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7)

實在是因為大洋深處也不再是安全的避世之所。我們不得不接近人類,了解人類。因為到現在為止,人類已經成為了我們生存最大的敵人。”

“人類留給我們的生存空間越來越小,我們被發現的可能性越來越大,如果被捉住,下半生就只能送到什麽研究所裏去關一輩子。對于熱愛自由的人魚來說,這種命運絕對是無法接受的。你們自己不是也說:不自由,寧勿死?”

我轉過身摟住了他的脖子。

我知道明弓說的都有道理,但是我真的不想聽他繼續說下去了,尤其還是帶着這麽一副悲傷憤懑的調子。在整個海洋面前,個人所能做的實在太有限,而我,也無法代表整個人類的立場。

“情況總會好起來的,”我試圖安慰他,“人類當中也有很多的科學家意識到保護海洋的重要性……”

“我們不需要人類的保護。”明弓驕傲地揚起下巴,“海洋是我們自己的家園,我們不需要陸地上的人對我們指手畫腳。”

好吧,我這是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去了?

我有些無奈地輕輕捏了捏他的後頸,“你要知道,海洋裏生活的智慧生命對大部分人類來說,就只是童話故事裏才有的事。所以人類把海洋看作是沒有主人的聚寶盆,會有開發、或者保護這樣的想法也是挺正常的事情呀。”

我停頓了一下,有些感慨地試圖在腦海裏拼湊出公元前十八世紀的人類和海族自由貿易的畫面,“最好的情況就是像你描述的那樣,人類能和海族平等地相處……”

“我沒想過你會這麽天真,姑娘。” 明弓十分不屑地嗤笑了起來,“真要說暴露了我們的存在,那大海從此之後就真的成了人類的聚寶盆了。人魚……不止是人魚,所有生活在海洋裏的智慧生命都會被人類消滅掉。萬劫不複。”

我默然。我剛才講的是我所能想象的最完美的情況,而他說的,則是所有情況中最為不堪的一種。

我知道自己并不天真。但我還是希望他錯了。

明弓俯身過來輕輕吻了吻我的額頭,“好了,陳遙,我們先不要想這些完全沒影子的事兒了。對于現在的我來說,需要做的是守護好這一道外圍防線,好讓夜族那幫子土匪沒有辦法打進栖居地裏去。而你的任務,就是……保護我。”

“你說的對。”我輕輕吻了吻他的嘴唇,“不論發生什麽事,我們都平平安安的。這一點才是最重要的。”

突襲

接下來的半個月,我們過了一段十分清閑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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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天的時間一半用來巡邏,另外的一半用來學習如果在海洋裏生活。明弓會教我如何辨別各種海洋生物:有毒的、沒毒的、哪些有電、哪些帶刺、哪些可以直接食用、哪些必須進行處理才能當作食物。剩下的時間,明弓會帶着我過過招,指導我如何更好的把身體的各個部分當做武器來使用。

雖然都是同一個族群,但是每個人的攻擊方式也略有不同。比如明弓和阿盧隊長都可以像電鳐一樣放電;那個紅色頭發的美女流沙,被她抓傷的人魚不會被毒死,而是會陷入強烈的幻覺中去,進而喪失戰鬥能力;比如我這個半吊子的海族,在緊張的狀态下我的尾巴上會長出鋸齒,就好像在身體的兩側安裝了鋒利的骨刀,進而大大提高了這條漂亮尾巴在戰鬥中的實用性。

“真是不可思議,從來沒見過誰的尾巴這麽厲害的。”明弓拖着我的尾巴,手指小心翼翼地撫過尾鳍上突出的鋸齒狀骨刀,也許是他的動作太輕柔,我的尾巴輕輕抖了抖,然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地收縮到了鱗片的下面。

明弓瞪大了眼睛,孩子氣地摸了摸已經變得光滑的表皮,低聲贊道:“米娅長老的先生真是一個……可怕的科學家。”

我本來以為他會搜刮一些諸如聰明、才華橫溢之類的形容詞,但是聽了明弓的話,我卻覺得用可怕這兩個字來形容他真是再合适不過了。我不知道他在發明這一副藥劑之前還經過了多少次試驗,但是他能把一個人類變成一條完全的人魚,并且擁有比人魚本身更強的攻擊能力,這種将生命掌控在手心裏的不可思議的能力,只是想想都覺得驚悚無比。

