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5)
處傳來的什麽聲音,搞得我也不自覺的屏住了呼吸。
寂靜中,不遠處的海面上傳來嘩啦一聲水響,長着耀眼的銀色發絲的美人魚浮出了海面,修長的手指指着前方霧氣最濃重的地方低聲說:“入口就在那裏。”
尋海的視線從我們臉上一一掃過,最後停在了明弓的臉上,“我們等不了太久,你們最好動作快一點。”
明弓和狼牙交換了一個彼此心領神會的眼神,脫掉身上的衣服一起躍入海中。片刻之後,明弓從海面上探出了上半身,沖着我伸開一只手,“來,我帶你進去。”
我向海倫姐弟道了謝,順着船身滑入水中。清涼的海水包裹了上來,瞬間驅散了一整天的暑熱,如果不考慮即将要面對的事情,這真是夏天裏最讓人惬意的享受了。
明弓沖身後的姐弟兩個人擺了擺手,長長的尾鳍用力一甩,帶着我一起紮進了濃霧之中。
除了抱着的那條手臂,我幾乎什麽也看不見,只能感覺到我們的身體被暗流帶着緩緩向前移動。不知過了多久,霧氣漸漸散開,碧藍色的海水中央出現了一座綠色的小島。
狼牙喃喃念道:“瑪特島。”
奇怪的居民
霧氣散開,午後的陽光暖暖地灑在海面上。清澈的海水泛着晴空一般碧藍的顏色,不時有拇指大小的魚兒從我們身邊游過。如果抛開時間上的混亂感覺,不去想一刻鐘之前還是黃昏時分布滿霧霭的天氣,我真的會覺得眼前的一切都萬分的……美好。
明弓帶着我很小心的朝着小島一側礁石叢游過去。正是退潮時間,黑色的礁石叢高高低低的探出水面,遠遠看去宛如一群神秘的動物。小島的另一側是非常漂亮的沙灘,幾條漁船停泊在沙地上,有人在岸上走來走去,樣子都非常悠閑。再遠一些的地方有房屋掩映在綠蔭叢中,怎麽看都只是尋常的小漁村。但是從明弓和狼牙謹慎的态度來看,似乎又不是我理解的這麽回事兒。
我們三個像做賊一樣溜進了礁石叢中,我換好了包裏的幹衣服出來的時候,兩個男人已經先一步等在外面了。他們都穿着肥闊的短褲和T恤,腦袋上還扣着軟塌塌的草帽,像遠處沙灘上那些忙碌着的漁夫一樣。其實我十分好奇他們由滿身鱗片的樣子變出兩條腿來的過程,但是時間和場合都不對,也只能想想罷了。
也許以後……會有這樣的機會開開眼吧。
狼牙往我的腦袋上扣了一頂散發着魚腥味的草帽,就帶着我們朝小島另一側的土路走去。他似乎來過這裏,一邊指點我們往哪邊走,一邊還不忘了東張西望。明弓走在我身旁,一言不發地拉着我的手。他的表情看起來很鎮定,但是握着我的手掌卻用了很大的力氣。
我輕輕捏了捏他的手指,悄聲問:“這裏……是幻覺嗎?”
明弓輕輕搖頭。眼神掃向我背後的方向,機敏得如同一只穿過叢林的豹子。狼牙默契十足地走在他的另一側,于是……我就變成了被護在中間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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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會這麽問,是因為從穿過霧氣到現在,我始終沒有一種真實感。留神觀察周圍的環境,卻不見有什麽異樣的地方。起伏的山坡、蒼翠的樹木、甚至腳下踩過的石子都真實得不能再真實,唯一不對勁的就是時間。我想不明白那道隔開了黃昏和正午的濃霧到底是什麽東西,我們現在……還在島城嗎?
