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2)

狹窄的岩峰,岩洞裏的空間變大,光線也慢慢變得明亮起來。在我們的頭頂上方出現了一道窄窄的裂縫,柔和的光線穿過縫隙,将整個岩洞籠罩在一層似霧非霧的光暈裏。裂縫的前方一直探入島腹,內部的空間遠比我想象的更大。

随着水流的湧動,我開始察覺到一些特別的東西:一些我無法分辨的味道以及噪聲般在腦海裏起伏的聲波。兩側岩洞上開始陸陸續續的出現了一些大小不一的岩洞,洞口都封着粗重的栅欄。每一道栅欄後面都關着東西: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海洋生物以及……人魚。

人魚都長着巨大的藍色尾鳍,很明顯和牽着我的這兩只不是同一個品種。不過,并沒有我認識的面孔。他們都神情麻木地靠在礁石上,恹恹的。看到我們從栅欄外面經過也沒有什麽特別的表示,仿佛一切都已經習以為常。

牽着我的夜族拉開了其中的一扇栅欄将我推了進去。栅欄在身後合攏。兩個夜族一前一後的從栅欄外游了過去,順着漸漸升高的地勢消失在了通道的盡頭。

我晃了晃栅欄。這不是什麽特別堅固的材料,但是安裝的很牢固,沒有特殊工具基本上不用打栅欄的主意了。反而是那道鎖很普通,雖然鏈子很粗,但鎖芯很普通。手裏有根鋼絲發卡的話,要不了三五秒我就能把它打開。

我小心翼翼地沿着牢房的邊邊角角繞了一圈。岩洞的最高處也就四五米高,面積不到二十平,如果再關一個和我同樣大小的俘虜,這牢房裏就轉不開身了。從栅欄的左右兩側什麽也看不見,不過,隔着一條通道,對面牢房裏那條露在礁石外面的藍色尾巴我倒是看得很清楚。我覺得我應該跟先來的人犯打個招呼,順便套套話什麽的。

“嗨,”我想象着夜族人在我的腦子裏對話的情景,用我完全不了解的方式沖着對面牢房裏的月族發送信息,“嗨,月族人!”

藍色的尾巴輕輕擺了擺。

“對面的,”我再接再厲,“對面的月族人,嗨,看這裏。”

魚尾的主人勉勉強強地轉過身來,肩膀寬闊,胸部平坦,這是一個雄性,長着一張比狼牙更清秀的臉,目光懵懂地看着我。

我試着朝他露出一個和氣的笑容,“嗨,你來這裏多久了?有沒有見到其他的族人?”

人魚晃着尾巴,像是被對面牢房裏的新房客吸引住了似的,上上下下地打量我。那并不是我期望看到的目光,沒有清明的神色,有的只是一個單純可愛的動物對新奇的玩具感興趣的神色。他甚至還從欄杆裏伸出長着薄蹼的手朝着我的方向抓了一把。

這是哪裏出了問題?他似乎一點兒也沒聽懂我說的話,是我的方式有問題嗎?

“嗨,月族人,小離……”狼牙曾說小離是月族人留在瑪特島上的聯絡官。這一帶的月族人應該都認識她。

“不要問他了,”不知從哪裏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懶洋洋地回答我說:“他被抓了很久了,腦子出了問題,根本誰都不認識的。”

我吃了一驚,“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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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旁邊的。”男人的聲音顯得寬厚而低沉,“新來的?是月族?”

我遲疑了一下,我算月族麽?

“你知道小離在哪裏?”

“不知道。”男人答道:“自從被關進這裏,我就沒再見過她。”

“月族都被關在這裏?”我忍不住朝着他的位置靠了過去,“你有沒有見過其他的同族?小離?狼牙?還有……”

“順着通道往裏走,裏面還有一個大一點的岩洞,很多同族都被關在那裏。我聽說島的對面還有一個牢房。”男人停頓了一下,反問我,“你剛才說狼牙,他也被抓來了?”

“嗯。”我心裏不安,“這裏到底有多少同族?”

隔壁的男人停頓了一下,“我見過七個。”

七個裏還不算狼牙和小離。

我得想法子出去看一看這裏都關了多少月族,如果沒有明弓和狼牙,我還得去剛才這人說的島的對面去。我有點兒頭疼要怎樣做才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從這個牢房出去,再順利地溜進那個牢房?

