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0)
甜的滋味,摸着我的腦袋說“多吃一點,你看上去就像一只小蝦米”的霸道少年。
我在體味到父母的關愛之前就離開了他們,夜歌是第一個真正對我好的人。這一點,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難怪你的态度會那麽奇怪了,”陳遙歪着腦袋看着我,“你并不喜歡夜族人,但是卻有保持一種很奇怪的中立态度。就是因為這個?”
“是的。我們這個族類,很顧念恩情。所以月族的長老們會允許我保持這樣的态度。直到……”
直到這種虛假的中立再也維持不下去。
“你別難過,”陳遙有些不安地從欄杆上探身過來拍了拍我的手背,試圖安慰我,“明弓說夜老大在夜歌身上裝了那個奇怪的裝置,一旦震動到達一定的頻率就會自爆。夜歌他知道自己是一個人肉炸彈,我相信他是不會怪你的……”
我知道他不會怪我。
無論我做什麽,他都不會怪我。他只會溫柔地撫摸着我的頭發,笑微微地說一句,“你這個小蝦米。”甚至,我寧願相信跟夜老大安排給他的自我了斷相比,他更樂意死在我的手裏,也無法掩蓋是我殺了他的事實。
陳遙徒勞地安慰着我,“這并不怪你。”
“那怪誰呢?”
陳遙語塞。
我把臉埋進了掌心裏。這個問題連我自己都想不明白,又怎麽能要求一個剛剛變成人魚的人類女孩來回答我?
我記得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夜歌曾經輕吻着我的額頭,感慨地說:“你被他們救走了,不用一直被關着,真好。有人肯來救你,真好。”
我說:“那你不要再回去了。”
“不行啊,小蝦米。”夜歌搖搖頭,嘴角帶着笑,眼神裏卻透着悲傷,“我長着黑色的尾巴,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離開族群的話我一個人又能活多久?如果連保護自己都做不到,又怎麽能保護你?”
“我有爸爸、媽媽、弟弟……”我掰着指頭數給他聽,“迦南叔叔、米娅嬸嬸……我們這邊有很多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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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歌搖着頭笑了,“傻瓜。他們會殺了我的。”
我靠在他的懷裏,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就是在那個時候,我發現除了甜蜜,他還教會了我悲傷,以及……無奈。
生活裏總是有那麽多無奈,那麽多無論執念多麽強烈,最終也無法實現的心願。
這就是生活。長輩們總是這麽說。挫折、無奈這些都是成長的路上必經的過程,可是卻沒有人告訴我,這些必經的過程會這麽的疼痛。
“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嗎?”陳遙支着下巴問我。
我深吸了一口氣,“我會跟随遷徙的族群一起去格陵蘭島。”
陳遙愣了一下,“我聽說,像你這樣适應了人類生活的月族都不會參加遷徙,而是會留下來看守內城。”
“我對離開家一點兒興趣也沒有。但是夜歌對于大遷徙一直抱有強烈的好奇。”我攤開手,對于夜歌的好奇心,我自己也感覺無法理解,“你知道,夜族人也是不參加遷徙的。”
陳遙的神色變得複雜起來,似乎理解,又仿佛不贊成,“會很危險吧?你媽媽會擔心的。”
“不。”不知為什麽,說起夜歌的心願,我的心情竟然奇異地輕快了起來,“和族群一起,經過陌生的海域,應該會是相當棒的體驗。”
陳遙沉默了下來。
“危險當然會有,但這就是大自然賦予我們這個種群獨有的屬性啊。”我想象着格陵蘭島冰雪融化的畫面,藍色的海,白色的冰雪,那應該會是我見過的最美的景致吧。尤其我是懷揣着兩個人的夢想去見證這一切。
我會想象自己看到那一切的時候,夜歌也透過我的眼睛同樣看到了;我所經歷的事,夜歌也正在經歷着……
這樣一想,今後的日子似乎也沒有那麽難捱了。
“這個……遷徙的問題……”陳遙略有些不安地問我:“用申請什麽的麽?”
