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4)

明弓一打方向盤,陸虎在公路上飛快的挑了個頭,“我們先去一個地方。除了牙牙,我還要找兩個幫手。不過,這兩個幫手能不能順利請到還不好說。”

牙牙一貫帶着微笑的臉上也流露出傷腦筋的表情。

“到底請誰?”

明弓從墨鏡後面飛快地掃了我一眼,“海倫和阿尋。”

海倫……

這個名字讓我心頭微微一跳。

“去哪裏請?”

明弓淡淡答道:“沙灣。”

沙灣

沙灣的開發建設可以追溯到半個世紀之前。據說最初的沙灣只是一個破敗的漁村,如今卻已成為半島一帶最富盛名的旅游度假區。尤其這個季節,到處都是慕名而來的游客。

下了高速,開車的人就換成了狼牙。明弓換到了後座,一臉倦容地閉着眼睛問我,“你還記得海倫和阿尋嗎?”

“記得。”我點點頭。那樣的一對姐弟,怎麽可能會輕易忘掉。

明弓彎起嘴角,無聲地笑了笑,“海倫和尋海,他們倆脾氣都很古怪。等下如果說了什麽不中聽的話,你不要在意。”

我也覺得他們倆有點古怪。男孩子心眼太多,女孩子又漂亮的過了頭,有她在場,身邊像擺着一個發光發熱的神秘物件似的,總讓人有點兒坐立不安。也許過分的完美本身就帶有一種脫離現實的距離感,會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找他們當幫手?”

“向導。”明弓搖搖頭,簡單地解釋說:“海倫和夜族人的關系十分的……微妙。很多我們不知道的東西,她都清楚。但是她并不能算一個嚴格意義上的月族,所以想問她的事情還要看她願不願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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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很明白他說的微妙究竟是什麽意思。他是說我們要去的地方,必須有這對姐弟倆來帶路?而他們還不一定會答應?

“夜族是一個游走在海洋和陸地的邊界線上的族群,”明弓低聲解釋,“他們幾十年來一直用各種各樣的研究所來掩飾自己的身份,同時,這個善于投機的族類會抓住一切機會在公用地帶安置自己的勢力。我們這次要去的其實是一個中立地帶,嗯,名義上的中立地帶。”

“中立地帶的意思就是說,各個族類都可以平安相處?”我問。

明弓遲疑了一下,“類似的意思。不過這些年來,夜族人在這個中立地帶動了不少手腳,他們的勢力也越來越大,平衡的局面漸漸有些失控。”

狼牙從後視鏡裏瞟了一眼閉目養神的明弓,輕聲說:“他們都說瑪特島已經變成夜族人的殖民地了。”

明弓對這個說法嗤之以鼻,“就算他們有這個打算,能不能成功還不一定呢。”

我還是有點兒不理解我們此行的目的,“既然是中立地帶,為什麽還要找向導?”

“我和牙牙都不認識路。”明弓有點無奈地搖搖頭,“牙牙是族裏的幼崽,沒有機會跟長輩出遠門。夜族人一直不信任我,從來沒有派我去過瑪特島。”

“那你們怎麽知道聶行他們去了瑪特島?”我詫異。

明弓不怎麽在意地說:“有牙牙在,什麽都能知道。”

他先說牙牙是幼崽沒有出過遠門,然後又說牙牙什麽都知道……我不知道我現在看上去眼睛裏是不是都轉着蚊香圈。

狼牙笑着解釋,“我們族人在陸地上生活很久了,有一些固定的投資,當然也有一些專門為族群搜集信息的機構。我其實是被派去幫忙的。”

“那個小甜品店?!” 我瞬間驚悚了。那麽一個不起眼的小門臉,居然是異族安插在人類當中的情報機構?!

“當然不是!”明弓瞪着我,一副忍無可忍的表情,“你的腦子裏都裝着什麽啊……”

狼牙也笑着說:“甜品店是我自己開着玩的,我白天一般不在店裏。嗯,主要是很喜歡甜品店裏那種甜甜的味道。”

喜歡甜食的……人魚……

我覺得眼睛裏的蚊香圈又開始亂轉,“等等,你是族裏的幼崽,又怎麽有機會認識明弓呢?他不是很早就離開族裏了?”