我仔細拿起鏈鎖看了看,只是很普通的鎖——沒記錯的話,瑪特島上的居民與人類的社會接觸并不多。

我小心地打開了挂在脖子上的項鏈墜,保存在裏面的明弓那片魚鱗因為接觸了海水的緣故,色澤顯得格外飽滿。我輕輕摸了摸它光滑的表面,把它翻過去,取出了被它壓在下面的那枚鋼針。

這個銀質的項鏈墜裏除了這根鋼針之外還有一把特制的刀片。因為要下海的緣故,微型定位器和藥片一類的零碎東西都被我取出來了。這些小玩意帶在我身上很久了,真正用到它們的機會卻并不多。幸運的是,剛才抓住我的那兩個夜族人注意力都被我的發色和魚尾的顏色所吸引,并沒有對這個不起眼的首飾多加注意。

鋼針慢慢地探進鏈鎖的鎖孔裏,試探了幾下之後輕輕一挑,鎖芯噠的一聲跳開了。我解開鏈鎖,輕手輕腳地推開了栅欄。

對面牢房裏的月族抓着欄杆,用一種迷惑不解的神色看着我。我顧不上理會他,朝着我的隔壁游了過去,那裏果然關着一個拖着藍色魚尾的月族,他的年紀看起來要比明弓和狼牙都大一些,神色憔悴,一雙墨藍色的眼睛卻顯得十分有神。他的尾巴上帶着明顯的傷口,還有幾處脫了鱗。

我本來是打算找他問清楚裏面的牢房,但是看到他身上的傷,忽然覺得沒有辦法就這麽一走了之。我雖然不認識這些月族,但是狼牙和明弓都認識。尤其是明弓,他現在已經脫離了夜族,如果能夠和月族建立起友善的關系,對他來說應該是一件好事。

“我可以打開這個鎖。”我輕輕敲了敲栅欄,示意這個男人看着我,“這裏的人魚放出來之後你能帶着他們離開嗎?”

男人的雙眼微微一亮,“當然。”

我點點頭,飛快地挑開了栅欄上的鏈鎖。男人一臉驚奇地看着我的動作,不等栅欄完全打開就急不可耐的從縫隙裏擠了出來,“這裏一共關着四個同族。這幾間牢房是供給外圍的實驗室使用的,所以平時也沒有什麽看守。”

“外圍實驗室?”這個名詞有什麽特殊用意嗎?

“剛捕捉來還未投入實驗的,以及受了傷利用價值不大的俘虜都關在這裏。”男人耐心地解釋,“那些已經投入試驗的俘虜會被嚴密看管起來,在裏面。”他指了指通道的深處。

我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一些牢房空着,還有一些牢房裏關着形狀奇怪的生物。在靠近裏側的牢房裏果然還關着兩個月族俘虜,一男一女,看起來都非常的年輕。不過他們也不知道小離和狼牙被抓的情況。我把牢房對面那條貌似神志不清的人魚也放了出來,小心翼翼地陪着他們游出了洞口。

“你不跟我們走嗎?”男人問我。

“我還要找人呢。”

“你為什麽會救我們?”男人有些遲疑地甩了甩尾巴,視線飛快地掃過我的尾巴,“你并不是我們的同族。”

“因為……明弓。”我希望他們能把這個人情記在明弓的頭上,有朝一日狹路相逢的時候,如果能夠因為這個人情而放他一馬,就再好也不過了,“我并不認識你們,但是明弓希望他的同族能安全離開這裏。”

男人若有所思,“你現在是去……”

“去找明弓和狼牙。”我沖他點了點頭,“我就是為這個來的。”

“我叫沉星,我會回來的”男人點點頭,帶着幾個同族飛快地離開了。

我轉過身,開始朝着岩洞深處進發。

岩洞裏空空蕩蕩的,和我剛才進來時的感覺完全不同。那時我懷着忐忑的心情期望着能在這裏能夠遇到熟悉的面孔。而現在,生物感官的本能告訴我,在我目力所及的範圍之內都沒有和我同樣的生物了。空曠給這個岩洞營造出一種莫名的壓迫感,石壁仿佛都變成了有生命的東西,一致用沉默的目光注視着我這個入侵者。

在遠離塵世的海底,沒有人煙的地方,我拖着一個原本不該屬于自己的身體,像一條真正的魚那樣無聲無息地在料峭的岩壁之間穿行,周圍是空空蕩蕩的岩洞,沒有同類的身影,也沒有一絲一毫可以讓我感覺安心的聲音。

