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黃沙漫天飛舞,狂風卷起的沙塵裏,伫立着一名高大魁梧的男子,他銳利的雙眸凝視着遠方,似乎正等待着什麽,有力的雙手握着一把散發着寒冽氣息的巨劍,劍尖就插在綿密的黃沙地上。
這裏是莫罕沙海,又被稱作死亡之漠,在這片黃沙上不但有奪人性命的沙風暴及嗜血的猛禽出沒,相鄰夏國的軍隊也會不時僞裝成馬賊大舉入侵,意圖掠奪岚國百姓的身家財産。
而世代為岚國守在死亡之漠上,不讓任何危險威脅岚國子民的,正是世襲一等侯爵兼領大将軍職的赫穆家,此時伫立在狂風中的男人就是當代大将軍,赫穆厲。
正如同他的名字一般,傳說他是個性情非常冷厲,說一不二,絕不容情之人,在岚國,甚至是整個耀炬大陸上,他都是赫赫有名的威猛戰将,也有人說他是岚國最後的屏障,只要有他在,岚國就不會滅亡。
因此在莫罕沙海所處的亥州,岚國子民心中最景仰的并不是遠在京城的皇帝,而是他們的侯爺,也是他們最厲害的大将軍,赫穆厲。
「将軍。」在不時呼嘯而過的風沙裏,親兵首領一步步艱難地走向将軍,而後恭敬地喚了聲。
「人帶來了嗎?」赫穆厲冷淡的聲音裏不含一絲怒焰,但親兵首領的腦門卻感到一陣悚然發麻。
「将軍……」他禀報的語氣有些猶豫,心裏擔憂着,将軍期待了一年的鍛冶師若是個名不副實的騙子,無法修複将軍的愛劍「飓風」,到時将軍大發雷霆,想到那之後衆兄弟的下場,他就覺得胃有些疼。
「還不把人帶過來?」赫穆厲劍眉揚起,犀利的冷眸掃向他。
感覺到将軍身上冷冽的氣息,親兵首領咽了口唾沫,心想,只要事關寶劍飓風,将軍就會耐性盡失,以前也有過沽名釣譽的不實鍛冶師前來毛遂自薦,但被發現無法修複飓風後,下場也都挺凄慘的。
雖然這次是他們将人強搶而來,但對将軍來說都一樣,在他眼裏,只要是不能修複飓風的鍛冶師全是廢物,而他們也會背上辦事不力的連帶責任。
将軍一旦心情不好,全營的弟兄們就沒好日子過,他們可不想在這種沙暴裏操練啊,那樣絕對會脫掉好幾層皮的!
為了所有人的命運着想,他只能在心裏默默祈禱着,妖女,你最好真的有本事,千萬別連累我們!
由于追捕鍛冶師的過程頗不順利,追捕的親兵們又背負着赫穆厲軍令如山這樣的重擔,因此不知從何時起,他們便私下稱這名鍛冶師為妖女,也算在心裏為自己出一口氣。
「是!」親兵首領朝後方比了個手勢。
漫天風沙裏,兩名親兵緩緩押着一名女子朝他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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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五花大綁的德雪心裏火大極了,她根本沒招惹過什麽赫穆将軍,可是這個人竟然派人追捕了她一年,不但讓她所有生意都做不成,還逼得她四處奔逃,狼狽得不得了。
從第一次和他派來的人見面時她就說了,只有人家找上門求她修兵器的份,要她大老遠前去莫罕沙海修複兵器,不可能,不管給她多少錢都別想!
死亡之漠那種鬼地方,她才不去呢!
更何況她根本不缺這筆生意,她可是有名的鍛冶師,從耀炬大陸四面八方慕名而來的人可多了,那一批批的肥羊随她挑、任她宰,她為什麽要專程去死亡之漠幫那個有烈煞将軍之稱的赫穆厲修複兵器啊?
而且聽說那個人治軍是出了名的冷厲無情,她才不信去了那裏她會有好日子過!
