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6)

。”狼牙做了個口型示意我跟上他。

這一次,狼牙帶着我朝海灘的方向跑了過去。我清清楚楚的聽到了身後的某個地方傳來一聲凄厲的鳥鳴聲。這一聲突如其來的鳴叫混雜在一片更為嘈雜的聲音之中:樹枝被搖晃的聲音、翅膀扇動空氣的聲音、分不清人還是獸的尖叫與喘息……

就在我忍不住想要停下腳步回頭張望時,狼牙在我背後重重推了一把,将我一頭撞下了海岸邊的礁石。不等我昏頭昏腦的從礁石下面的沙地上爬起來,狼牙已經拽住了我的胳膊,不由分說朝着海邊狂奔而去。

“等等,狼牙,”我被他拽着,身不由己的往前跑,想要說話都說的斷斷續續,“明弓……我們不去接應他嗎?”

狼牙他頭也不回地拽着我一直跑到了海邊,一頭撲進了海水裏。幽藍色的海水鋪天蓋地地卷了上來,不等我理清楚自己的方向,斜刺裏一條手臂就伸了過來,緊緊拽住了我的手腕,不由分說向前猛然一竄。

我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狼牙甚至不回頭看一眼,就這麽拉着我沒命似的往前竄。直到我憋氣憋到無法再堅持的地步,他才帶着我竄出海面,不等我喘氣喘勻了又一個猛子紮回了海裏。即使是在夏天,夜晚的海水也還是透着冷意,我被狼牙大力拽着,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地方能使得上力氣,就好像被拖進拖網裏的魚,身不由己的随着拖船的節奏向前行駛。時間一長便因為缺氧的緣故眼前發黑,胸腔也像要炸開似的隐隐作痛。

我知道狼牙這種不要命的游法是想把我盡快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後他才好回去接應明弓。因此我什麽也不能表示,只能被動地聽從他的安排。我知道,無論我做了什麽都只是在給他們添亂罷了。

生平第一次,我如此痛恨自己人類的身份。

醒來的時候,我平躺在小船上。尋海坐在我的身旁俯視着我,臉上帶着顯而易見的擔憂的神色。他的身後是一片灰蒙蒙的薄霧。看天色應該快到正午了,但是因為有霧的緣故,光線并不讓人覺得刺眼。

我想坐起來卻沒有成功,這才發現全身上下都泛着酸痛,有一種剛剛從飓風中死裏逃生的感覺。喉嚨也像着了火一樣,火燒火燎的。

尋海帶着一點憐憫的神色遞給我一瓶水。

“他們……”我費力地說:“他們……”

尋海搖搖頭,“如果他們回來,會到沙灣來跟你會合。我和海倫只是負責把你帶回去。這是事先說好的。”

狼牙說過那個島上的居民是一群屬性奇怪的海族,如果他們也站在夜族人的一邊……如果明弓和狼牙不能順利的從島上逃出來……

“多久了?”我吃力地問他,“從我出來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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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時。”

兩個小時……

我望着頭頂灰蒙蒙的天空,心中開始感到絕望。

“很抱歉,陳遙,”尋海搖搖頭,坐回了駕駛座上,“我們不能進入禁區。我和海倫,都不可以。我只是個半人魚,海倫則是夜族人一直想要抓到的目标,何況她和夜歌之間還有約定的……”

我模模糊糊想起躺在手術臺上那個神秘的青年。他也是夜族人,狼牙說夜族人都是兇悍的戰士。我想起莫琳在海裏的戰鬥力,如果他們有N個莫琳,而這一邊只有明弓和狼牙兩個人的話,他們能回來的可能性又有多大?

我抱住腦袋在甲板上緊緊縮成了一團。

濃霧的另一邊是禁區,是另一個物種的天下,是他們口口相傳的禁忌之海,人類無法到達的地方。

我到底該怎麽辦?

米娅七號

到了天黑的時候,明弓和狼牙依然沒有回來。

我在殷夫人的照顧下吃了一頓很豐盛的晚餐,然後上樓去客房休息。走出餐廳的時候,我聽見尋海十分納悶的跟他的母親咬耳朵,“這女人果然奇怪得很,在船上剛醒來的時候都要哭了,現在又沒事兒人似的了。”

殷女士沒有回答他。我能感覺到她的視線就落在我的背上,很專注的目光,帶着點兒憂心忡忡的味道。

這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女人。這一點在我們見面的最初我就已經肯定了。除此之外,她還有一顆剔透的心,盡管我們之間只有很少的語言交流,但是不知怎麽,我卻覺得她完全能夠理解我心裏所有的想法,包括我正暗中計劃着的事情。

她知道,但是她什麽也不說,只是安靜地在一旁注視着我,用一種寬容的、甚至是微帶憐憫的眼神。

我急匆匆地離開餐廳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我不想在行動之前想到我的家人,她的眼神很容易就刺激着我,讓我想到我的父母。那是現在的我最不願意聯想起的存在,會讓我變得軟弱,有所顧慮。可是我知道,即使是為了他們,我也必須保持一個十分穩定的狀态:平靜、理智、心無旁骛。