也許再過幾個小時或者幾分鐘,作用在我身上的米娅七號就會失效,如果那個時候我還是沒能找到明弓,就只能孤零零地溺死在海底,直到身體都化為朽骨,也不會有人知道陳遙到底去了哪裏。我的家人不會知道,隊友們不會知道,明弓也不會知道……

我知道這樣的想法會讓我變得脆弱。可是這一刻的我偏偏無法擺脫這種傷感又焦慮的情緒,以及……

前所未有的孤獨感。

從岩洞的前方隐隐傳來一些奇異的波動,像是某種聲波,又像是龐然大物經過時激起的水波。沒過多久,這種波動就變得愈加明顯起來,我在岩洞的上方發現了第一個監視鏡頭。

監視鏡頭安裝在靠近岩洞頂部的位置,鏡頭朝下,正對着通道的中央。這個監視鏡頭的安裝沒有多麽高的技術含量,位置的隐蔽程度也不夠高,但是對于那些不了解人類社會的海族來說已經很夠用了。

我猶豫了一下,決定暫時不去動它。如果我緊貼着洞頂游過去的話,監視鏡頭是發現不了我的。從它的朝向來推測,它的作用應該是為了監視有可能逃走的囚犯。

在不到五十米的距離之外,我發現了第二個監視鏡頭。差不多相同的高度,相同的朝向,像一只叵測的眼睛,沉默地注視着腳下空曠的岩洞。緊接着是第三個、第四個……

波動越來越明顯,終于,一個高大的金屬籠子出現在了一塊凸起的岩石後面。籠子裏關着四五個月族人,有的奄奄一息地躺在籠子的底部,還有的圍着籠子一圈一圈地兜着圈子。籠子後面隔着幾塊岩石的地方,安放着另外的一個金屬籠子,順着這個籠子望過去,我看到了一個比外面那些岩洞更大的牢房。

長着黑色魚尾的夜族人和幾個穿着潛水服的人類正在牢房裏來來回回地忙碌,他們身邊是一個挨一個的金屬籠子,每個籠子裏都關着二至三名月族,而且這些月族看起來都很沒精神。這裏的囚犯明顯要比前面岩洞裏的更加重要,籠子雖然還是粗重的鏈子鎖,但是從鎖具的外形來看,這明顯不再是一挑就能挑開的粗糙鎖具了。

我的後背緊貼着洞頂慢慢地朝裏移動,生怕自己攪起的水波引起下面人的注意,我只能盡可能小心的向前游動。經過籠子上方的時候,我的視線和平躺在籠子底部的一個女孩子撞了個正着,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我連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別出聲。

女孩子用雙手捂住嘴,眼睛卻叽裏咕嚕地圍着我轉。她的年齡看起來要比小離更小一些,身體非常的瘦,纖細的腰肢仿佛一把就能掐斷似的。我覺得她看起來很像難民,但又覺得夜族人不會存心要餓死自己的俘虜……

我的心一點一點揪了起來,越往裏走越是緊張。

一股莫名的波動撞了過來,腦海中嗡的一聲響,就好像收音機調頻的時候沒調好,發出的刺人耳膜的高頻聲波。我下意識的想要伸手去捂耳朵,手擡起來了又反應過來這并不是真正的聲音,這是直接作用在大腦裏的波。

這是一種很難形容的感覺,無處可躲的煩躁。下一秒又變成了一種斷斷續續的嗚咽,像一個人,心裏藏着悲傷,卻無法痛快淋漓地哭出來。在我的下方,不論是籠子裏的月族還是穿行在牢房裏的夜族,都在這聲音的刺激之下變得躁動起來。