狼牙很幹脆地說:“他救過我。”

明弓補充,“不打不相識。”

“哦,”我拉長聲音,“明弓你就是個刺猬。只有拔掉了你的刺你才肯拿正眼看人。”

“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話裏什麽意思。” 明弓閉着眼哼了一聲,“牙牙那麽乖的幼崽,不要被你帶壞了。”

我和狼牙相視而笑。

狼牙拍了拍方向盤,“到了。”

狼牙停車的地方是一個公用停車場,隔着一道綠化帶就是公共海灘,已經過了中午陽光最熾烈的時段,海灘上游客不少。花花綠綠的太陽傘點綴着碧海藍天,夏日特有的熱情洋溢的氣息撲面而來,令人不由自主地就有些雀躍起來。

“那邊。”狼牙指了指不遠處掩映在綠蔭叢中的別墅區,低聲說:“住在那裏。”

“海倫和阿尋的家?”我問他。

狼牙點點頭,“他們一家夏天都會搬來這裏,很多人都知道。”

“真會享受啊。”我感嘆,同時沒忍住偷偷瞟了一眼走在身旁的明弓。同樣是人魚,有的冬天貓在城市裏,夏天搬到海邊別墅避暑,有的還得穿着膠皮圍裙自己守着魚檔賣魚。生活條件差了好多啊。

果然沒娘的孩子像根草麽。

“姐弟倆的爸爸當年曾經是族群裏族長的候選人。”狼牙微微眯起眼,頗有些憧憬地說:“是很厲害的戰士。不過後來他自己放棄了上位的機會。”

我以為他接下來會說為了家庭放棄了權勢之類的話,沒想到狼牙說的卻是,“因為他們的母親是人類。”

“人類?”這個消息實在讓人覺得意外,原來那麽漂亮的女孩是兩個種族的混血。

“是啊,”狼牙微笑了起來,“不可思議吧。”

沿着平整的人行道向前走,穿過一片圓形的廣場,前面就是別墅區的入口了。明弓突然說:“陳遙,之所以帶你來這裏還有一個原因。”

我瞟一眼已經走到前面去了的狼牙,停下腳步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這位夫人和聶行一樣,身體都在藥物的刺激下發生了一些變異。”明弓也随着我的視線瞟了一眼停在不遠處的狼牙,回過頭來望着我低聲說:“她從外表上看不出任何異常,但是據說在海裏她是一條半人魚。”

我難以置信地看着他,他說的每一個字我都聽的很清楚,但是這些字眼連起來,卻變成了我無法理解的句子。我站在六月灼熱的陽光下,指尖不住的輕輕發顫,像怕冷一樣。

明弓輕輕拍了拍我的胳膊,不知該如何安慰我似的,不太自然的把頭轉向了另一邊,“海倫和尋海是雙胞胎,海倫是個完整的人魚族,尋海則和他的母親一樣,也是個半人魚。”

我把兩只發顫的手交握在一起,混亂的大腦慢慢地理出了他想要表達的意思,“你曾經說過,聶行是個半成品。你的意思是說,像這位夫人一樣,才是一個完美的試驗品?”

也許試驗品這樣的說法對于他心目中被視為長輩的人來說是一種亵渎,明弓的表情微微有些難堪,“我是想說,聶行的問題也許是可以解決的。”

我點點頭,深深吸了口氣,“謝謝。”

明弓有些意外似的看着我。

“謝謝。”我重複剛才的話,“謝謝你用這樣的話開解我。”盡管我心裏明白,即使同為試驗品,被施加的試驗不一樣,操作者不一樣,使用的藥物不一樣,實驗結果也會有所不同。但是聽到他的這番話,我心裏還是好受了很多。如果成為明弓所說的半人魚,可以自如地穿行在海洋和陸地之間,對于聶行來說未嘗不是一條理想的出路。

明弓伸手揉了揉我的頭頂,唇邊勾起一個淺淺的微笑來,“謝什麽?”