一夜無夢,轉天淩晨五點鐘起來繞着沙灘附近的公路晨跑了一個小時。一路慢跑着回到殷家的別墅門前時,殷夫人已經起來了,正拿着一把園藝工人用的剪刀修剪院子前面的灌木。她身上穿着寬松舒适的淺色衣服,腳邊是一小堆修剪下來的枝葉。眉目之間惬意的神色讓人不由自主的覺得有她出現的地方總是彌漫着一種令人舒适的氣氛。

“殷夫人,早。”我主動向她問好。

她從灌木叢的上方擡起眼睛看着我,笑微微地說:“去晨跑了?我年輕的時候也喜歡繞着沙灘晨跑,空氣很好,周圍又是開闊的景色,真是……心曠神怡啊。”

“是的。”我在她身邊停了下來,一邊做着簡單的恢複運動,一邊和她聊天,“現在不喜歡晨跑了嗎?”

“不能跑了。”殷夫人流露出一個微微有些遺憾的表情,“醫生說我的心髒要避免劇烈運動帶來的刺激。”

“心髒不好?”我有些意外。她整個人精神狀态看上去非常好,完全不像有什麽隐疾的樣子。

“不,不,不是心髒病。”殷夫人站直了身體,空着的那只手在胸前做了個小魚游動的手勢,“應該是藥物留下的一些後遺症。偶爾,會有些供血不足。”

她說的應該是自己受藥物刺激,身體産生變異反應的那一次吧。

“殷夫人,我想求您一件事。” 我遲疑了一下,低聲說:“你可不可以把船借給我?我有執照……呃,現在沒帶在身上,以後可以給你看。事實上除了車、船,我還有飛行執照……”

殷夫人臉上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驚訝來。好像我的請求早在她的預料之中。她平靜地問我,“你還能找到那個地方?”

我點頭。

“那可不容易。”殷夫人抿着嘴笑了笑,“你确定嗎?把你一個人放到大海上去,這差不多是協同你自殺一樣。”

“我确定。”我向她保證,“在辨認方向估算路程方面,我是個內行。”就算不是內行,我也必須做點兒什麽。那兩個人是為了我才陷入那樣危險的境地,我不能就這麽甩手離開。

殷夫人輕輕搖了搖頭,“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是我并不贊成你去。他們是生活在大海裏的種族,你根本無能為力。作為一個長輩,我建議你把這裏的事情忘掉,回到你自己的生活裏去。他們的問題,會有族裏的長老來處理的。”

我看着她,毫不懷疑她已經從我的眼睛裏看懂了我的回答。因為她帶着遺憾的神色搖了搖頭,“很抱歉,我不能答應你。”

這是一個意料之中的回答。但我還是有點兒小失望。

“我非常感謝您的招待,”我沖她點點頭,“以後如果有什麽我能幫忙的,請您千萬不要客氣。”

殷夫人有些遲疑,“你這是要走?”

我點點頭,“還有很多事,就不打擾您了。”

我向她告別,然後飛快地跑回了客房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其實我的行李并不多:換洗衣服、洗漱用品、匕首和一些錢。我帶着這些東西離開了殷家,搬進了附近的連鎖酒店。度假區的酒店都和一些提供游樂項目的公司有聯系,這裏也不例外。我很快就打聽到有不少客人會租船出游。附近有一些島嶼,有的客人會租船去島上參加燒烤晚會,并在那裏過夜,甚至還有一些游客會包下一艘船,直到假期結束之後才還回來。

我跟着酒店的服務員去了一趟碼頭。這一帶的海灣出租的都是小船,如果趕遠路的話并不合适。萬一遇見風浪的話就很危險了。而且租金很貴。我嘆了口氣,開始有點兒埋怨那個帶我來這裏的男人,他跟我說不用帶這個,不用帶那個。結果可好,要用到鈔票的時候才發現手頭拮據。我是不是應該退了酒店的房間,然後省下中午的餐費呢?

“這艘船不錯,”服務員很熱心地給我作介紹,“很漂亮,照出來的照片會很好看。開起來也很穩。”

我搖搖頭,“我想去遠一些的地方。”

服務員流露出為難的神色,“到這裏租船的游客都是打算去附近的幾個小島玩,你看,最近的島在這裏就能看得很清楚了。所以……”

我嘆了口氣,“沒有好一些的了?”

服務員搖搖頭,“我可以幫你打聽打聽。不過不敢保證。”

我向他道謝,心裏卻對他的打聽并不抱有什麽希望。我今天看過的船都還沒有尋海的船結實,坐着這種船去深海,确實如殷夫人所說的那樣,和自殺沒什麽區別。

我在公路旁邊的馬路牙子上坐了下來,望着腳下的沙灘和一望無際的大海,心亂如麻。

背後有腳步聲緩緩接近,停在了我的身後。我受過專門的聽力訓練,何況這個腳步聲我聽了好幾天,自然不會再認錯。但是她就這麽突然地出現,讓我不知該拿什麽樣的态度來面對她。

沉默片刻,殷夫人在背後輕聲問我,“你還是決定要去是嗎?”