聲音慢慢低沉下來,變成了一種吟唱似的調子。而我也終于發現了剛才和我對視的瘦弱女孩正遠遠地望着我,神色哀傷,幾乎沒有血色的嘴唇一張一合。

人魚的歌聲。

可惜我什麽也聽不懂。我微微有些煩惱地擺了擺尾巴,有點兒拿不準這個孩子的心思到底是想做什麽,制造點兒混亂幫我的忙?還是……

陸陸續續有其他人的聲音加入了她的吟唱,細弱的聲音變得渾厚低沉,多了幾分動人心魄的味道。

穿着潛水服的人游過去在金屬籠子上重重拍了拍,像是在警告那個女孩。不過,并沒有人理會這種警告。穿着潛水服的人明顯有些惱怒,他拉開胸前的一個口袋,從裏面摸出一把鑰匙打開了金屬籠子。唱歌的女孩瑟縮了一下,合唱般的聲音中驟然多出了一聲不和諧的高音。穿着潛水服的人用一根電棍似的東西朝着女孩揮了過去,從我的角度看過去,那根電棍明明離女孩的身體還有一段距離,可女孩卻猛地彎下腰,緊緊縮成了一團,臉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其他牢籠裏的囚犯們躁動更甚,就在這一片雞飛狗跳之中,我看到了縮在角落裏的一個熟悉的面孔。

狼牙。

狼牙正趴在栅欄上,瞪着一雙憤怒的眼睛留意那女孩的情況。在他身後不遠處,一個人影蜷縮在地上,大半張臉都埋在了臂彎裏,修長的尾鳍卷了上來,順着暗流的湧動一下一下地輕輕起伏,帶着幾道顯眼的外傷。

心髒部位倏地緊縮起來。我不由自主地咬緊了嘴唇。

雖然只是一個側面,然而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我深吸一口氣,緊貼着洞頂轉過身去,将身後不遠處的監視器扭轉了一個角度,讓它朝向洞頂。這個牢房裏一共安裝了四部監視器,也許在我沒有發現的角落裏還有,但是時間緊急,我能做的只是暫時讓這四部監視器不起作用,為接下來的行動贏得一點時間。

我避開兩個夜族人,繞到了那個女孩子的牢籠上方。那個穿着潛水服的人已經收起了手裏的棍子,正要從籠子裏退出來。我猛地俯沖下去,一把扭住了他的脖子。我的本意是想捏住他的後頸,讓他昏過去就好,沒想到情急之下忘記了身體上某些新添的功能。長指甲幾乎沒有遇到任何阻隔就穿透了他的潛水服,一直刺進了他的脖子裏。這個身材微胖的男人痙攣一般扭動了幾下就不動了。

我有些無奈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其實我的本意并不是要弄死他……

我從他胸前的口袋裏摸出鑰匙,飛快地打開了相鄰的幾個籠子。做這一切的時候,眼角的餘光瞥見隔着幾個籠子之外的地方,兩個夜族人已經發現了這邊的動靜,正一前一後朝着這邊游了過來。

“這幾個夜族人我們處理。”身後一個男人的聲音急切地說:“前面還有一道門,夜族人都在那裏……”

我把鑰匙扔給他,“打開籠子,讓大家都出來幫忙,我去鎖門。”

我抓起兩條鏈子鎖,朝着他所指的方向游了過去。先前那個唱歌的女孩已經緩和了臉色,看到我的動作也抓起一條鏈子鎖跟了上來。

那是一扇很窄的栅欄門,裏面是一條明顯經過了修葺的通道。通道在不遠處拐了個彎,不知通向何處。

我三下兩下繞好了鏈鎖,回身看時,那個拿着鑰匙的男人正在打開狼牙和明弓的那扇牢門。狼牙抓着栅欄門激動不安地搖晃着,身後的明弓也坐了起來,一臉疲憊地看着外面的一團混亂。

我遠遠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過去。遲疑的功夫,籠門已經打開了,狼牙一臉興奮地撲了出來,一把抱住給他開門的男人用力搖晃了兩下,又一臉興奮地沖了回去,從地上扶起了明弓。

明弓的眉尖不易覺察地皺了一下。

這是……受傷了嗎?

我沖動地竄了過去,從狼牙手裏搶過了那條胳膊,這才發現原來前臂上一大片魚鱗都翻了起來,□□的皮膚像是遭遇了強酸的腐蝕,坑坑窪窪的,有的地方還滲着血絲。

我小心地碰了碰傷口,“這是……怎麽弄的?”

明弓微微抖了一下,不過并沒有躲開。

我擡起頭,視線不可避免的與他相撞,明弓的瞳孔驟然一縮。

我不由自主地避開了他的視線。不知為什麽,我忽然不敢看他的眼睛。

明弓擡起手輕輕地摸了摸我的頭發,發絲拂過他蒼白的指尖,濃郁的紫色,明豔得近乎妖異,像一片有毒的花瓣。

我一直覺得有滿腹的話要對他說,可是這一刻,我卻什麽都說不出來。我不覺得這麽做有什麽不對,但是面對明弓的時候,我的做法會不會讓他覺得之前的犧牲都白費了?

