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中考那三天天氣跟中了邪一樣,陰沉沉的,明明不見太陽卻格外悶熱,老天吝啬得連一絲風都不肯給。
街道上靜悄悄的,行人的鞋底仿佛被炕熱的水泥地黏住,他們拖着緩慢的步伐向前。
告別了孫菲菲,小熊往所在考場去。她的心情就如同這六月的天氣,煩悶,燥熱,心裏藏了只抓不到的小蟲,惹得她渾身都不舒服。
剛上樓梯,迎面下來一人擋住她的去路。
以為是哪個沒注意到的同學,小熊低着頭禮貌地說了句:“不好意思。”她往另一邊站,那人卻沒走,也跟了過來。
小熊盯着那人的鞋,發現很眼熟,她擡頭,周遇安遞過來一支筆。
“這是什麽意思?給我的?”小熊猶豫着沒去接,仰着脖子問。
對方比她高一個臺階站着,小熊頭頂堪堪只到他下巴,墊腳稍微往前一撞就能碰到他下巴。
舉了半天不見她收,周遇安收回去,轉腳要走,“那算了。”
“哎哎哎!”
小熊立馬敗下陣來,拽住他胳膊把那支晨光的筆搶了回來,以為有什麽特別之處,她把筆杆拆開檢查了一遍什麽都沒發現,不甘心地嘟嘴:“原來真的只是一支筆啊。”
周遇安注視着她再一樣樣把筆還原的動作,挑着眼角說:“難不成我在裏面給你裝個作弊器?”
小熊驚訝問:“怎麽裝?”
昨晚她剛洗過頭,一覺醒來額前的齊劉海往腦門兩側翹起了幾縷,再加上今早來得着急,她用毛巾蘸水随意抹了抹劉海,沒想這幾縷頭發依舊锲而不舍地朝天翹。
她一擡頭,劉海也跟着晃幾下。
周遇安忍不住想擡手幫她順一順頭發,手擡到半路上又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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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不傻,哪有作弊器。”他錯身下樓梯,邊走邊慢條斯理地說,“不是要考東辰的嗎,你加油,筆就送給你了。”
小熊跟着回身,沖他背影搖兩下手中的筆,“嗯!你也加油!”
“好,我也幫你加油。”
不同于初一剛入校那會,周遇安的校服已經明顯小了一圈,白色汗衫緊貼住他後背,中間一小塊被汗水浸濕。
小熊突然沖過去站他面前,猛不丁拉起他衣服在上面寫字。他沒來得及剎步,快撞上小熊時伸手扶住她雙肩。
手中的筆一抖,衣服上被畫出一道長長的黑線。小熊寫完字膽怯地擡頭看他,他抿着唇,垂眸時睫毛覆蓋住下眼睑,睫毛一顫一顫的,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小熊默默将筆遞給他,幹巴巴地說:“要不,你也給我衣服上畫一杠?”
“不用。”
——祝安好。
衣服下擺處扭扭歪歪寫着這三個字,周遇安盯着它打量了很久,松開小熊肩膀扯着衣服問她:“這什麽意思?”
天氣有點熱,她臉頰被烤過一樣,火辣辣地發燙。
小熊口幹舌燥,心跳也莫名其妙地撲通撲通加速,像極了小時候玩的撥浪鼓,小滾球敲打得快且沒有節奏。
她将這一系列反應都歸因為天氣太熱,六月已經入夏,确實熱得她額頭上都是汗。
“就是給你加油打氣的意思啊。”她忽然有點不敢去看周遇安的眼睛,那黑亮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人心似的。
小熊很厭煩這種被人用眼神剖析的感覺,笑嘻嘻地打着哈哈往樓上跑,“你不寫可就沒有下次了啊,考試加油!”
等她跑遠了,周遇安不以為意地撫了撫衣角。
小熊上樓不注意撞到了班主任,班主任拉她一把,“幹什麽呢,慌慌張張的,別緊張,好好考。”
她撫着胸口,畢恭畢敬地哎了聲。
其實她緊張什麽呢,她自己也不知道,就一瞬間的感覺,現在回頭想想,覺得自己剛才有點可笑。
對啊,有什麽好慌張的。
三天的時間,從考場出來後,幾家歡喜幾家愁。
小熊如今已經不相信這些人的口頭感慨了,有的人明明考得不錯,卻偏偏苦着張臉埋怨哪哪還沒寫好應該怎樣怎樣解,引來旁人一句:“啊,那我應該做錯了……”
難道這就是快長大的趨勢?