我呆了一下,随即失笑,“你也想去?”
“我覺得大家都在一起也挺不錯的。”陳遙聳了聳肩,“一直游到北極去……不知道為什麽,我忽然覺得挺激動的。生活裏有無奈的事情,但是也有讓人心存期待的事情。所有這些都經歷過了,這輩子才沒有白白活過。”
我的眼眶微微有些發酸。在這月光迷蒙的夜晚,我仿佛看到了另外一張面孔帶着溫柔的表情對我說:“好好活着,小蝦米。”
好好活着。
我喃喃重複他的話。好好活着。
為了你。
也為了我。
明弓的番外
從某種角度來說,陳遙算是一個很規矩的人。
她有主見,但是很守紀律;擅長保密,但是并不擅長編瞎話。于是,為了保證自己不會在父母的發問中露出破綻,陳遙一直忍到了約定好的那一天,午飯之前一個小時的時候,才對自己的父母說:“爸,媽,換件衣服,咱們出去吃頓飯吧。”
陳媽媽愣了一下,“好端端的,怎麽想起出去吃飯?”
“有人過生日。”陳遙含糊地推着陳媽媽進卧室去換衣服,“爸,你也動作快點兒。”
陳媽媽開始嘀咕到底誰要過生日,從換衣服一直到坐進出租車,再到進了海鮮酒樓的包間,看見那個略顯拘謹的英俊青年,陳媽媽才恍然大悟似的指着陳遙嗔道:“你們這是……這麽大的事兒,你怎麽搞的這麽神神秘秘的?”
陳遙也有點兒不好意思,“哎呀,舅舅我也沒告訴。等下他們一家也過來。”
這一來,陳爸爸爺開始不滿,“你這孩子,至少也該提前給我們吹吹風,好讓我們有個心理準備。”
陳遙心說:就怕你們有心理準備。
明弓老老實實地給陳媽媽拉開椅子,“阿姨坐。”
陳媽媽眯着眼睛打量明弓,轉過頭去跟老伴兒咬耳朵,“這孩子長得比遙遙還好看,這走大街上,人家都看他了,遙遙心裏會不會自卑什麽的?”
“臉好看能當飯吃麽?”陳爸爸對她的說法略有不滿,“這個不是重點。”
“也是。”陳媽媽立刻承認錯誤,“關鍵是人品得好,要對遙遙好,最好會做飯……”
陳爸爸覺得老伴兒又跑題了,趕緊把話題拉了回來,“得像我這樣,工資什麽都交給遙遙管,還得支持遙遙的工作……”
陳遙有些無語地看着兩個人用菜單擋着臉嘀嘀咕咕,心說就算是聾子也都聽見了,別說我們倆都是非人類……
轉臉去看明弓,他倒是一臉笑眯眯的模樣。也是,從小就不知道父母兩個字是什麽意思飛非人類,在面對準岳父岳母的時候自然不會覺得有什麽壓力。
冷菜上桌的時候,舅舅一家也來了。看到在座的明弓,舅媽的表現比陳媽媽還興奮。
“你叫明弓啊,”舅媽笑眯眯地開始查戶口,“你多大了?做什麽工作啊?家在島城嗎?”
明弓規規矩矩地把手放在腿上,“舅媽好。我比遙遙大兩歲,自己做生意,家在離這裏挺遠的島上。”
陳遙在心裏補充:其實他大了我好多個兩歲,把那個小破魚檔叫做做生意簡直是故意曲解做生意這個詞兒。住址報的也有偏差,準确說法是:家在島城……外面的海裏。
舅媽又問:“跟遙遙是怎麽認識的呀?”
陳遙生怕明弓說出什麽奇怪的話,搶着說:“出任務的時候認識的。”話一出口,陳遙心裏就咯噔一聲響。擡頭看時,果然爸爸媽媽的臉色都變了。
“出什麽任務?”陳媽媽的臉色有點兒發白,“你一個維修人員出什麽任務啊?”