明弓什麽也沒有說,只是一下一下地順着我的頭發。

很溫柔的動作。

我遲疑地擡起頭看着他,明弓似乎想要沖着我展開一個安撫性的笑容,可是在那個笑容成型之前,他眼裏的不可置信已經慢慢地轉變成了一種更為深刻的疼痛。

明弓猝然閉上了眼睛,腮邊的肌肉不自然地繃緊,又緩緩松開。

我忽然覺得有些無措。在這之前,我還沒有想過他看見我這幅樣子會有什麽反應……事實上,我還不知道自己到底變成了什麽鬼樣子……

我從明弓緊閉的眼睛上移開視線,望向他的身後,狼牙正目瞪口呆地看着我。那樣不可置信的神色,活像見了鬼。在這樣的注視之下,我忽然有些不确定起來。我的樣子真的……很可怕嗎?

學着我的樣子給栅欄門上鎖的瘦弱女孩折返回來,圍着我們游了兩圈,微帶興奮的神色問我,“現在呢?逃出去嗎?”

我和明弓之間詭異的氣氛被這句話攪散了,明弓飛快地掃了一眼牢房裏混亂的場面,沖着那個瘦弱的女孩點了點頭,“先出去。”

女孩在我們頭頂輕快地轉了個圈子,朝着洞外游了過去。我突然想起通道中安裝的那些監視器,連忙追了上去,搶在她前面将所有的監視器鏡頭扭向洞頂。就算被他們知道我們正在逃走,我也不想在他們的眼皮底下逃。

明弓從後面追了上來,經過我身邊的時候,輕輕地握住了我的手。我的腦子裏閃過那個穿潛水服的人抽搐的樣子,下意識地往後縮了一下,明弓的手指反而握得更緊了。我看着他的側臉,心裏莫名其妙地掠過一絲……委屈。

“天啊,天啊,”後知後覺的狼牙追了上來,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我,“天啊,我真的沒想到有生之年還可以看到這種事情……”

明弓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狼牙識趣地住嘴,不過一雙瞪得圓溜溜的眼睛還是不停的在我身上掃來掃去。

同類

我們一共有十二個人,多一半都是傷員,剩下的一半則帶着顯而易見的疲倦的神色。如果夜族人追上來,我甚至想象不出要怎麽抵擋。把明弓和狼牙都包括在內,也就只有我一個勉強算得上是壯丁。

明弓像是看出了我的憂慮,輕輕的緊了緊我的手。

我還是不敢看他。

剛碰面的時候,他臉上那種既驚訝又痛苦的表情讓我心裏有點兒不好受。我不願去深想他對于我的變化到底會有些什麽樣的反應,會覺得驚訝,還是……失望?

我越過前面的幾個人,游到了隊伍的最前面。明弓一直拉着我,我甩了兩下沒甩掉他,也就任由他拉着。

洞口附近沒有絲毫異動,我試着讓這些人聽從我的建議,由我和明弓在前面開路,狼牙帶着幾個看起來比較強壯的男人守在最後,将那個瘦弱的姑娘和比較虛弱的成員護在中間。明弓曾說過他的族人都是骁勇善戰的戰士,從他們對命令的領會程度和相互之間的配合來看,明弓的說法毋庸置疑。

最初的我只想找到明弓和狼牙,而現在事情卻演變成了一場沒有計劃的大逃亡,我甚至不知道該往哪邊逃。

這個島的周圍籠罩着一層看不見的屏障。這也許是天然形成的屏障,也許是夜族人利用某種技術人工制造出的防護設施,從我現在了解的的情況來分析,在這一道屏障之外的廣闊海域相對來說要安全得多。而以我的能力,也只能夠分辨出不久之前我進出瑪特島的方向了。我試着把自己的想法傳遞給其他人。讓我不解的是,他們的臉上都流露出了懵懂的表情。

“你來決定吧。”狼牙在征求了其他人的看法之後,略顯無奈地沖着我攤開了雙手,“瑪特島周圍的磁場幹擾了我們對方向的識別。只有離開這裏,我們才能确定應該往哪裏走。”

我扭頭去看明弓,明弓輕輕點頭。

這裏都是月族人,嚴格來說都是狼牙的同族。而明弓是不屬于任何一個族群的,這一點,從他和其他人刻意保持的距離就可以看出來了。不過,我正在做的事就是替他修補和夜族人之間的關系,他這樣的反應,我之前和沉星所說的那些話豈不是都白說了嗎?