懷抱着這樣的想法,德雪說什麽都不肯接這筆生意,但被她拒絕後,赫穆家派來的人竟然翻臉了,還說一定要帶她回去覆命。
當将軍就可以蠻橫不講理嗎?哼,想抓她哪有這麽容易!于是,靠着兩年來替不少人修複兵器所累積的人情和人脈,德雪在岚國四處逃竄。
在她逃亡期間,雖然也有豪門貴戶表示願意庇護,實際上是趁火打劫,企圖網羅她成為私家的鍛冶師,但她都拒絕了。
要她認誰當主子?辦不到!想她德家人的身軀裏流的可是随心所欲的血,她才不要成為哪個私家的鍛冶師,從此被綁在一個地方呢。
而且冶煉兵器原是她的興趣,離家後為了生存,她才不得不為他人修複兵器,她本來都已計畫好,等賺夠了銀兩,她就不當鍛冶師了,到時先去從前爹爹和她說過的那些名勝好好游歷一番,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沒想到無緣無故冒出赫穆家的這群瘋狗來,過去一年裏緊跟着她不放,最後她還是栽在他們手上,竟然把她綁得像個粽子,當她是什麽十惡不赦的罪犯嗎?可惡極了!都是一群野蠻人!德雪在心裏恨恨地罵着。
赫穆厲冷眸打量着面前一身風沙,看來頗為狼狽,也顯得非常嬌小的身影。這個人就是聞名天下的鍛冶師嗎?看起來挺沒架式的!
他赫穆家代代傳承的除了侯爺之位與保家衛國的責任外,從他祖父那一代起,還傳下一把名為飓風的寶劍,是承襲赫穆家侯爺之位與大将軍一職的族長才能擁有的寶劍。
飓風是百年前有名的鍛冶師歐陽子生前所打造最為得意的一把名劍,也是一把吹發即斷、削鐵如泥的寶劍,當他與敵軍對戰時,揮舞劍身形成的淩厲劍勢,往往瞬間便能斬除面前所有的阻礙。
但就算是舉世無雙的寶劍,在戰場上仍會有所損傷,可是一般的工匠根本無法好好修複它,因此從上一代赫穆家的煉劍師去世之後,已有将近二十年的時間,他們一直無法再找到有能力可以完全修複飓風的巧匠。
赫穆厲繼承侯爺之位以來,便不曾停止尋訪适任的煉劍師。
一年多前,他偶然得知一個消息,岚國東方出現了一名女鍛冶師。所謂鍛冶師,與一般的鐵匠不同,他們擅長融合、鍛煉不同的金屬以打造出更堅固也更鋒利的兵器,但這名女鍛冶師最引起他注意的是,聽說她專精于修複各種兵器,且她所修複的兵器都能發揮更高的效用。
所以,赫穆厲立刻派人前去将這名女鍛冶師請來,又因為勢在必得,他還另外下令,若人請不來就給他綁過來,總之他要定這名鍛冶師了。
過去一年間,他派出的人馬三度找到她的行蹤,可是都被她逃掉了,最後一次她人被逼到莫罕沙海附近,他派出親兵營的人前去逮她,有他嚴格訓練過的部将出馬,果然逮到了人。
就是眼前的這個小家夥嗎?感覺挺不可靠的。
見到他那雙利眸裏透出的輕蔑與藐視,德雪揚起頭來狠狠瞪向他。她那雙幽綠如寶石的眼眸裏帶着怨憤和不甘,但因為風沙不時吹來,她只好眯起眼睛,可是仍努力擡高了臉,怎麽都不肯示弱。
大混帳!野蠻人!德雪緊抿着唇在心裏怒罵着,若不是一張口就會吃到風沙,她一定罵出聲來。她又不是他家的逃奴,竟敢這樣對待她!他到底以為他是誰啊?
那瞬間發出燦亮光芒的翡翠色眼眸讓赫穆厲多看了一眼,見到她怨憤及反抗的态度後,他冷冷地下令道:「松綁,讓她過來。」
親兵首領舉手比了個手勢。收到指令後,抓着德雪的親兵們松開束縛她的麻繩,又在她身後推了一把,将她推向前。
她腳步踉跄,往前絆了一下,差點跌倒,可是當她感覺到前方的男人看戲般的目光後,她硬是挺起小小的身子,努力想在風沙中站穩,好維持她鄙視野蠻人的姿态。
看到德雪高傲不屈的模樣,赫穆厲眸裏閃過極淡的興味。明明是個小女人,可是她那股絕不服輸的勁兒卻對了他的胃口,雖然知道她只是虛張聲勢,但意外的,他竟不覺得厭惡。
她就像是只小沙貓在他眼前撒潑,連那雙桀骜不馴的璀璨綠眸都像極了莫罕沙海裏特有的野生沙貓。這莫名湧起的想法讓赫穆厲不禁有點想笑。
「不敢過來嗎?」他語帶挑釁地說。
赫穆厲內力深厚,低沉渾厚的聲音劃破了呼嘯的風聲,聲傳入德雪耳中。
她擡頭狠狠瞪了他一眼,小臉上的神情有點扭曲,咬牙切齒。
怕你啊!反正都落在你們手裏了,要殺要剮随便你,本小姐才不怕!德雪心中恨恨的罵着,眯着眸一步又一步在沙地裏艱難地往前走。
然而才走了幾步,她就發現剛剛還呼呼狂吹着的風沙竟然停止了。
她不禁停下腳步,心裏對這片死亡之漠的喜怒無常有了更深的體會。一下子就刮起大風,卷起無邊的沙暴,但也說停就停,好像剛剛的沙暴只是一場夢境般,所以她說這種鬼地方誰要來啊!這是人能居住的地方嗎?