海邊這條僻靜的土路在穿過了一片灌木叢之後消失不見了。再遠處,一條新修的公路穿過了海灘和樹林之間的空地,消失在了山坡轉彎的地方。看它的走向,似乎是通往海島中央去的。站在半山坡上望下去,一邊是海邊簡易的碼頭,停泊着幾艘小船,幾個男人正拖着大包小包的東西往一艘船上裝。另一邊是公路上,靜悄悄的,并沒有什麽車輛行人。到了這一步,除了眼前這條公路,我們基本上已經沒有什麽選擇的餘地了。公路兩旁都是密密匝匝的樹林,林木之間長滿了帶刺的灌木,不但不好走,更不容易藏身。因此我們只能沿着公路往前走。
烈日當空,氣溫并不顯得很高,但是拂面而來的海風裏卻帶着異乎尋常的潮濕粘膩。這是我繼時間問題之後的第二個發現。這個島上的空氣濕度非常大,我們從上岸到現在不超過二十分鐘,我的整個T恤已經變得黏答答的了,□□在外面的皮膚上覆上了薄薄的一層水汽,伸手一抹,指尖都是濕的。但這樣的濕度似乎讓明弓和狼牙感到十分舒适,明弓的側臉甚至已經淺淺的浮起了一層肉色的細鱗。如果換一個場合的話,我真想伸手去摸一摸。
“等下不管遇到什麽,”狼牙回過頭囑咐我,“都不要盯着對方看。不能看他們的臉,尤其不要和對方對視。”
我點點頭,心中卻疑惑無比。
“同樣的,別人也不會特別注意我們。”明弓緊了緊我的手,對狼牙的話做了一個簡短的補充,“除非我們自己做出什麽引人注目的舉動。”
不得不說,狼牙的提醒非常的及時。就在他剛剛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公路轉彎的地方就開過來一輛三輪摩托,就是海邊漁村裏常見的那種用來運送貨物的電動三輪車。車上裝着幾個大大小小的罐子,開車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肥肥大大的短袖T恤,暴露在外的皮膚黝黑發亮。離遠了看,這人除了膚色有些黑的過了頭,倒也沒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可是當他從我們身邊經過的時候,我才注意到他的腳是□□着的。雖說大夏天的,很多人都不愛穿鞋子,但是光着腳出門的還是不多見。尤其他踩在車蹬上的那只腳……
我的手指被明弓重重捏了一把,硬生生的把沖到我嘴邊的一聲驚叫給逼了回去。直到三輪車的轟轟聲消失在了身後,我才低聲地叫了出來,“他長了一只青蛙的腳!”而且腳趾頭之間還有一層薄薄的褐色腳蹼!老天,我想象不出他的臉得長成什麽樣啊……
明弓那只空着的手在我額頭上重重彈了一下,“都說了讓你別看!不聽話!”
狼牙也笑着解釋,“那位大叔據說在這裏住了很多年了,但是他具體是那一族的我還真不知道。說不定真是蛙類。”
“鎮上人多,”明弓也警告我,“不許再大驚小怪的了。”
我連忙點頭。大概是我表态表的太速度,明弓不太放心地看了我半天才勉勉強強地點了點頭,“也不許亂跑,不許亂說話。”
我繼續點頭。
狼牙笑着說:“走吧。”
走過剛才蛙先生出現的那個拐角,眼前的景色豁然開朗。公路筆直向下,公路兩旁陸陸續續出現了一些房屋,大多都是上下兩層的樓房,有的還帶着寬敞的院落,院子裏種着不少花花草草的,不時便能聽到雞鳴狗吠之聲。只看外表的話,跟我見過的普通漁村并沒有什麽不同。不過鑒于明弓和狼牙的警告以及剛才那位蛙先生帶給我的視覺沖擊,我的神經還是不由自主的保持在了一種警覺的備戰狀态。
公路上的行人和車輛慢慢多了起來,路邊還時不時可以看到一些攤販,他們都戴着和我們一樣的寬檐草帽,有的還在臉上蒙着東西,也不知是為了保持濕度還是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的臉。他們面前的攤子上大都擺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罐子,裏面浸泡着一些海草似的東西。路上的行人也大多打着傘或帶着寬檐帽,有些女性還穿着紗麗似的色彩豔麗的長裙子,腰上綴着樣式複雜的裝飾物,一走動起來叮當作響。
因為明弓和狼牙再三提醒不能看他們的臉,我只能跟個色狼似的專往他們下半身偷瞄。男人大多穿着寬松的褲子,像蛙先生一樣打着赤腳,他們的腳……好吧,如果不以人類的标準來要求的話,這些仿佛用橡皮泥捏出來的、形狀和顏色都與人類肢體略有偏差的奇怪東西應該可以稱作腳吧。大多數的腳丫子顏色都很深,有的還略略帶着鱗片似的花紋,與聶行類似。女人們的長裙子上都系着款式繁雜的腰飾,腳腕手腕上也都戴着亮晶晶的首飾,顏色的搭配非常豔麗。只看她們的穿戴,很有一種進入了少數民族居住區的感覺。就是不知道她們的臉看起來是什麽樣子,如果都像我在捷康地下層看到的少男少女那麽青春美貌,那我們這一趟旅行簡直可以稱得上是賞心悅目了。
明弓拽着我的手朝另外一個方向輕輕示意,從兩條豔麗的長裙子中間看過去,狼牙已經拐進了不遠處的一條窄街。
“跟過去?”我小聲問明弓。
“嗯。”
“然後呢?”