我圍着明弓轉了一圈,拉着他一起沖到了最前面。

我要讓身後那些人知道,這個人,這個被自己的長老潑了無數髒水在身上的人,才是促使他們得救的最關鍵的因素。只有他們都明白了這一點,我這一場詭異的變身經歷才算沒有白白浪費。

黑色的影子十分突然地自下方竄了上來,目标是……隊伍中間那個瘦弱的姑娘。

換了是我我也會這麽做:從最弱的目标下手,一點一點瓦解這支臨時組建起來的隊伍。不過,他還是有些低估了這些前囚犯們的實力。他的手還沒有碰到他的目标,狼牙已經一個疾速的轉身,一爪子抓在了他的手腕上。

我突然間從這個看似不經意的動作裏憑空領悟了一點奧妙:不要和對方的爪子硬碰硬,因為這裏的每一個人,爪子上都有毒。

果然,夜族人轉了個身,又一次撲上來的時候,狼牙巧妙的向一側閃開了他的爪子,同時用自己的大尾巴重重的将他拍到了一旁,不等他反應過來,狼牙已經一爪子抓了過去。我的耳膜剛剛接收到一聲凄厲的尖叫,黑色的身影已經打着旋兒沉了下去。

與此同時,幾個黑影出現在了我們的後方,不緊不慢地追了上來。

“我留下殿後,”我對狼牙說:“你帶着他們先走。”

狼牙瞪大了眼睛,“那怎麽行?”

“沒得選的。”我示意他看看我們這個隊伍,“這裏面最強壯的就是我。”雖然我也很久沒有吃過東西了。

明弓拍了拍狼牙的肩膀,“你帶着他們先走,我和她一起。”

隔着狼牙的肩膀,我和明弓的視線終于撞在了一起。那雙海藍色的眸子裏一如既往的帶着淡漠的神色,卻奇異的讓我感到安心。

狼牙看看他,再看看我,一咬牙追了過去,帶着他們飛快地游走了。

明弓擡起手摸了摸我的頭發,俯身過來在我的嘴唇上輕輕吻了吻。

我的心髒瘋狂地跳動起來,身不由己地伸手攬住了他的腰。盡管知道現在不是放松的時候,可是感覺到他的手輕輕滑過我的後背,我心裏還是生出了一絲安谧的感覺,就好像有他在這裏,我什麽也不用害怕。

明弓放開我,望向我身後時眼神轉冷,“他們來了。”

我側過頭,是的,那些黑影已經越來越靠近了。

“其實這樣的機會,我想過很多次了。”我松開明弓,也許是因為我現在有着和他完全一樣的身體,皮膚相觸的感覺也變得微妙起來,柔滑細膩的摩擦感仿佛一直深入到了骨子裏去。這是一種我未曾感受過的、被全心接納的同類的感覺。

明弓輕輕蹭了蹭我的額頭,不解地反問我,“什麽機會?”

“我你一起戰鬥的機會。”

明弓微怔,“一起……戰鬥?”

我輕輕颌首。

這是我向往了很久的事,一起戰鬥,既不是由他護着我,将我藏在身後,也不是我站在另外一個世界的邊沿,手足無措地旁觀他一個人的厮殺。

明弓凝視着我,唇角慢慢地挑了起來。

這是見面以來我在他臉上看到的第一個微笑。

“來。”明弓拉起我的手,“我讓你看看人魚是怎麽戰鬥的。”

明弓曾說過他的身體曾經經過了夜族人的改造,對于他所說的“改造”,我心裏一直是存着疑惑的。不過,當我看到他以一種迅捷無比的速度沖散了夜族人的時候,這些疑慮統統變成了欽佩。

他确實是一個很強的戰士。

我學着他的樣子在夜族人之間左沖右突,盡量将身體的優勢發揮到最大。手掌、肘部、腰、尾巴……每一個部位都可以在搏擊中發揮作用。明弓像一個武學老師,在我的前面一招一式地給我實地教學。而我,在經過了最初的試探與摸索之後,恍然間意識到這和我用雙拳雙腿的搏擊并沒有什麽本質上的區別。跟人動手這方面,我本來也不是外行,何況現在還有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致命武器:有毒的爪子。