尤其這種不可思議的變異就發生在我身上,沖擊感更是格外的……驚心動魄。

“應該是殷夫人使用的那種藥劑的升級版吧?否則殷夫人也不會只是半人魚了。” 明弓停頓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說:“聽說殷夫人第一次下海的時候也是變成了一條人魚,但是過了藥物的有效期之後就變了回去,之後下海再也沒有變成我們這個樣子。”

“六號、七號,還是有區別的吧,”我想了想,“也許他試驗出了從一號開始的七種藥劑,然後我最幸運,拿到了效果最好的這一種。”

“也許是效果最差的一種。”明弓帶着點兒憐憫的神色輕輕揉了揉我的頭發,“因為這種藥劑讓你徹底變成了一個非人類。”

我張了張嘴,忽然說不出話來。

從某個角度來說,明弓說的沒有錯。就算是殷夫人,她也還是一個人類,雖然在海裏的時候多了一副魚鰓。

“對不起……”明弓的神色略有些不安,“陳遙,我不是……我只是想說,我很高興你變得和我一樣。”

我知道這種變化在最初的驚訝過後,是會讓他感覺高興的。但是直到我服用那副藥劑,我都沒想過要徹底脫離人類社會。

明弓湊過來輕輕吻了吻我的臉,“別難過。”

“不難過。”我輕輕嘆了口氣,“我不是一個沒有心機的單純孩子。在我這兒,權衡利弊這種習慣就跟本能差不多。比如我們出任務,如果條件不支持我們完成全部的任務,那我們必須選擇首先完成最重要的那一個。米亞七號對我來說也是一樣。當時那種情況,我必須做出選擇——我是不會為自己的選擇感到後悔的。”

如果時光倒流,讓我重新回到那個時間與空間的交彙點,我還是會選擇接受那服藥。

我想,那就是我的命運。

我記得有人說過,如果一個人可以回到命運的十字路口,并且在那裏再次做出同樣的選擇,那麽這種無法抗拒的安排就是冥冥中既定的命運。

我對此深信不疑。

幾天之後,從岩石那邊第一次傳來了尖利的警報聲。

我擡頭看向明弓,他的視線掃向警報傳來的方向。尖利的嘯叫已經變成了滴答滴答的聲音,類似于雨天裏房檐上落下來的水滴聲。我聽得出這是月族人傳遞消息的警報了,但是到目前為止,我還分辨不出他們到底在用這種節奏詭異的滴答聲傳遞什麽樣的消息。

滴答聲停了下來,幾秒鐘之後又一次響了起來。

明弓的身體微微抖了一下,回過神來似的迅速收回了自己的雙手,“夜族人來了!”

就在一眨眼的時間,他的眼睛和頭發又迅速地恢複成了本來的顏色。那種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光彩奪目的感覺在幾秒鐘之內消失不見,頗令我有些難以接受。不過,當我低下頭打量自己的時候,才發現剛才看到的那種光彩動人的瑰麗紫色也變得暗淡了一些,恢複成了記憶中原本的顏色:成熟而飽滿的葡萄紫。

我似乎明白了什麽,心裏卻又止不住地開始好奇:那個特定的時刻,在明弓的眼裏,我又是什麽樣子呢?

“從這邊走。”明弓一邊拉着我的手飛快地朝警報傳來的方向游去,一邊解釋說:“人數并不多,阿盧已經派人攔截了。”

我的腦子裏還殘留着一絲暈沉。我想我一定沒有明弓看起來那麽冷靜。

當視線的前方出現了一群黑點的時候,明弓停了下來,用雙手捧着我的臉低聲問道:“還記得我教你的那些搏鬥的招式嗎?”