微笑起來的明弓眼裏帶着一抹暖意,這又是我從未見過的一面。這個人好像在不知不覺之間變得開朗了許多,眉梢眼角都透着陽光般的氣息,讓靠近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想要微笑起來。或許這種顯而易見的好心情跟即将見面的某個人密切相關。意識到這種可能性,我心裏忽然生出一種不知道該說什麽的感覺。有些尴尬,還有些……不知所措。

也許需要道謝的地方實在太多,一句謝謝太過單薄,什麽也表達不了。我沖着他笑了笑,最終什麽也沒說。

“走吧。”明弓在我肩上輕輕拍了拍,“牙牙在等着了。”

狼牙已經在門衛那裏做了登記,我們跟着他走進小區,沿着別墅之間安靜的人行道一直走向最靠近海邊的那幢房子。這幢紅瓦白牆的房子和其他的別墅明顯的拉開了距離,院子周圍的幾株梧桐樹都已經長到了接近屋頂的高度,門前的庭院一片蔭涼。

種滿了木繡球的花圃從別墅的臺階兩側一直延伸到了屋後,一叢叢盛開的木繡球像是給這座精巧的房子又添加了一道精致的白色花邊。一只毛色灰黃的異國短毛貓正蜷縮在花叢下午睡,被我們的腳步聲驚動,很不情願地爬了起來,懶洋洋地邁着步子朝屋後走去。

海潮的聲音近在耳邊,風裏還夾雜着海灘上游客們的嬉鬧,可是站在這幢房子前面,我連呼吸都不自覺的放輕了。

還沒等我們走上臺階,房門就被打開了,身材窈窕的絕色女郎出現在了房門口。

半人魚

海倫站在門口,還是記憶中令人不忍直視的美麗。當她不出聲的時候,那雙令人眩暈的冰藍色的眼睛裏會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種略顯憂郁的安靜。幾乎是脆弱的神色,無比動人。這是我第二次見到她,也是第二次生出驚豔的感覺。我懷疑她的美麗足以讓看到她的人每一次都生出驚豔的感覺來。

海倫靜靜地打量了我們一會兒,側過身,用一種怏怏不樂的語氣說:“我媽媽說請你們進來坐。”

明弓點點頭,說了聲謝謝,就帶着我和狼牙走上了臺階。在面對海倫的時候,他的神色又恢複了以往那種面具似的漫不經心,不久之前才在他臉上看到過的輕松的微笑都不見了。我不知該把這種轉變歸結為掩飾,還是……緊張。

明弓也會緊張,這個結論幾乎讓我覺得不可思議。然而書裏也都是這麽說的,在面對心上人的時候,因為想把自己最為美好的一面展現出來,年輕的小夥子們都會感覺緊張。

察覺自己在明弓的感情問題上溜號的時候,我們已經跟着海倫身後穿過了走廊。餐廳的後門敞開着,外面是一個寬敞的露臺,露臺上方的遮陽棚已經打開,一位年輕的女士正坐在露臺上喝茶,聽到我們的腳步聲,她轉過身來沖着我們露出了微笑。

“殷阿姨,好久不見。”狼牙立刻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你看上去一點兒變化也沒有呀,還和我們那年見面的時候一個樣。”

“阿姨。”明弓的态度則要客氣得多,我懷疑他是因為有美女在場的緣故才別有用心的這麽拘謹。

“牙牙,明弓,好久不見了。”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流露出一個饒有興味的表情,“是陳小姐?”

“您好,我是陳遙。”我很難想象她是海倫的母親。如果不是聽到狼牙和明弓喊她阿姨,我會覺得這有可能是海倫同族的姐姐。她的頭發和眼睛都是黑色,五官輪廓和海倫十分相似,看起來更加溫柔沉靜,缺乏海倫那種耀眼的顏色所帶來的視覺沖擊感。

“都坐吧。”她側過頭對海倫說:“還有一分鐘,你先把我泡的花果茶拿過來。”

海倫點點頭,轉身走進了廚房。我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明弓,他的視線果然追随着海倫的身影走了出去。片刻之後,海倫端着一個托盤走了出來。托盤上放着透明的玻璃茶壺,新鮮的水果和花卉在淺紅色的茶水裏上下沉浮,僅僅看着已經有種愉悅的感覺。

殷女士一邊替我們倒茶,一邊笑着說:“我們最近在學着做餅幹,不過手藝不好,你們不要嫌棄啊。尤其是牙牙,早知道你也要來我說什麽也要留着材料讓你做的。”

站在旁邊的海倫也想起了什麽似的,伸手拽了拽狼牙的袖子,“做藍莓餅幹的時候黃油到底要不要打發?”

狼牙一頭霧水地看着她,“什麽藍莓餅幹?”

