佛被歌聲引走,我不知不覺站起身來走到了窗前。夜風把窗紗吹開,墨藍色的天空宛如最澄淨的寶石,星星點點的亮光仿佛近在咫尺。下一霎,潮聲又似湧到了近處,婉轉的歌聲仿佛點綴在浪尖上的一抹潔白,輕盈地牽拉着蒼穹之下所有的聲音。

我突然間很想看一看這唱歌的人到底是什麽樣子。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一旦冒出來就仿佛有一根尖細的羽毛在心尖上不停的來回刮擦,不可遏制的沖動變得越來越強烈。這讓我想起了神話故事裏的賽壬,傳說她的歌聲可以迷惑海上的水手。

這樣想的時候,我看見了游蕩在庭院中的那一抹白色的人影。女人的身影,修長曼妙,長長的頭發打着卷垂在身後,被夜風卷起又落下,絲絲縷縷,飄飛不定。柔和的燈光灑落在她白色的裙裾上,反射出淡金色的微光,随着她的腳步漾起水波般優雅的紋路。

我想我已經認出了這條裙子,可是穿着裙子的人卻不再是我印象中那個眼神兇悍的女子。尤其當她停下腳步側着頭看過來的時候,隔着半個庭院,我依然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眼中搖曳的波光,春水般潋滟動人。

觸手

莫琳忽然沖我招了招手,夜色中模糊的表情似乎帶着微笑。神秘莫測的微笑更像是一種……誘惑。

這讓我有些疑惑起來,我應該把它看做是挑釁嗎?

莫琳等了一會兒,見我始終不動,便不再看我,轉過身走出了樹影婆娑的庭院。她前進的方向是海灘,這個時候她去那裏做什麽?

我匆匆套上短靴追了出去,可是莫琳已經不見了。歌聲時斷時續,仿佛漂浮在頭頂,越是仔細聽越覺得難以捕捉。月上中天,起伏的海面泛着水銀般的質感。頭頂一片璀璨星光,閃閃爍爍,仿佛擡起手就能夠觸摸得到。

整個世界都像是沉入了熟睡之中,和着浪潮的澎湃溫柔地呼吸。夜晚的安靜總是帶着空蕩蕩的味道,而此刻,這種感覺變得尤為明顯。度假村的燈光已經被遠遠的抛在了身後,賽壬的歌聲也消失了,只有一片淺色的衣角在遠處的礁石叢中匆匆一閃便不見了。

這也許是一個圈套。但若是處理得好,未嘗不是一個将計就計的好機會。只要她跟我說話,我就有機會套出她的底來,看看捷康的這一夥人跟孟家是不是真有什麽瓜葛。

礁石後面并沒有人,卻有細微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莫琳?”我輕聲喊她。

耳邊卻又靜了下來。不知為什麽,明明身處空曠的海灘,可是我的聲音卻微妙的泛起了回音。

海上的薄霧悄無聲息地漫了上來,灰蒙蒙的,月光也仿佛被過濾掉了明亮的部分,變成了一塊半新不舊的毛玻璃。度假村的燈光已經看不見了,我轉身,再轉身,視野之內的每一個方向都被薄霧籠罩着,灰蒙蒙的。

白色的浪花拍打着我腳下的沙灘,不知不覺我竟走到了海邊,濺起的浪花打在腿上,涼意浸骨。我搓了搓□□的手臂,心裏忽然疑惑起來,歌聲、穿長裙的女人、海邊的霧,這些會不會只是……我的幻覺?

有什麽東西在我的小腿上碰了碰,又縮了回去。可是霧越來越濃,這麽近的距離我卻什麽都看不清楚。正要退後,就覺得剛才那東西又貼了過來,在皮膚的表面輕輕一碰,便飛快地繞了上來。

我大吃一驚。不等我彎腰摸出靴筒裏的匕首,這滑溜溜的東西已經爬到了我的大腿上,倏地卷緊,用力向前一拉。我踉跄了兩步,還沒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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