我撫上他的手,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當然。”

“好姑娘,”明弓飛快地在我的嘴唇上吻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決然的神色,“那就和我并肩戰鬥吧。”

視線盡頭芝麻般大小的黑點幾乎在一眨眼間就沖到了我們眼前。

黑色頭發,黑色的眼睛,就連張開的手指上突起的骨管和尖利的指甲都是濃墨般的黑色,而且清一色都是雄性。

粗粗一眼掃過,他們的人數應該是十四五到二十的樣子,有幾個攔在了我們的面前,而其餘的人魚則趁着我們被纏住的功夫飛一般從我們頭頂掠過,迎上了從後面追過來的阿盧隊長和他的隊員。

我抓住探到我面前的一只爪子,扣住他的手腕像扔一只麻袋似的用力甩向他的同伴。趁着這兩個人被慣性帶動着撞向後方的礁石,我沖向上方,抓住了一只正欲從我頭頂經過的夜族戰士。這人十分敏捷地向前一縱,我的兩只手便撲了個空,一起落在了他的尾巴上。海族的鱗片堅韌又光滑,而且表面還覆蓋着一層薄薄的粘液,一把抓過去根本無法使力。

夜族人用力甩動着尾巴,試圖把我甩開。我看着自己的兩只手向下滑了一段,一發狠,索性順着他的力道向着尾巴的末端一路下滑了下去。對于一整條尾巴來說,這裏要算是最細的位置了,就在夜族人又一次打算用力甩動的時候,我幾乎使了全力将十個指尖一起刺進了他的鱗片裏去。

夜族人猛然一抖,向另一側用力的甩動反而成為了我的助力。他的尾巴甩了過去,但是末端的一段皮肉卻被我撕扯了下來。一聲比海豚音更加刺耳的嘯叫沖進了我的腦海,震得我頭皮一陣發麻。

眼前驟然竄起一團腥紅的血霧,海水頓時變得渾濁起來。

受了傷的人魚翻滾着沉了下去。而他剛才的那一聲慘叫則驚動了很多人。大部分戰士都不會輕易開口呼痛,除非痛到極處。因此他的叫聲就格外的有震懾力。周圍的幾個夜族戰士看着他一路下沉,都開始變得有些心神不定。接下來的打鬥毫無懸念地呈現出一邊倒的形勢,當阿盧隊長捏碎了一個夜族戰士的肩胛骨之後,剩餘的幾個夜族戰士拖着受傷的身體用最快的速度撤走了。

這一場突襲,從最開始接到警報到最後他們撤離不超過一刻鐘。夜族人一死七傷,我們這一邊除了阿盧隊長被夜族人的指爪抓傷了後背之外,就只有那位名叫流沙的紅發美女摔出去的時候手臂的骨節挫傷。算起來也都是輕傷,因此當夜族人消失之後,大家都露出了輕松的表情。

不過這種輕松并沒有持續很長時間。阿盧隊長對流沙姑娘的手臂做了必要的處理之後,打發了她和另外一個隊員一起返回了栖居地,流沙姑娘是回去做進一步的治療,那位隊員則是向族長和長老們彙報今天的戰況。

阿盧隊長沉着臉,機警的目光從我們臉上緩緩掃過,“夜族人也許是想用不斷的突襲來削弱我們的防守力量。希望大家不要放松警惕。”

我們一起答應了。其實無論在那裏,部隊的編制都有些類似。這裏也是一樣,只不過比起行動隊來,編制上要松懈一些。

阿盧隊長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的時間比平時要久一些,就在我以為他還有什麽事情要交待時,他沖着我輕輕點了點頭,“你,不錯。”

我愣了一下,“謝謝。”

這算是表揚嗎?我轉過頭看了看明弓,他的神色倒是很平靜,只有嘴角略略向上仰起一個淺淺的弧度。不過,當阿盧隊長轉身離開之後,他就一把将我抱了起來,十分興奮地在我的臉頰上親了一口,“你真是太棒了!”

“真的棒嗎?”明弓如此直白的誇獎立刻讓我高興起來。

“真的棒。”明弓重重點頭,“很棒。”

從小到大,我聽到過很多誇獎,但是不知為什麽,這一次卻感覺格外開心。

“走吧,”明弓興沖沖地拉起我的手,“我給你捉那種扁魚,你最喜歡吃的那種。然後用海草串起來,帶到岸邊去生一堆火烤來吃。”

“可以嗎?生火什麽的?”