海倫拽着他的袖子往廚房走,“你來看看我的方子。這是上次女生會搞活動的時候有人推薦的方子,說很好做還好吃。結果我總是弄不好。”

“我先看看方子。”狼牙被她拽着,又不敢使勁掙紮,只能微微勾着腰跟着她往廚房走。

我不由自主地又瞟了一眼明弓。他正從殷女士的手裏接過茶杯,似乎察覺到了我的視線,目光很敏銳地轉過來和我碰了個正着,眼神中微帶疑惑。

我若無其事地移開了視線,心中卻多少有點兒尴尬。

殷女士目送她的女兒進了廚房,這才回過身來沖着我笑了笑,“昨天牙牙來電話把事情大概講了講。出事的那位聶先生是陳小姐的朋友?”

我猶豫了一下,“是我戰友。”

“安全局?”殷女士看着我,眉目之間流露出幾分試探的味道,“路明遠?”

我吃了一驚,沒想到她連路将軍的名字都知道。我下意識地轉頭去看明弓,明弓回給我一個帶有安慰意味的眼神,低聲說:“阿姨是我信任的人。”

殷女士笑了起來,“我們一家和路明遠算是很熟的朋友。你來這裏的事,我會保密的。”

如果請求她的幫助所要付出的條件是坦言自己的身份,如果面前的這位女士是明弓可以信任的人……我猶豫了一下,輕聲說:“第九局,特別行動隊,陳遙。”

殷女士望着我,眼中流露出贊賞的神色,“很了不起。”

“您過獎了。”我瞟了一眼旁邊的明弓,他還是沒有什麽表情的樣子,但是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忽然覺得他坐在那裏的樣子和剛進門的時候有所不同,似乎一開始談話,他整個人就不由自主地開始放松了。

“聶先生的既然是你的戰友,我想他的身體狀況應該很好。”殷女士緩緩說道:“我的意思是,他要比普通人更強壯。這恐怕是夜族人會選擇他的原因。不過遺憾的是,能夠完成這個實驗的那位學者已經過世很多年了。”

我和明弓對視了一眼,明弓像是感應到了我心裏的失望,眼裏流露出安撫的神色。

“這位學者的資料不是第一次失竊。”殷女士繼續說道:“我猜測夜族人之所以會聯絡到謝丹女士,就是想通過竊取的資料來完成這個實驗。謝女士家族中的一位長輩曾經在夜族人中間生活了很長時間,所以謝丹女士對海族的了解要遠遠超出我們的預料。不僅如此,她的導師還是那位已故學者的學生。我想,這恐怕也是夜族人考慮與她合作的原因。”

謝丹教授的背景果然沒那麽簡單。

“聶行的情況很不好。”我想起聶行胳膊上的花紋和沉入海水中時微微翕動的鰓,心煩意亂,“非常虛弱。”

殷女士的眉頭皺了起來,神色之中微微流露出幾分不屑,“夜族人知道那位學者完成了這個實驗,他們有更好的設備,卻一直沒能在這個問題上超越那位了不起的學者。确切地說,夜族人的實驗從本質上講根本就是照貓畫虎。”

“那聶行……”

殷女士很遺憾地搖了搖頭,“我不是搞研究的人,不知道他們的實驗到底進行到了哪種程度。而且,我懷疑夜族人的實驗走進了岔路,跟那位學者的研究根本就不是一路。”她伸手撩開了耳後的頭發,示意我湊近一些。

殷女士的皮膚十分白皙,耳後日光曬不到的部位更是細嫩。這樣想的時候,我突然反應過來明弓曾說她是:半人魚。可是她的耳後确實沒有什麽痕跡,除了一道淺淺的圓弧形皺紋。

我突然間一個激靈,這一道弧形的皺紋……

“看到了嗎?”殷女士放下自己的頭發,笑微微地看着我,“我想明弓已經給你介紹過我的情況了,這些症狀都是我接觸藥物留下的後遺症。但是從外表上,我并沒有什麽異于常人的症狀,身體的各項機能也沒有因此而衰竭。從這一點就可以證明,夜族人的實驗是完全不成功的。但是……”

“但是?”我疑惑地看着她。

“這樣說吧,夜族人的實驗還在繼續,聶行前往瑪特島也許不是一個好主意。”殷女士望着我,眼中流露出關切的神色,“但是留在人類的醫院裏,卻絕對沒有複原的可能。”

類似的話我曾經聽到過。可是再一次聽到,我仍然有種被砸了一悶棍的感覺。

“如果你只是去了解一下他的情況,”殷女士加重了語氣,“僅僅是探望的話,這趟出門應該是安全的。”

我咬着嘴唇猶豫再三,終于問出了在心頭盤旋良久的那個問題,“殷女士,你所掌握的資料對于完成夜族人的實驗是否有所幫助?”