明弓低聲答道:“等。”
幼崽
這一等就是整整六個小時。
雖然我們的頭頂上有屋頂,屋頂下面有草席和桌椅,而且兩個小時還吃了一頓魚幹和餅幹拼起來的晚飯,守在這種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仍然感到萬分煎熬。我再一次湊到了窗口小心翼翼地朝外張望。
天色已經陰沉了下來了,大團大團的雲朵低低地壓在小島上方。悶熱的空氣裏彌漫着潮濕的土腥味兒,仿佛一場豪雨正在醞釀之中。窄街上近一點的地方已經看不見什麽人了,只有遠處幾點影影綽綽的燈火在樹影之間搖曳不定。
我低頭看了一眼盤腿坐在窗邊一臉淡定玩手機的男人,忍不住問道:“你覺不覺得我們這一路有些太順利了?”
不僅沒有遇到夜族人,甚至沒有遇到任何性質的阻攔。瑪特島既然已經被納入夜族人的羽翼之下,又怎麽會一點兒防範也沒有呢?
明弓按在手機上的手指停了下來,眼中流露出深思的神色,“每年的大潮期間,夜族中的高層要趕往夜老大的住處聚會。這是只有夜族人才知道的事。不過,即便如此,這裏的留守也未免有些太松散……”
“會不會有人知道你要來?”
“應該不會,”明弓的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撓着自己的下巴,眼神卻一點一點深沉起來,“我和牙牙都是海族,不會引起什麽人的注意。你身上戴着我給你的鱗片,他們會當你和海族已經締結了契約。而且牙牙對這裏很熟……”
“締結契約又是什麽意思?”
“這個以後再說。”明弓斜了我一眼,嘴角微微抿了起來。
這是一個……不好意思的表情嗎?
我忽然有點兒想笑,“那牙牙會不會有什麽危險?”
狼牙把我們送到這裏之後就消失了,這個島并不大,我想不出這麽長時間他究竟會做什麽。六個小時,足夠做很多事了。
“他應該沒事。”提到牙牙,明弓的表情比剛才稍稍自然一些,“無論是哪個部族的聯絡人都是絕對中立的。他們可以自由行走在各個部族的領地上,并且受到法典保護。”
他說的這些話我不太能理解,不過已經知道了狼牙的安全,我覺得等待的過程也變得不那麽讓人揪心了。
我在他旁邊的地墊上坐了下來,傾聽着窗外飒飒的風聲,恍惚間有種進了山,借宿在農家院裏的錯覺。沒有街燈,沒有都市的喧嚣,甚至沒有平常聽慣了的訓練場上的呼喝,耳邊只剩下風聲、蟲鳴應和着遠處的海潮,靜谧得不可思議。
“你以前來過這裏嗎?”
明弓搖搖頭,“近幾年夜族人把這裏當做秘密基地,我這樣的身份是不會被打發到這裏來的。”
我一直想問問他小時候的事,但是始終沒有找到合适的機會。眼下似乎是個合适的機會,我卻又有些猶豫起來,畢竟那樣的問題問出來差不多就是在揭人家的傷疤了。
明弓像是猜到了什麽,聲音裏微微帶出了幾分笑音,“還有什麽要問?”
“你小時候……是怎樣的?”我試圖在腦海中把明弓的樣子縮小成一個可愛的幼兒版,不過那那副冷冰冰的樣子很難跟圓潤可愛的人魚寶寶的形象協調起來。我有些遺憾的想:要是他們也有攝像機之類的東西就好了。
明弓很認真的想了想,“小時候我跟着洪澤長老。同一時間跟着他學習的還有另外四個孩子。我最小,身體也最弱,學習捕獵的技巧總是最後一個學會。他們都不太喜歡我。”
“不是跟着父母學習嗎?”我有些意外他的回答。動物世界裏的幼獸不都是跟在父母身邊,直到學會了生存技巧之後才離開族群去獨自生活嗎?