“當然可以。”明弓不由分說拉着我往前游,“我們并不上岸,而且現在是你和我休息的時間,當然沒問題。”

其實我的提問完全是象征性的。離開陸地已經很久了,和他們在一起只能吃生食,雖然不論是魚蝦還是海膽、貝類都是最新鮮的,但是熟悉了熟食的腸胃還是始終渴求着人類的食物。聽到他說生火烤魚幾個字的時候,我的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烤魚

我們浮出海面時,太陽已經微微西斜,海面上一片金光閃耀。

海風吹過來的時候,皮膚上照例會有種緊繃的感覺,不過等到皮膚表面的水分被吹幹之後,微微的刺痛也随之消失了。鱗片仿佛是融化進了肌膚裏,重新露出了身為人類時才會有的光滑柔軟的皮膚。

自從明弓帶着憐憫的神色說了最成功的藥也同樣是最失敗的藥之後,我就一直在想,自己現在到底還算不算一個人類?我的身體和明弓他們一樣,能随着環境的不同在尾巴和雙腿之間來回變化,他們自稱海族,我……到底該算什麽?

我最初的打算是等這裏的事情忙完了回到陸地上去,回到島城繼續做我的陳遙,可是現在,我覺得這個目标開始變得……不那麽确定了。

礁石上已經堆積了一些幹枯的樹枝,這應該是從礁石島的更高處找來的。

我靠在礁石上,看着明弓帶着一臉得瑟的表情側着身從一個潮水無法灌進去的小洞裏掏出一個密封包,密封包只有巴掌大小,打開之後,裏面也只有兩盒火柴。不過能在遠離陸地的地方看見這樣的東西,還是讓我感到一陣驚喜。

“哪裏來的?”

明弓得意洋洋地說:“巡邏的時候從沉船裏找到的。”

我沉默了一下,沒有繼續追問。大海裏不知吞噬了多少擅闖者,我也無心替自己的同類處理後事。如果他們已經長眠在了海底,那麽,就把這裏當做歸宿吧。

“如果覺得不好意思,”明弓提醒我說:“你可以到石頭的另一邊去,等魚肉考好了,我從石頭旁邊遞給你。”

本來沒有想到不好意思,不過他這樣一提醒,我才想起泡在水裏吃烤魚會是很困難的事兒,但是如果上岸,等身上的魚皮都褪盡之後,裸體相對什麽的,的确是很尴尬的一件事。

我連忙游到了礁石的另一端,撐着胳膊躍上了一塊光滑的石頭。我的下半身依然泡在海水裏,但是上半身卻已經開始感到了刺痛。

“皮膚變幹的時候,會覺得刺痛嗎?”我用尾巴撥拉着海水,開始沒話找話。

“會有點兒不舒服,”明弓的聲音從礁石的另一端傳來,“不過我的身體是經過夜族人改造的,變化的過程要比一般的月族人快得多。”

“有多快?”

明弓思索了一下,“大概跟你的速度相差不多。”

“你知道我的變化速度?”

明弓低聲笑了起來,“從沙灣出發的時候,我就在你身後啊,遙遙。”

這個細節的确是被我忽視了,“也就是說,我的速度也比一般的月族人快咯?”

“那當然。”明弓回答的十分肯定,“你是我見過的功能最齊全的人魚了。你想啊,你見過這麽多海族,還有誰跟你一樣,尾巴上也帶着殺傷力那麽大的骨刀?”

我默然。

“別想那麽多,”明弓安慰我說:“在海裏,你只有更加強大,才會有活下來的機會。在生存面前,別的都不值一提。這也正是夜族人花費那麽多人力物力致力于改造夜族人身體結構的原因啊。”

“你說的對。”我輕輕嘆氣,“能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

火堆燃了起來,發出噼啪的輕響。不多時,就有誘人的香味飄了過來。雖然沒有調料,烤熟的魚肉聞起來依然香的要命。

“上菜啦,”明弓笑嘻嘻地順着石頭的邊緣遞給我一條穿在樹枝上的扁魚,“嘗嘗看。”

不得不說,明弓燒烤的技術實在很一般,扁魚的尾巴部分都烤糊了。不過,當我的牙齒撕咬着大半個月以來的第一口熟食時,我還是感動得快要哭了。

一頓缺少調料的人類的晚飯讓我滿足了很久。就在我計劃着找一個不值班的時間再拉着明弓去岸上烤魚的時候,米娅長老十分突然的出現了。和她一起出現的,還有在上一次的突擊中受了傷的流沙。