殷女士從桌面上探身過來拍了拍我的手,有點兒難過似的搖了搖頭,“不行的,孩子。如果這些資料到了夜族人手裏,那才是大災難真正的開始。”

“我明白了。”我深深吸了口氣,竭力想讓自己顯得鎮定一些,“很抱歉,我……”

殷女士松開我的手,眼中浮起難過的表情,“說抱歉的是我,陳小姐。我目前所能夠提供的幫助就是由我的孩子給你們帶路去瑪特島。”

“已經很感謝了。”我知道眼前的事情如果沒有他們的幫忙,我根本連一點兒頭緒也沒有。可是,如果連殷夫人都抱有這樣的态度,我對于能否帶回聶行的問題,忽然間不再抱有什麽信心了。

我想聶行一定也知道這一點:和夜族人在一起未必就是好的選擇,但是留在人類的醫院裏卻絕對沒有希望。

對于陸地上的生活,他或許已經感到絕望了。

如果真是這樣,我又有什麽必要非得讓他回來受罪呢?

也許我需要做的,只是确定聶行是不是自願離開。如果真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我想,我應該把精力更多地轉移到其他工作上去了。他雖然是一個受了傷的人,卻并不是一個沒有行為能力的人。除非他主動請求幫忙,否則的話,我是沒有資格對他的生活做出太多幹涉的。

距離別墅不遠的地方有一座棧橋,牙牙帶着我們走過去的時候,一艘快艇已經停在那裏了。我曾經見過的那個漂亮的藍眼少年尋海就等在船上,看見我們過來,遠遠的沖着我們擺了擺手。

“你好,好久不見啊。”我對這少年的印象還是很不錯的,雖然他心眼多了一點。

“好久不見。”他回我一個略帶狡黠的笑容,“真沒想到你能和這個人交上朋友。他可不是一般的心狠手辣——我一直以為你對這一點深有體會。”

明弓扶了我一把,順勢在我旁邊坐了下來,像沒聽到剛才那句話似的沖着他笑了笑,“又見面了,小表弟。”

尋海聳聳肩,“表哥,我發現你最近好忙啊,什麽人都在找你……這麽走紅,不會是手機、U盤什麽的丢了吧。”

牙牙在我們身後坐了下來,很不給面子的笑出了聲,“嗨,阿尋。”

尋海懶洋洋的沖着他點點頭,又轉回身望着我說:“你這個人氣場很奇怪啊。”

“怎麽奇怪?”我覺得這少年不怎麽友好的态度十有八九是沖着明弓來的,牙牙應該是他的同族。但是看他的反應,他似乎對牙牙也多有不滿。

“你接觸的都是我們族裏很極品的類型,”尋海搖搖頭,也不知是在惋惜什麽,“明弓咱們就不說了,誰都知道他,翻臉不認人,對誰都能捅刀子。牙牙呢,是出了名的爛好人,什麽貓三狗四的找上他他都不會拒絕。我平時遇到他都會假裝不認識的。”

我瞪着這個有着天使面孔,嘴巴裏卻說着惡毒話語的孩子,有種難以置信的感覺。幾個月不見,他毒舌的水平又進步了。還貓三狗四……這是連我也一起罵進去了?我站起身,在船身的搖晃之中湊到前面去一把按住了尋海那只正要操作快艇的手。

尋海微帶詫異地看着我,語氣不善,“你沒坐過船嗎?去坐好!”

“你一向如此?”

“什麽?”尋海皺起眉頭瞪着我。

“我很好奇你是不是一向如此?需要得到別人幫助的時候假扮單純少年博取別人的同情,別人求到你的時候就指手畫腳滿嘴噴毒汁把自己當上帝?”