我抓緊了夜族人的肩膀,親眼看到我的指甲毫不費力地穿透了他肩部的皮膚,緊接着,幾道蜿蜒的紫色宛如細線一般飛快的順着他的皮膚竄入了肌膚深處。我還沒來得及驚詫,就看到這個夜族人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在我的爪子下面蜷縮成了一團,掙紮着沉了下去。

我心裏那個若有若無的疑慮也終于得到了證實:即使是人魚也無法抵擋來自其他人魚的毒素。這種毒素對于他們來說,是致命的。

我曾經在野外生存訓練中學習過有關蛇毒的一些知識。據說,毒蛇産生用于致獵物于死地的劇毒物質并非來自生存壓力的逼迫,而是大自然神秘莫測地在它們身上調制而成的物質。蛇毒分為神經性毒液和溶血性毒液,溶血型毒液比神經性毒液更加有效,對諸如鼠類地獵物,它幾乎立即會起作用。

從致命性毒液的角度來分析人魚,我不可避免的會聯想起海蛇。從我掌握的為數不多的蛇類知識來看,海蛇這種眼鏡蛇的近親是屬于細胞毒素。海蛇毒液對人體損害的部位主要是随意肌,而不是神經系統。被它咬了之後并無明顯的疼痛感,咬傷後三十分鐘甚至三小時內都沒有明顯中毒症狀。而實際上海蛇毒被人體吸收非常快,肌肉無力、酸痛等症狀類似于破傷風,同時心髒和腎髒也會受到嚴重損傷,很可能在幾小時至幾天內死亡。

從那個人類研究員的反應來看,人魚體內的毒液有可能是溶血型毒液或者混合型毒液。至于是不是也像蛇毒一樣需要單獨的抗毒血清,或者人魚一次可以排出的毒素的量等等具體的數據,很有可能要到夜族人的實驗室裏去尋找答案了。

之所以會聯想到蛇毒的問題上去,是因為我發現指甲刺入夜族人肢體的時候,指尖部位已經不會注入那種令人心驚肉跳的紫色了。原本深紫色的指甲現在已經泛起了一層淺淺的灰色,被指甲劃開的皮肉裏也翻滾出了鮮紅的血液,不再有中毒的症狀。這讓我意識到指尖的毒素似乎已經排淨了。至于休養生息一段時間之後,體內的毒素是不是還能再度合成……這些太過專業的知識只能留着以後慢慢研究了。

追捕我們的夜族戰士一共有十個,最先沖上來的兩個被我抓傷,直接翻着白眼沉了下去,死活不知。明弓攔下了随後而來的三四個人,他雖然受了傷,但是游動時的動作依然十分迅速。我只能看到他在幾個人之間飛快地竄來竄去,幾條黑色的身影夾雜着一條藍色的身影,幾乎厮打成一團。

以明弓現在的體力,攻擊度已經大打折扣,但是攔截能力卻依然一流。他攔下來的人由我來發動攻擊,無形中我們倆就組成了一個完美的行動小組。我的體力比他這個病號要好很多,而且近身搏鬥是我的強項,這一點并沒有因為身體結構的變化就有所減弱,相反,我在水裏可以做出許多陸地上無法完成的動作。比如現在,我猛然間俯沖向下,巨大的尾鳍抽打在夜族人的背上,這一下所使出的力道絕對超過了陸地上的回旋踢。

随着對這具身體越來越熟練的駕馭、和明弓之間越來越默契的配合,我心裏漸漸升騰起一種久違了的酣暢淋漓的痛快感。不同于以往那些不能夠加以詢問的任務,這一次,我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麽而戰。

最後的兩個夜族人狼狽地撤走了,我意猶未盡地圍着明弓轉了兩個圈子,“去追狼牙?”

明弓伸手把我抱進了懷裏,一向淡漠的臉上流露出溫煦的笑容來,“很高興?”

我按住他的肩膀重重點頭,“我說過,我渴望和你一起戰鬥的機會渴望了很久了。”

明弓輕輕甩着尾巴,帶着我向狼牙他們撤退的方向游動。這裏距離海面應該不遠了,明亮的光線把我們周圍的海水映照成了清透的淡藍色,明弓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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