“長老是來視察的嗎?”我看着遠處的米娅長老,不解地問明弓,“你們的長老都是這樣?定期出來查崗?”尤其阿盧隊長還站在她的對面,一副乖學生的架勢,頻頻點頭,怎麽看都是盡職的下屬在聆聽上司的教誨。

“之前也沒見這樣。”明弓皺了皺眉,“誰知道呢,我跟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也不長啊。”

這倒也是。算起來,上一次他跟着米娅長老返回月族人的栖居地,還是他成年之後第一次跟自己的族人如此近距離的接觸吧。

旁邊的一個身材精瘦的人魚甩了甩半長不長的灰藍色頭發,自言自語般說道:“他們大概是在說換崗的事情吧。”

換崗的事情還是來流星島之前聽米娅長老提過一次。大概是說每隔一段時間,各處的防守就要輪換一遍。一方面是為了讓族裏的戰士們熟悉每一處可能會成為戰場的駐地周圍的地形地貌;另一方面,面對夜族人頻繁的偷襲,長老們也願意讓族人們多一些實戰配合的機會。

不過,看他們那個為難的勁頭,估計是我和明弓的存在讓他們感到無措了吧。因為對我們不信任,所以他們不會願意讓我們跟着一起換崗去熟悉不同的駐地;但是一直留在流星島的話,這裏可是距離夜族人最近的駐地了,他們同樣感到不放心。

“怎麽換崗?”我試着問那個精瘦的隊友,雖然這個人私底下和我們沒有什麽交往,但是看他的神氣,卻一直都是客客氣氣的,所以我也願意從他這裏套套話,“是駐紮在不同駐地的隊員按時間輪換嗎?”

瘦子抓了抓頭發,臉上微微流露出迷惑的神情,“每個駐地的守衛都是換一半兒,一月一換。具體換誰留誰,各隊的隊長都是自己定的。”

也就是說,米娅長老額外的插手的确是因為我和明弓的存在了?

我并不擔心她會把我們分開。當初還在沙灣的時候,我就已經說的很清楚了,之所以我會變成這個樣子,會跟着明弓一路跑到這裏,所在意的都只是明弓一個人的安全。我想她大概不會提出把我單獨調到某個駐地去替她的族人守大門這樣的要求吧。不過,我也能理解她,如果把我和明弓分開的話,她和其他長老估計會放心一些,如今兩個懷疑目标天天湊在一起,換了是我恐怕也會覺得棘手。

我在心裏嘆了口氣。雖然不能要求他們做到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是他們對于明弓這個懷疑目标的态度表現的也太直白了。如果他們對明弓表現出完全信賴的态度,稱贊他浪子回頭什麽的,然後背地裏秘密地監視他,這樣打入敵人內部充當卧底的人不是才更容易露出破綻嗎?

或者說,單純直白的性格本身就是這個種族的特點?

商量到最後,我和明弓還是留了下來,阿盧隊長也留了下來,瘦子和其他的六個隊員跟随米娅長老一起去了北邊的另外一個駐地。據說明天會有新的隊員前來報到。

流星島只剩下六個成員,自然也就不存在當值不當值的問題了,一起拿着報警用的琴石,出門巡邏去也。

琴石這種東西的存在是我來到流星島之後才知道的。從外表看它只有雞蛋大小,略扁一些,整塊石頭布滿了細密的孔洞。火山石一般灰黑色的表面上覆蓋着一層貝母般的熒光。如果沒有人跟我講解這件東西的功能,我頂多以為是貝類化石之類的東西,怎麽也想象不到用它來敲擊礁石,發出的聲波可以在海水中傳遞很遠。

“每一個種族都有自己的生存智慧,”我贊嘆,“報警用的那些長一聲短一聲的信號是誰發明的?”

明弓想了想,不太肯定地說:“好像是很多年以前,種群還聚居在薩默斯群島的時候,長老會的幾位長老一起研究出來的。”

我心裏微微一動,“遷徙到這裏之前就發明了?”

明弓點點頭,“是的。雖然具體時間我不記得了。”

“遷徙之前就發明了,那時候你們的族群還沒有分裂。也那就是說,其實夜族人也懂得你們的聯絡方式?”

明弓呆了一下。

“他們不會攔截信號什麽的?”

“攔截信號什麽的,我說不好。”明弓遲疑地看着我,“不過,他們本身是不用琴石來傳遞消息的。”

“那他們用什麽?”