“你他媽的在說什麽?”尋海明顯動怒了。

“我他媽在說你是個小混蛋。”我很幹脆地回答,“如果你不願意幫忙,大可以拒絕,沒有人會逼着你。或者你可以明碼标價提出條件。我不認為接受你的幫忙代價是任憑你侮辱我和我的朋友。”

明弓從背後握住了我的手。

我沒有動,只是直視着面前的少年,一字一頓地說:“明弓或許得罪過你,但是他已經冒着觸怒整個夜族的危險把文件拿了回來,還給了你們。夜族人到處找他,他只能穿着膠皮圍裙躲在魚檔裏賣魚度日,你他媽的到底知道不知道?!至于我和牙牙,我沒有什麽對不起你的地方,我想牙牙也沒有。”

尋海瞪着我,像是不知該怎麽反駁。

我搖搖頭,“我很感謝你的母親。至于你……以後遇到的話,我會假裝不認識你。我希望明弓和牙牙也這樣。”

我甩開明弓的手,拿起甲板上的背包跳上了棧橋。如果不是剛剛見過了那位夫人,我想我絕對會揍他的。

這個小心眼的、讨人厭的小鬼。

瑪特島

我很少跟什麽人生氣。一方面我本身的性格不夠細致,另一方面,我所從事的工作決定了我在出任務的時候必須時刻保持冷靜的判斷力。我已經習慣了控制自己的脾氣,像剛才那樣失控,在我的記憶中還從來不曾發生過。

其實我不是很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那麽生氣,氣的指尖都在抖,要不是明弓握住了我的手,說不定我真的會一巴掌打過去。那個孩子,他在健全的家庭裏長大,有父母,有姐姐,在人類社會中有安全穩定的生活,父親在海族裏還享有一定的地位。我幾乎能想象得到他是以怎樣惬意的方式度過了自己的童年……

我看着不遠處那幢可以媲美建築雜志的別墅,想着牙牙那個需要細心打理的飲品店、明弓那個簡陋的、散發着魚腥味的魚檔和那個租來的房子,心裏有種莫名的酸痛。

“陳遙。”明弓在身後喊我。

我沒有回頭。情緒失控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我不想在這種狀态下面對任何人。

“陳遙。”

我加快腳步走下了棧橋。我記得下車的時候看到過這片海灘,也就是說,從這裏不必繞到別墅區也能回到停車場。

腳步聲靠近,我被背後伸開的手臂摟進了懷裏。

我愣了一下,驟然繃緊的肌肉慢慢的松弛下來。我分辨得出,這并不是一個要發起進攻的姿勢,而是……帶着某種我不能理解的感情。

有什麽東西從心底湧了上來,瞬間漲滿心房。我回過身,緊緊摟住了明弓。仿佛身體搶在理智蘇醒之前做出了反應,我把頭埋在他的胸前,像一個尋求支撐的、脆弱的孩子。

也許他犯過錯,當然我們每一個人都犯過。或許也做過那個讨厭的小鬼所說的那些事,但是現在,在這個人冒着風險為我而奔波的時候,我真的無法容忍任何一個人用那樣的話來傷害他。

我抱着他的腰,耳畔聽着他一下一下的心跳,堆積在心頭的焦躁煩悶慢慢的,慢慢的都平靜了下來。我忽然覺得在這件事上也許是我錯了,我只是一個人類,我能夠做到的事不包括下海去找尋同伴。我不應該因為自己能力不夠而把更多的朋友牽連進危險之中。

最重要的一點,我對于聶行的病症完全無能為力。找到他也只是在他面前親口問一句:你是不是自願跟她出來?我甚至不能保證把他平安的帶回去。與之相比,所要付出的代價未免太大,明弓有可能會遭遇更加可怕的危險。即便如他所說,他遲早都要面對夜族人,我想,也不應該是在如此倉促的情況之下。

“不去了。”我把臉埋在他胸前,甕聲甕氣地說:“咱們回吧。”

“回哪兒?”明弓的手按在我的背上,聲音聽起來難得的溫和。

“我銷假,歸隊;你接着賣魚;牙牙回去賣甜品。”