“不。”明弓神色漠然,“我們族群的幼崽出生之後都是統一由長老來撫養。沒人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
聽起來有點兒可憐。不過這句話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敢當着明弓的面講出來的,“後來又發生什麽了?”我選擇了一個比較委婉的說法。其實我真正想問的是:任何一個族群裏,幼崽都是最受保護的,為什麽他會被抛棄掉?
明弓沉默了一會兒,緩緩說道:“那個時候月、夜兩族的争奪戰打的很厲害,族裏的情況也很麻煩,老族長意外離世,族裏的事務都由一輝長老來處理。他十分仇恨洪澤長老,經常會派他去完成一些很危險的任務。”
“他為什麽會仇視自己的族人?”
“幾年之前曾有一場大規模的争奪戰,當時洪澤長老和一輝長老的妻子分在一個小組裏,他活着回來了,一輝長老的妻子卻死在了夜族人手裏。”
于是……這群可憐的幼崽也被遷怒了麽?
我覺得問題的關鍵還在洪澤長老的身上。戰鬥中戰友死去,他也許要負責任,也許并不是他的責任。但若是帶着幼崽的時候……
明弓垂着眼眸低聲笑了起來,唇邊的笑紋微帶嘲意,“後來我才知道一輝長老的仇視并非毫無道理。同樣的情況發生了,他再次做出了同樣的選擇:放棄掉最沒有價值的這一個,帶着其他人跑掉了。”
我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我只是個幼崽,帶着傷,又跑不遠,很快就被捉住了。夜族的族長叫夜鯊,是一個狂熱的科學愛好者。我這個沒什麽戰鬥力的幼崽正好充當了他的試驗品。這個事實也正好給洪澤長老提供了一份最佳口供:明弓的身體條件很差,他貪圖夜族人的身體改造試驗,所以會叛出族群。”
于是明弓就被兩個族群夾在了夾縫裏,不人不鬼,變成了一個四不像。我這樣想着,心裏有種壓抑不住的憤怒。
“等等,”我突然反應過來,“你說你的身體被夜族人改造過?”
昏蒙的光線從窗口透進來,照在明弓的臉上。還是那張漂亮的臉,眉梢眼角卻流露出疲憊的神色,“改造過。我是夜鯊手下最強的殺人機器。”
“你不是殺人機器。”心頭倏地一痛,我不由自主地靠過去,抓住了他的手。
明弓無聲的笑了笑,眼神中流露出某種類似于疲倦的無力感。
“真的不是。”我加重了語氣,“殺人機器不會替朋友考慮,也不會為了朋友的事甘心情願的冒風險。”
明弓靜靜的看着我,唇邊浮起一個淺淺的微笑,“不是?”
我重重點頭,“絕對不是。”
明弓唇邊的笑容加深,一點一點的朝我靠了過來。一抹昏黃的微光穿透了雲層,隔着一道玻璃窗照進了他的眼睛裏,海藍色的瞳仁在一片黯淡的背景之上璀璨如琉璃,看着我的眼神專注無比,卻又惑人心神。
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我想我大概是知道的。但奇怪的是,我并不想躲開。不僅不想躲開,潛意識裏甚至是有些……期待的。
溫熱的氣息逼近,軟軟涼涼的東西落在我的嘴唇上,一觸即分。
戲谑的笑聲已在身後響了起來,“原來我回來的這麽不是時候。”
又見聶行
狼牙抱着手臂笑吟吟地靠在門口,一個梳着麻花辮的女孩子站在他身後,探頭探腦的朝房間裏張望。不過,不知是不是房間裏光線昏暗的緣故,這個女孩子一臉茫然的神色,好像什麽都沒有看到似的。
我覺得臉有點兒熱,同時又有些慶幸這裏光線不夠明亮。
明弓坐直了身體,若無其事地問道:“有什麽消息?”