德雪恨恨地擡起頭,這才注意到,前方不遠處那個冷着臉,高大魁梧的男人,穿着一身猩紅的束袖戰袍,身披銀甲,并未戴着戰盔,只是以一只銀冠将他腦後的長發束起,劍眉星目,五官深邃陽剛,看來頗為俊朗,加上不重而威的氣勢,确實很有聞名天下大将軍的風範。
但因為德雪自認受到了極惡劣的對待,她還是将他視為一個野蠻人。
她覺得自己好像在沙裏滾了幾百圈般,頭發、脖頸、臉上、手腳全部都被黃沙包覆,難受得不得了。
因此在她看到赫穆厲一身清爽而感覺自己更為狼狽不堪後,心裏更火大了,「你到底想怎樣!岚國沒有王法了嗎?我是犯了哪條罪,你竟然這樣對我?」
聽到她的怒吼聲,親兵首領臉都黑了,這妖女竟敢這樣頂撞他們将軍,不想活了嗎?他真沒見過這麽潑辣的女人!
「大膽刁民,在大将軍面前還敢如此放肆!」他怒喝出聲。
可是他的斥罵只換來德雪冷冷的一瞥,目光中更帶着濃濃的不屑及藐視。
「我是刁民,那你們算是什麽?強盜還是土匪啊!我好好的在登州做我的生意,你們竟然追捕我,還把我抓來這種鬼地方,大将軍,将軍就了不起嗎?」
哼,她見過的将軍還會少嗎?将軍又怎樣?有本事就自己修寶劍啊,有求于人還擺出這種态度,竟然請不成就用強搶的,活該兵器沒人修!
德雪從小在山裏長大,父親是隐居于在深山不肯入仕的有名兵法家,不時有權貴人士捧着金銀前來求教。
而冶煉兵器只是他閑暇時的嗜好,并非以此為生,加上他只有一個獨生女,德雪從小就被他當成男孩子般教養長大,他更将畢生所學毫無保留地傳授給她,後來見她在煉制兵器上青出于藍,更是縱容她盡情研究、耍玩各式兵器,從不勉強她做她不想做的事。
父親既是有名的高人,上門求教之人自然絡繹不絕,因此在德雪眼中達官貴人一點也沒啥了不起,她從小到大不知見過多少所謂的達官貴人,他們一個個有求于爹爹時還不是都打躬作揖,客氣得很。
她也并非性情粗野,不懂禮節之人,只是依照爹爹所說的,你若是個人,我就待之以禮,若是只瘋狗就不用客氣,直接打跑了再說!
對她而言,強行追捕她又把她綁來這裏的所有人,都跟亂咬人的瘋狗差不多!
聽聞她的斥責,赫穆厲臉上的表情并未改變,只是淡淡挑起一側劍眉,犀利的冷眸睨向她。
被他突然散發出的冷冽煞氣所籠罩,德雪覺得身子有點發冷,更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了起來,可是她仍不肯屈服,挺直了背,幽燦的綠眸奮力地回瞪着那個倨傲跋扈的男人。
哼,誰怕誰啊!