陳遙支支吾吾,“其實……維修工人偶爾也出個外勤什麽的,我們管這個也叫出任務。”
“那也不對啊,”陳爸爸開始用外科醫生的精明勁兒質疑她話裏的真實性,“你不是說你們每個基地都有自己的維修人員麽?還要求嚴格,需要定期去外地培訓。”
陳遙傻眼了,“我說的?”
陳爸爸肯定地點頭。
陳遙手心有點兒冒汗。雖然現在她已經退役了,但是有沒有必要把那些事情提出來讓爸媽後怕一下呢?
“咳,咳,”舅舅輕輕敲了敲桌子,“你們跑題了。小明啊,你繼續說吧。”
明弓被小明這個昵稱雷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地站出來打圓場,“當時遙遙他們在參加那個……技術比賽大會,不巧遇到打劫的了,然後……然後我就幫了個忙。就這麽認識了。”
陳遙在父母看不見的角度悄悄撇了撇嘴。要不是有明弓“幫忙”,第一次見面的情形還不會有那麽慘烈。還打劫……明明他就是劫匪本尊好不好。
舅媽繼續查戶口,“家裏還有什麽人啊?父母都什麽意見啊?”
明弓面不改色地随着她的問題往下胡謅,“父母都不在了。家裏親戚都見過遙遙,都對她很滿意。”
陳爸爸和陳媽媽聽到最後這句話,臉色總算緩和了一些,“有機會,親戚們最好聚一聚。”
明弓忙說:“那一定的。”
舅媽又問:“小明都做什麽生意啊?”
“海鮮類的,”陳遙搶着說:“吶,說到海鮮,服務員說今天有新鮮的鳜魚,舅媽你不是最愛吃鳜魚麽,我特意點了一條讓他們清蒸。”
舅媽笑眯了眼睛,“遙遙最孝順了。”
表妹總算能見縫插針地提個問題了,“小明哥,我可不可以問一下你們打算什麽時候結婚?計劃去哪裏度蜜月?”
陳遙和明弓對視了一眼,“打算……去北極。”
“北極?!”一桌子人都愣住了。只有表妹兩眼放光,“哇啊,真酷!”
陳媽媽有點兒坐不住了,“怎麽度個蜜月還天南地北地亂跑啊,我看人家都去新馬泰、馬爾代夫什麽的……”
陳爸爸覺得話題似乎又跑飛了,但是北極這個名詞确實敏感。他也有些擔心。
“北極空氣好,景色美麗,海鮮還好吃……”陳遙繼續東拉西扯,“哎呀,明弓你點了鱿魚沒,我爸愛吃那個。”
明弓忙說:“點了,點了。”
“鮑魚上來了,”陳遙跟着服務員一起忙活,“媽,來,這個湯要趁熱喝。”
表妹趁亂拽了拽陳遙的袖子,“姐,真去北極?”
陳遙點點頭,“真的。”
是真的。
兩個月之後,當陳遙從冰層下面探出頭,看着滿眼的冰雪晶瑩,心裏有種前所未有過的寧靜與滿足。
“真美。”陳遙靠在明弓身旁,望着不遠處湛藍色的海水喃喃自語,“仙境一樣。”
“這不算什麽。”明弓吻了吻她的臉頰,“只有你在這裏,我才會覺得這裏是仙境。”
陳遙斜了他一眼,紫色的眼眸裏反射着明亮的雪光,剔透如水晶,“這是甜言蜜語麽?”
明弓搖搖頭,“真心話。”
陳遙莞爾,“其實我也是這樣想的。”
明弓笑着将她攬進了懷裏。
在他們的周圍,廣闊的海面上人魚們陸陸續續浮出海面,用他們藍色的、銀色的、紅色的尾巴拍打着海面,盡情釋放着長途跋涉之後的愉悅。不久之後,會有其他海域的人魚們陸陸續續來到這片海域,人魚們會一起嬉戲,挑選自己中意的伴侶,在一年中最美好的時節譜寫生命中最動人的樂曲。
陽光跳躍在海面上,一片生機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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