狼牙帶着那個女孩子走進屋裏,在地墊上坐了下來,“這是我的同族小離。也是族裏的聯絡人,對這裏,她比我更熟。”
見幾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叫做小離的女孩子微微有些局促起來,“夜族人就住在南邊半山腰的大房子裏。他們有自己的發電機,晚上的時候經常亮着燈。”
明弓說瑪特島上的很多居民都是剛剛接觸人類社會,對于人類的生活方式并不是十分接受,比如食物、生活方式以及一些生活習慣等等。對于電器,他們更是有種本能的排斥。肯花心思在發電機這種東西上的住戶并不多。
“你見到他們了嗎?”我忍不住問道:“其中有沒有一個留着平頭的男人?個子和狼牙差不多高,但是比他壯一些?”
小離猶豫了一下,“剛才牙牙也問過我。我不知道你說的到底是誰,不過就在不久之前,有一個生人跟他們一起上島,他的樣子和你說的差不多,總是跟莫琳在一起。他們每天都會到海邊去散步。”
我和明弓對視了一眼。和描述相差不多的外貌特征、生人、和莫琳在一起,這些因素加起來的話,很有可能就是聶行。
小離看了看窗外天色,“還得再過一會兒,他們不會去那麽早。 ”
我也随着她的視線掃了一眼窗外。不過,這個島給我的那種時間錯亂的感覺依然存在,我也說不好這會兒應該是早還是晚。既然她說早,那就早吧。
沉默片刻,明弓又問她,“留在島上的夜族人有多少?”
“不算那些穿白褂子的人,夜族自己人一直保持在二十到三十之間。” 小離咬着嘴唇琢磨了一會兒,又說:“不過我聽住在島北邊的胡子先生說有很多夜族人都離開了,就在你們上島之前不久。”
明弓和狼牙開始交換我看不懂的眼神,表情都有些凝重。我覺得看他們的反應,恐怕不止是大潮期間夜族人要跑去見他們老大這麽簡單。一定還有什麽事是瞞着我的,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該問。我不是他們的同族,也許有些內情他們并不方便讓我這個人類知道。
“走吧。”小離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然後想起什麽似的擡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有些歉意地說:“平時莫琳他們出來的時候這個長針正好走到葉子這裏,現在才到蘋果……”
她這是第一次用手表麽……
狼牙忍着笑說:“那就是還差十分鐘。不要緊的,我們早一點兒過去,也好有時間觀察一下那裏的地形。那個莫琳,一向奸猾得很,我還真是不放心她。”
小離點了點頭,帶着我們走出了狼牙的臨時居所。
過來的時候因為要低着頭,所以除了路人的腿腳和腳下粗糙的石子路,我只大概地觀察了一下房屋周圍的地形,現在出來外面已經沒人了,正好可以看看這座小島真實的模樣。我已經察覺了這片區域的時間和外面的世界相比存在着微妙的差異,但是細看之下我發現這個島本身還存在一些奇怪的問題。
狼牙把我們留在小屋裏的時候,太陽剛剛落到了山峰的後面,天色已經開始轉陰,小島上空正慢慢地堆積起了成團成團的烏雲。沒想到過去了幾個小時,仍有絲絲縷縷的霞光自烏雲的縫隙之間灑落下來,仿佛時間凝固在了這一刻,黃昏即将逝去,夜幕尚未真正來臨。
這一片疑似小鎮的地方被重重山峰包裹在小島的最深處,若不是那條新開出來的公路,恐怕要找到這裏是十分不易的。不過,這裏似乎就只有那麽一條柏油馬路,除此之外鎮子裏到處都是土路,像大山深處那些偏僻的村子一樣,樹木豐茂,充滿了原始的氣息。我們穿過安靜的鎮子,進入一片茂密的樹林時,我甚至還聽到了不知名的野獸發出的低低的嚎叫。
一點模糊的藍色出現在了枝葉的縫隙之中,不多時,靜谧的海面就展現在了我們的眼前。長滿了茂密灌木的土坡斜斜向下,從我們的腳邊一直延伸到了礁石林立的海灘上。和我們上岸時的那片海岸不同,這一帶的海灘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礁石,棱角分明的黑色石塊宛如從地底伸出的利爪,在落日的餘晖中散發着猙獰的氣息。兩個人影正沿着石灘慢慢朝這邊走來,一個是高大消瘦的男人的身影,走在他身後的是一個嬌小玲珑的女人的身影。
我的腳下打了個踉跄,被身後的明弓一把扶住,“當心!”