“他們的身體大多經過改造,”明弓指了指耳後,“這裏有一個微型的裝置,會自動掃描、鎖定同類傳遞的聲波,還可以把過弱的聲音放大。”

“還真……先進。”我有些好奇地摸了摸他的耳朵,“你也可以收到他們傳遞的消息?”

明弓搖搖頭,流露出一個略微有些遺憾的表情,“像捷康那樣的基地,出入口都裝有特殊的裝備,沒有得到夜歌的允許,這個裝備是不能關閉的。硬闖出去的人,身體會受到特殊的幹擾,類似于這種小裝置都會在離開基地之後失效。”

“疼嗎?”我揉了揉他的耳垂。很軟。都說耳朵軟的人性格柔軟,缺乏膽魄。不過明弓怎麽看都不屬于這個類型。

明弓搖搖頭,“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不過聽不到他們傳遞的消息了。”

“聽不到就聽不到吧,”我安慰他,“自己這邊傳遞消息一點兒保密度都沒有,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對于我的疑問,明弓也有點兒拿不準了,“我覺得他們不會一直沿用當初長老會發明的信號。畢竟這麽久了……或許他們用的并不是當初的那一套信號,已經修改過?”

我和明弓大眼瞪小眼的出了會兒神,大概都覺得這個話題有點兒傻,不約而同地轉移了視線。不論迦南族長也好,米娅長老也好,哪一個看着不比我們倆聰明?這麽明顯的漏洞,我們實在沒有必要在這裏瞎操心。不過他提到夜族人的身體都經過改造,倒是讓我又想起了其他的事。

“夜族人當初用人類來做實驗,還抓了不少月族人,是為了擴大自己的軍隊?”

明弓遲疑了一下,輕輕搖頭,“夜族人多疑,就算抓來的俘虜試驗成功,身體已經變成了完全的夜族,恐怕也很難有機會上戰場。”明弓停了下來,表情裏流露出一絲微妙的神色。他雖然沒有把後面的話說完,不過我能猜到他想說什麽。明弓還是幼崽的時候就和他們一起生活,相處多年,在他們眼裏也依然是一個異族。更不用提這些臨時抓來的試驗品了。

“浪費肯定是不會的。”明弓遲疑了一下,又說:“我猜夜族人會利用他們做些事,比如讓他們參與不那麽重要的任務,或者在需要更多人手的時候把他們也計算在內。如果他們和某個夜族私下裏有交情,境況會好得多。”

我知道他最後的這句話是暗示我聶行的日子會有莫琳照顧。明弓難得的細心和體貼我還是十分感激的,但是莫琳……

那個女人留給我的印象從頭到尾就沒有好過。我甚至不能夠确信她對聶行到底抱有什麽樣的感情。如果只是利用……

聶行還不如一直留在軍區療養院裏。

故人

半個月之後,在夜族人的又一次襲擊中,我看到了一個最不想看到的人:聶行。

其實在他出現之前,我已經注意到夜族戰士當中偶爾會混有零星幾個人類。準确地說,是半人類。他們就好像當初的聶行,□□的皮膚上布滿灰黑色的花紋,但是這種鱗片更薄,也遠遠比不上海族人天生的鱗片那麽堅韌。他們還拖着兩條腿,在水下的靈活性和應變速度都遠遠比不上海族,但是在雙方交手的時候,他們被夜族人安排在隊伍的最前面。

他們就像夜族人特意培養起來的、用于沖鋒陷陣的奴隸,強有力的夜族戰士則跟随在由他們的身體做成的盾牌後面,伺機而動。

我再沒見過比這更加厚顏無恥的事情了。

我知道自己一直是懷着旁觀者的心态來看待這兩個族群之間的你來我往,就好像作為游客,躲在栅欄後面觀看獅子和老虎打架,雖然也會覺得驚心動魄,但是和自己的生活畢竟沒有什麽直接的關系。無論自己更傾向于那一方,勝或者敗的結局都不會過分深入地觸動自己的內心。但是現在,看着自己曾經的同類被當做盾牌,當做戰場上的炮灰,我卻感到前所未有的憤怒。盡管我并不認識他們,而他們也不可能透過這一條紫色的尾巴,看清楚我身為人類的本質。