見眼前的小沙貓明明都已吓得簌簌發抖了,卻依然張牙舞爪,赫穆厲唇角微微勾起。他還沒見過脾氣這麽烈的姑娘,剛剛他竟有種想把她整個人從背後拎起來的沖動,那一定很有趣。
想到她會如何掙紮、撒潑,他突然覺得,就算她無法修複飓風,也還是可以留下來一陣子,馴服一只小沙貓似乎也是種不錯的消遣。
赫穆厲冷冷地開口道:「若姑娘有本事修複飓風,本将軍自當向姑娘賠罪,但若是沽名釣譽、名不副實的騙徒,本将軍也必定重重治罪。」
他話說得霸道,言下之意是,若她能修好飓風,他就将她奉為上賓好好招待,但若修不好就會被他當成騙子,到時是下獄治罪還是流放或判為奴隸什麽的,就看赫穆大将軍的心情而定了,因為他不僅是鎮守莫罕沙海的大将軍,更是這一方領土的主子,一切他說了算。
這個無理的威脅,德雪聽出來了。
她知道赫穆家歷代以來鎮守在莫罕沙海,又是一等侯爵,管領着亥州全境,加上此地民風剽悍,向來排外,因此在亥州一直是赫穆家說了算,簡直和土皇帝一樣。
她也聽過現任的赫穆将軍治軍有多冷厲無情,所以她一點都不想來啊!她是被綁來的耶……
「明明是你強抓我來的,我騙你什麽了?我又沽名釣譽什麽了!」
見他根本不理會她,好像沒聽到她說話的樣子,德雪快氣炸了。
看到眼前的小貓氣得像是豎起全身的毛,赫穆厲揚起劍眉,眸裏閃過一絲惡劣的戲谑之意。
「飓風!」他突然低喝一聲,便揮出手中的巨劍。
極為鋒利且泛着冷冷寒光的寶劍瞬間從德雪眼前驚險的掠過。當然,赫穆厲是算過距離的,絕不會傷害到她,但德雪還是被吓了一大跳,身子直覺往後閃避,跌倒在沙地上。
當她回過神,好不容易才站起身,一只素指顫抖地指着剛剛讓她出醜的男人,心裏怒吼着,你你你……竟然這樣陰我!我們的梁子結大了!我絕不會原諒你!
見到德雪一臉氣急敗壞,赫穆厲內心暗笑,但神情依然冷淡地望着她,語氣有些輕蔑的激着她說:「怎麽,發現飓風不是你修複得了的寶劍,惱羞成怒了嗎?」
聞言,德雪晶眸倏瞠,心裏詫異的想,這個野蠻男人還能颠倒是非黑白到什麽地步啊?
她感覺心口窒悶,好像有口血憋着,就要噴出來般,偏偏她又打不過他,撲上去也沒用啊!過了好一會兒,感覺牙都快被自己咬斷了,她才深深吸了兩口氣,決定不再跟這個聽不懂人話的蠻子講理。
德雪恨恨地扭開頭,目光卻不受控制地落在那把插在沙地裏,劍身泛發着隐隐寒芒的飓風上,然後,她翡翠般的晶眸一閃。
赫穆家的這把飓風,在耀炬大陸的兵器排行譜上是赫赫有名的,她也曾聽爹爹談論過此劍,當初要不是顧忌死亡之漠和赫穆厲的名聲,她倒還滿想親自會會這把傳說中的名劍。
飓風确實不愧為歐陽子前輩的得意之作,只可惜有這麽野蠻的主人!德雪冷哼了聲。
當她打量着飓風時,赫穆厲也正打量着她。
這個在短短兩年內冶煉兵器的名聲就傳遍整個岚國,甚至風靡耀炬大陸上其他四國的鍛冶師,竟是個年紀還這麽輕的姑娘,她真有修複兵器的本事嗎?
之前聽聞她是個年輕的姑娘時,他心裏還認為,世間奇人不少,說不定對方只是駐顏有術,可是今日一見,他已能确定,她就是個年輕姑娘,還是個初生之犢不畏虎,脾氣很烈的小姑娘,這下他不得不懷疑,她真能修複飓風嗎?
正當他這麽想時,目光已與德雪對上。
她那雙幽綠的晶燦眼眸裏隐隐燃着一絲火苗,是她身為鍛冶師的自負與驕傲,她以目光表明她從沒遇過她修複不了的兵器。
可是她不願為他修!德雪重重地轉開頭,表達她心裏的不滿與不屑。
這時,天地間一片靜谧,她有些恍惚地看着那一望無際的黃沙大地,再度感受到莫罕沙海的壯闊無邊。
而後,她的目光回到無邊沙海裏那個偉岸男子的身上,發現他的身影竟與這片沙漠如此契合。狂傲不羁,這是個無法被駕馭的男人。瞬間,她心裏奇異地冒出這個念頭來。
見到那個高大身影朝她走過來,德雪愣愣地望着他,身軀卻一動都不能動,好像被猛獸盯上的無助獵物般。她其實很想轉身往後跑,可是雙腿完全不聽使喚,只能心跳加速地看着他一步步逼近。
赫穆厲大步走到她面前,一手握住飓風,居高臨下望着德雪,她嬌小的身軀被他的影子完全覆住。
他臉上的表情依舊冷淡,可是下一刻,她發現眼前天旋地轉,腰身已被一只強壯的手臂重重攬起。
這個野蠻人竟然把她當成貨物一樣攔腰抱起就要帶走?
「快放我下來,野蠻人!」德雪慌亂地尖叫,可是沒人理她。
親兵們訝異地目送将軍扛着鍛冶師遠去的身影,心裏都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