我定了定神。莫琳從海裏爬上岸時可怕的樣子還印在我的腦海裏,我深知這個人感官的敏銳程度絕對不是我能想象得到的。我屏住呼吸看着聶行跳上了一塊礁石,一動不動地凝望着遠處。莫琳則站在他稍後一點兒的地方,手裏有一下沒一下地甩着一條黑色的皮鞭。她看上去像是看守一類的角色。不過讓我氣悶的是,聶行似乎很相信她。
明弓和狼牙交換了一個彼此心領神會的眼神,然後明弓彎着腰從小路的一側朝着莫琳身後的方向包抄了過去。狼牙拽住我的袖子,沖着下方的聶行做了個手勢。
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來。果然沒過多久,莫琳就像察覺了什麽似的,迅速地竄進了身後的樹林裏。狼牙輕輕推了我一下,我連忙順着斜坡朝海灘跑了過去。聽到動靜回頭張望的聶行冷不丁看見我,一張嘴頓時張成了鴨蛋那麽大。
海邊有風,距離又有些遠,我沒有聽清楚他喊了一句什麽,看口型應該是:你怎麽來了?
我心裏忽然就覺得生氣。在經歷了擔心焦慮之後再見到他,只想狠狠的給他兩拳。
如果不是顧慮他身體的話。
聶行停在了距離我幾步遠的地方,眼中神色變幻莫定,就好像直到現在他還無法肯定出現在他面前的真的是他的老友。
從他失蹤到現在,将近一個月的時間過去了,他看上去更黑,也更瘦,但是精神狀态卻比在療養院的時候好了許多。光線昏暗,我看不清更多的細節了,但是從敞開的衣領可以模模糊糊的看到他頸部的暗紋,似乎……并沒有什麽好轉。
聶行瞪着眼睛看着我,嘴巴動了動,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我到底沒忍住,在他腦袋上拍了一巴掌,“你個破孩子,怎麽就這麽讓人操心呢。”
聶行如夢初醒般揉了揉自己的臉,啞着嗓子問我,“你怎麽來了?”
“我請了年假。”停頓了一下,我有些猶豫地問他,“你跟我回去不?”
聶行只是看着我,卻沒有出聲。
“他們都很惦記你,又不能一窩蜂地請假。志遠就是被老大拿茶杯給砸出來的……”我沒有什麽把握能說服他,但是他沉默着,我就只能繼續說下去,“虎子是沒假了,你還記得不,集訓回來他就請假回老家相親去了。志遠還把阿鵬的匕首偷出來借我用……”
我絮絮叨叨說了半天,聶行只是一言不發的聽着,似乎連眼珠子都沒有轉一下。就在我不知該不該繼續往下說的時候,聶行的耳朵微微動了動。他飛快地瞟了一眼身後的樹林,用一種幾乎是肯定的語氣問我,“你帶來的人?”
“是。”
聶行的臉色微微變了,“你得趕快離開這裏。夜族人今晚有行動,留在島上的人不多,你們趕緊走。要是等到他們回來,你們恐怕很難離開了。”
我心裏微微一跳,有什麽東西自腦海中飛快地掠了過去。不等我深想,一陣嘩啦啦的聲音從樹林裏傳了出來,就像有什麽重物落在了樹枝上似的。
我心裏不由得暗暗着急,“聶行,你真的不打算跟我回去?”
聶行避開了我的視線,“我回去也不過是個廢物罷了,而且還是最古怪的廢物。也許一輩子只能留在療養院裏。陳遙,我不想那樣過一輩子。”
我握緊了拳頭,“可是這裏……”
“這裏都是非人類,我知道。”聶行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但是留在這裏我至少不會被誰當做怪物看待。陳遙,也許有一天我可以重新回到陸地上去,但不是現在。”
身後不遠處,樹枝搖曳的聲音越來越響。
“快走吧,不要再回來了。”聶行将一個東西飛快地塞進了我的手心裏,轉過身朝岸邊跑了過去,同時嘴裏發出一聲類似于口哨的呼哨。緊接着,密林深處傳來一聲類似的回應,莫琳嬌小的身影從樹林中竄了出來,拉起聶行的手朝來時的方向狂奔而去,轉身之前還沒忘了甩給我一個惡狠狠的眼神。
兩個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礁石的後面。
我低下頭看了看掌心裏聶行留下的東西,那是一個封在防水套裏的U盤,小小的一片,在晦暗不明的光線裏泛着銀色的微光。
蒼白而又冰冷。
埋伏
明弓從樹叢後面跑了出來,臉頰上帶着一道明顯的擦傷。狼牙緊跟在他身旁,用一種顯而易見的驚慌的語氣沖我喊道:“快走!夜族人!”