在經歷了那麽多的事情之後,我頭一次生出一種想要捏死那個名叫夜鯊的夜族人的沖動,明弓說他是夜族人的首領,這些傷害我同類的事情一定都是在他的授意下做出來的。

這種暴戾的沖動在我見到聶行的瞬間沖上了頂點。

我難以置信地看着漸漸逼近的熟悉的身影,腦海中一片空白。

聶行還是我記憶中那個樣子,但是更加消瘦。原本方正的一張臉,兩邊的顴骨都已經支棱了出來,顯得兩只眼睛格外的大,也格外空洞。他的手裏還拿着一把特制的匕首,這讓他看起來更像一個笑話。

也許他曾經是一個優秀的戰士,但是這并不表示他可以在不熟悉的領域裏和一群熟悉水性的海族搏鬥。即使他可以在水下呼吸,但是沒有尾巴,不夠靈活的雙腿在劃動時需要耗費更多的體力。生理結構上明顯的劣勢是足以致命的。我看着他在一群甩着藍色尾巴的人魚中間笨拙地左沖右突,覺得滿嘴的牙都快要被自己咬碎了。

這個人……曾經是我最好的搭檔。

我搶在阿盧隊長前面沖散了最前面的幾個人類盾牌,将目标直接對準了躲在後面的夜族戰士。這些等着漁翁得利的夜族人對于我放過了人類盾牌的做法似乎有些驚訝,也許在他們看來,這些弱小的盾牌應該更好對付才是,動物本能會促使大多數的海族先對付更加弱小的目标。

我像瘋了似的闖進這一群黑色的身影當中大開殺戒。我看着尾巴上探出鋒利的骨刀,看着它甩出去,在夜族人的身上撕裂開駭人的傷口,看着鮮血噴湧而出,染紅了周圍的海水,卻沒有一絲憐憫。我懷着滿心的痛恨将毒液注入夜族人的肌膚,看着尖利的指甲毫不費力地穿透他們堅硬的黑色鱗片,看手中的俘虜眼底翻白,抽搐着從我手裏滑脫,一路飄搖着沉向海底,澎湃在心頭的憤怒與痛恨卻絲毫也沒有得到緩解。

如果人類當中只有我一個人經歷了這種變異,甚至于我遇到的盾牌都是從未有過交集的陌生人,我想我都不會這麽失态。有那麽一個瞬間,我甚至巴望海底火山就在這一刻噴發,将所有這些人:月族、夜族、盾牌、還有我這個怪物,統統燒成灰燼才好。

直到一個微顫的聲音喊我的名字,我才從這種瘋狂般的發洩中略略回過神來。

除開盾牌不算,十個夜族人被我殺掉了三個,一個中毒,一個被我的尾巴拍中,整個上半身都幾乎被撕開,另外一個正被我捏着脖子直翻白眼。明弓傷了兩個,剩下的還有兩個被阿盧隊長重傷,其餘的都忙不疊地逃走了。動作慢一些的人類盾牌吃力地跟在他們後面,聶行則帶着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呆呆地看着我。

我松開手裏的夜族人,不顧阿盧隊長和其他月族人詫異的神情,沖過去抓住聶行的手腕,頭也不回地沖上海面。

嘩啦一聲水響,我和他同時喘了一口粗氣。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揮出拳頭朝他臉上重重砸了過去。

“這就是你要找的答案?這就是你從軍區療養院逃出來的原因?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我滿心都是近乎崩潰的狂躁,質問的聲音也一句比一句更大,到了最後幾乎是在用自己最大的聲音在吼了,“你煞費苦心脫離自己的同類,就是為了給夜族這幫王八蛋當炮灰?你不是說莫琳那個婊、子愛你?那她怎麽會讓你到這裏來?!”

“陳遙!陳遙!”聶行狼狽地躲閃着我的拳頭,臉頰被我手背上的骨管刮傷,滲出一串刺眼的血珠,“陳遙你聽我說……這不怪莫琳,她并不是做決定的人!”

“她不是做決定的人?”我停住手,有些嘲諷地看着他,“沒有決定權和沒有盡心保護你根本就是兩個概念。你自己也清楚對不對?”

聶行的神色有一瞬間的黯淡,“那你呢,你為什麽會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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