我點點頭。

“我知道你很棒,身體很好,也受過專門的訓練。但是,”殷夫人用一種嘆息似的語調輕聲說道:“但是你對付的不是什麽罪犯、暴徒,是比他們更加危險的東西。他們生活在另外的一個世界,陳遙。那個世界對我們而言是禁區。”

“我知道。”我站了起來,拍拍褲子上沾上的沙礫,“我都知道。我十分理解您的做法,殷夫人。因為換了是別人的話,我也會這麽勸她的。”

“即使這樣,還是堅持要去?”

“是。從客觀的角度來說是一回事。但是站在我的角度來考慮……我又怎能一走了之?真的走了,我下半輩子還能睡得着覺嗎?”

殷夫人沒有出聲。我猜她一定明白我的心情,并且她也知道她的勸阻起不了作用。她只不過不忍心看着我就這麽去送死罷了。

“謝謝您,殷夫人。”我沖着她笑了笑,轉身要走的時候,被她拉住了手腕。我以為她還要接着勸我,沒想到她只是看着我,眼裏滿是糾結的神色。

也許我該把話說得更加清楚一點吧。

“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請您不要再說了,無論怎樣我都會去的。”我看着她的眼睛,輕輕吸了口氣,“我非去不可。因為那裏面有一個……是我愛的人。”

殷夫人微微一愣,随即臉上浮現出一個了然的神色,“明弓?”

“是他。”回想起島上離別時那個別有深意的親吻,心頭驀然間一陣刺痛。

“我明白了。”殷夫人在我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眉目之間的神色似乎要比剛才略微輕松一些,“你跟我來。”

她是打算把船借給我了吧。我這樣猜測着,心情微微有些輕快了起來。不過殷夫人并沒有帶我去看船,而是直接将我帶進了她的卧室。

這是我頭一次踏進這幢房子的主卧,很大的一個房間,面朝着大海,景色異常迷人。家具都是柔和的米色,壁爐架上擺放着一些相框,有兒童時代的海倫和尋海,也有一家四口的合影。殷女士的丈夫是個相貌相當出色的男人,單看外表的話,似乎要比殷女士更加年輕。

很幸福的一家四口。

殷女士進了更衣室,不多時捧着一個盒子走了出來。書本大小的塑料盒子,半透明的質地,是很常見的那種家庭用藥盒。

殷夫人在我身邊坐了下來,手指輕輕摩挲着那個盒子,臉上的表情顯得十分糾結,“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決定到底對不對。作為一個旁觀者,我只知道你将要面對的一切十分危險,危險到無法想象,我甚至懷疑你還能不能回來。”

“我也懷疑。”我實話實說,“但是我去了,還有希望能活着回來。不去的話就只能選擇下半輩子抱着對那個人的懷念生不如死。我并不是要逞英雄。夫人,我只是從面前的兩條路之中選擇了會讓我好過一些的那一條。”

“兩害相權取其輕。命運并沒有給我第三種選擇。”我沒有告訴她,比起将要面對的危險,我更加害怕的是經此一別,便生生世世再也見不到他。

殷夫人點了點頭,“我明白。我還是希望你能平安地離開這裏,回到自己的生活裏去。”她看了看我,臉上浮現出十分複雜的神色,“如果你堅持要去找那兩個同伴的話,我希望你拿上這個。”

“這是什麽?”我心中直覺這是不簡單的東西。否則這樣要命的關頭,她不會拿着沒用的東西跑來再三确認我的心意。

殷夫人很小心地把盒子放到了我手裏,她的神态平靜又溫和,可是說出來的話卻讓我大吃一驚,“我年輕的時候曾經使用過一種特殊的藥物,叫做米娅六號。之後,我的腿骨收縮重組,變成了一條魚尾,皮膚上也出現了一層鱗,并且可以在海裏自由地呼吸。耳後的鰓也是那時得來的。”

“變異的過程非常痛苦,但是進入海水之後很快便過去了。我像一條真的人魚那樣潛入了深海。之後雖然留下了一些後遺症,但是直到現在我也不後悔當時的決定。聽起來也許有點兒瘋狂,但是真的……真的很不可思議。”

“盒子裏裝的是米娅七號。是嚴先生臨終前交給我的東西。它也許改進了米娅六號的一些後遺症,但是,很有可能它會出現新的後遺症,這是一個誰也無法預知的問題,嚴先生自己就因為藥物的影響跛了一條腿。”

我遲疑地問她,“那麽夫人的後遺症是什麽呢?”

殷夫人歪着腦袋想了想,“我的耳朵變得很靈敏,入水之後可以用鰓來呼吸。但我并不是人魚。還有,我的心髒間歇性供血不足,膝關節和腳腕都會經常鬧毛病,每到突然降溫的時候,都疼的下不了床。”

“我明白了。謝謝。”她說的每一個字我都仔細聽着。如果後遺症只是這些,甚至再嚴重一些……但是明弓和狼牙都能平安回來的話,我覺得也是值得的。

殷夫人輕輕颌首,“祝你一路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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