我連忙跟上去,“小離呢?”
“找幫手去了!”
顧不上多問,我們朝着聶行和莫琳相反的方向開始狂奔。我并沒有聽到什麽腳步聲,或者諸如此類的聲音,但是空氣中卻已經彌漫起了危險的氣息。霧氣一般,從四面八方朝着我們無聲無息地迫近。
“這邊走。”狼牙把背包甩在背上,帶着我們拐進了一條岔道。一邊跑一邊給我們解釋,“小離傳回的消息說咱們之前上岸的地方有夜族人,不能走那條路。”
“她怎麽知道的?”我覺得他的話十分不可思議。這個島雖然不大,但是這裏和我們上岸的地方隔着半個島呢。
“她有自己的辦法。”狼牙瞥了我一眼,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別忘了她可是月族的聯絡人,在這個島上呆了很多年了。”
那就當是非人類的敏銳觸感好了。雖然我并不怎麽理解。
“現在怎麽辦?”
“往南走,有條暗河直通海底。”狼牙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明弓十分詫異的反問了一句,“這就是你之前說的退路?”
狼牙飛快地瞥了我一眼,“如果我們動作夠快的話,用不了幾分鐘就可以……”
明弓停了下來,兩道眉毛緊緊扭在了一起。
“明弓?”狼牙似乎明白了他在糾結什麽,有些着急地說:“如果夜族人發現了我們的行蹤,那現在整個海岸都不安全。我們只能從這裏走。”
明弓看着我,眼神猶疑不定。我知道他在擔心什麽,幾分鐘的水路對他們來說自然不是問題,但一個人類能夠在水底憋氣的時間長短卻是有極限的。如果進入這條水路之後再遇到什麽意外,我很有可能堅持不到浮出水面的那一刻。
遠處的樹林裏傳來飒飒輕響,朝着我們的方向漸漸逼近。
“走吧。”我伸手去拽明弓,“別猶豫了。目前來說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明弓按住了我的手,飛快地瞟了一眼聲音傳來的方向,“聽我說,海倫姐弟倆還在外面等着接應我們。你和牙牙等在這裏,我去把夜族人引開……”
“這怎麽可以……”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明弓便抓住我的手臂朝他的方向拽了過去。
一時間天旋地轉,沒說完的話統統被他的嘴唇封住了。微涼的唇緊緊貼合在我的嘴唇上,輕輕厮磨,耐心十足的用舌尖描摹着我的唇線。牙齒被挑開,舌尖被挑動着糾纏在一起,一點一點加重了力度。明弓将每一個動作都做的細致無比,仿佛我們有無盡的時間來完成這個親吻。
我忽然希望時間能夠就此停住,不要過往,也不要以後,就停留在這一刻。
我能感覺到他心裏已經做出了某種決定。這讓我隐隐的有些恐慌起來。
“聽我說,”明弓捧住我的臉,雙手微微用力,示意我看着他的眼睛,“我們有可能進了一個圈套。夜族人暫時不能确定我們的準确位置,所以他們現在派出搜捕獸在全島搜索。搜捕獸只能注意到活動的目标,等下我去把它引開的時候,你跟着狼牙,一切聽他安排,千萬不要擅自行動。明白嗎?”
我咬着嘴唇用力點頭。
“好姑娘。”明弓笑了笑,沖着狼牙做了個手勢,轉身朝着樹林的另一側跑了過去。一邊跑一邊搖晃起樹枝來。
我和狼牙站在樹下的陰影裏沒有動。
飒飒的聲音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判斷該往哪裏追。片刻之後,這個奇怪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卻是朝着明弓的方向追了過去。我看到林木的上方露出了一片翅膀似的東西,泛着烏黑的光澤,在茂密的枝葉間一閃即沒。我覺得那應該是一只鳥,一只我叫不出名字的鳥。體型巨大,長着黑色的羽毛。
“這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