明弓的胸腔起伏,從頭頂上傳來一陣低沉的笑聲。

我的臉頰微微熱了起來。我和他似乎誰也沒有打算要改變此刻這個擁抱的姿勢。這樣親昵的舉動居然如此自然的就發生了,讓我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可是這一切發生的如此自然,就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注定了,這一刻的我們,會以這樣的方式在彼此身上汲取安慰。就好像,那顆神秘的種子埋藏已久,在這神秘的一霎那,突然間頂破了頭頂的泥土,開始抽枝發芽,長出一蓬茂密的新綠。

我心頭的焦躁憤怒不知不覺都平息了下去,如同清水滋潤過似的清涼适意。我擡起頭,明弓正看着我,那雙淡漠的藍色眼睛此時此刻卻溢滿了笑意。

我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

明弓保持着環抱着我的姿勢微微側過身,我們一起望向身後的狼牙。狼牙笑眯眯地看着我們,跟在他身後的是皺着眉頭,神色略微有些無措的尋海。

“回去賣甜品什麽的,我是沒意見。”狼牙聳聳肩,笑着說:“不過咱們都到這裏來,就這麽回去的話不是就……嗯,半途而廢了嗎?我想我們都會感覺遺憾的。”

我猜他一定是剛剛想起半途而廢這個詞。

“阿尋其實也沒有什麽惡意。”狼牙攤開手,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他就是個幼崽,從小沒吃過什麽虧,所以一有點兒什麽委屈記得特別清楚,咱們不能跟他一般見識啊。你看我就不生氣。”

尋海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不過并沒有再說什麽。

狼牙轉身問他,“阿尋,我們是來尋求幫助的。如果你不願意幫這個忙,拜托你直說,我們會另外想辦法。出海之後可能會有危險,自己人不齊心的情況下我可不敢面對夜族人。”

我贊許的看了狼牙一眼。他完全說出了我心裏的顧慮。這雖然是一次私人行動,但我覺得和出任務也沒有什麽區別,如果隊友之間都不能坦然地亮出後背,我們面對的将是雙倍的危險。

尋海賭氣似的看着我們幾個人,水汪汪的大眼睛裏糾結着各種複雜的情緒,有不甘,也有委屈,看着像挨欺負了似的。他不開口,我們自然不便主動表态。正面面相觑的時候,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尋海從短褲的口袋裏摸出手機,放在耳邊聽了一會兒,低着頭把手機遞給了明弓。明弓用空着的那只手接過電話放在耳邊,一邊安撫性的沖着我笑了笑。

電話裏聲音并不大,我只能聽到是個女人的聲音。明弓應了兩聲,又說了一句“我沒意見”就把手機遞還給了尋海。手機那一端的女人不知說了什麽,尋海答應了一聲,用一種不怎麽甘心的目光輪流打量着我們。

我覺得他的意思大概是想讓我們先開口,但是我們誰也沒動,他只好自己先開口,“我姐說她在前面碼頭等着我們。”

狼牙看着明弓,明弓則看着我,我反問尋海,“你姐姐在碼頭等我們,那你呢?”

尋海輕輕哼了一聲,“我答應過的事,當然會做到。”

“我欠你們的人情會用同樣認真的态度來還。”我很認真的看着他。對于我來說,這是一個保證,一個必然會實現的諾言。

尋海的表情略略有些緩和,他沖着我們擺了擺手,“走吧。”

狼牙把包甩到背上,率先跟了上去。明弓攬住我的肩膀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這是一個帶有保護意味的動作,雖然我從不以為自己需要誰的保護,但是這個動作由他做來,卻讓我覺得格外的……溫暖。

我忽然覺得有他在身旁,無論前方會遇到什麽都不會讓人感到緊張了。

快艇經過碼頭的時候并沒有停下來,只是在靠近碼頭的地方減速,然後便挑頭直奔深海的方向。我心裏模模糊糊有種預感,覺得海倫一定是跟了上來,也許就在腳下的某個地方,或許已經游到了我們的前面。

海上的霧氣越來越濃,到了黃昏的時候已經和頭頂沉沉的陰雲融在了一起。太陽已經落山,海水和霧氣都變成了一種黯淡的顏色,灰蒙蒙的。厚重的霧氣仿佛隔絕了整個世界,除了發動機的聲音還在單調地轟響,連海浪的起伏都仿佛靜止了下來。

不知察覺了什麽,尋海關掉了游艇,任憑小船随着海潮的湧動慢慢的飄動。他的表情十分嚴肅,像是在留神分辨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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