小學時他們考完試第一件事就是往小賣部跑,小賣部明明不會缺貨,卻還害怕去晚了會搶不到想要的東西。而現在考完試首先得明裏暗裏對答案,想要給自己安慰的同時,殊不知也給別人帶來了心理壓力。
這種時候小熊就喜歡跟孫菲菲他們一起回家,大家不會讨論考得怎麽樣,反倒是在商量一會去哪搓一頓。
就好像這只是場平常的考試,考得好與不好并沒那麽重要。
那三天也的的确确平凡到令人覺得有些乏味,天氣悶熱,知了嘶啞着聲音叫個不停,傍晚又落了場雨。
曾經以為多麽意義重大的日子,如今看來只是衆多尋常日子裏再普通不過的一天。
考試成績出來後,小熊說不高興也假,雖然她依舊在幾人裏充當拖後腿的角色,但好歹也過了東辰的分數線。
周熊兩家合夥搓了頓飯,尋思着為兩小孩慶祝慶祝。其實小熊心裏明白,大家是在幫她慶祝呢,周遇安能上東辰是理所當然的事,用不着這麽費心費力地特意慶祝。
暑假期間,小熊除了提前預習高一的書本,還在周遇安孫菲菲的幫助下學習騎自行車。
她很羨慕菲菲爬上去車就能梭走的能力,可車頭偏要跟她作對,該往左偏的時候它硬是控制不住地向右,怎麽着都把握不住。
學到最後,就只剩周遇安還大發慈悲地陪着她了,其餘幾人都站在樹蔭下邊吃冰棍,邊看猴戲似的對她指指點點。
不遠處的華鑫故意舉高手裏的冰棍,“小熊同學不着急,你慢慢來,我們吃完再去買一根陪你練!”
小熊不甘心地瞪他們。
周遇安給她遞水,等她解了渴才坐上自行車後座。
小熊在前面叫:“诶诶诶,你一坐上來我騎不動怎麽辦?”
“沒事,我虛坐着,你騎騎看。”他拍拍座墊,讓小熊上來,“放輕松,別跟大難臨頭一樣緊繃着胳膊,身子也別歪,別怕摔倒……”
她艱難地蹬着,車輪蛇行似的在地上滾,小熊累得快哭了,喘着氣說:“真的騎不動啊!”
車身一晃,小熊突然覺得騎得輕松了,她咦了聲,“你怎麽變輕了?”
後面人說:“好好騎。”
覺得不對勁,小熊回頭一看,後座上哪有人,周遇安正拿着水在離她一米多遠的地方站着。
心裏沒了保障,小熊慌張起來車頭又開始晃來晃去,最終沒控制好直往路邊的樹上撞。
“嘭”地下連人帶車倒在路邊。
周遇安幾人忙跑過來,原以為她會鬧,誰知小熊自個捂着膝蓋爬起來,還得意地沖他們笑:“看見沒有!我剛騎了那麽遠!”
孫菲菲查看她膝蓋,“沒流血吧。”
華鑫則轉臉責問周遇安:“你不是坐她後面嗎,怎麽跑了?”
周遇安一反常态回嗆過去,“那你還不是跟大爺似的站那?”
華鑫瞪他,程泉立馬在中間攔着,“好了好了,先看看小熊人有沒有事。”
她還沒察覺到這邊的情況,自己一人又爬上車,孫菲菲拉她:“你還有力氣騎?”
“要趁熱打鐵啊!”她笑嘻嘻地回。
回頭沖周遇安招手,“小和尚你再過來幫我扶着。”
看她沒心沒肺地笑,周遇安繃着的臉一松,轉臉笑了,“傻樣。”
華鑫看看他們,突然也追過去,“我也去!萬一你又傻不拉幾地撞樹上,你不疼樹它還叫苦呢。”
東辰高中對學生的穿着打扮有相當嚴格的規定。
女生短發不得過肩,長發必須紮起來,穿着不能太過暴露,并且在校期間不得穿裙子,無論長短。
而男生就只有一條關于發型的規定,鬓發不得過耳。
小熊感慨學校的規則太過“重女輕男”,熊媽媽卻不贊同她,“學生最重要的就是學習,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幹什麽?”
不敢反駁媽媽,小熊就跟爸爸嘀咕:“我們這不是正當青春嘛,不打扮照樣是花枝招展的啊。”
熊爸爸手指點她腦袋:“語文跟誰學的?花枝招展是用在你們小孩身上的嗎?”
“可是穿裙子也不一定就是花枝招展啊。”
熊爸爸哪裏不懂她的小心思,偷偷小聲對她說:“好好好,爸爸給你買裙子,等你周末穿。”
她這才罷休。
有了這條規定,報道那天小熊見到的女生大多都是規規矩矩的短袖長褲,很少有幾個大膽的女生穿着熱褲裙子過來。
小熊盯着人家白花花的大腿,心裏面直泛泡泡。
孫菲菲跟她穿的差不多,白T恤牛仔褲,馬尾不高不低地綁在腦後。
小熊故意輕輕拽着她頭發:“小妞,你怎麽穿什麽都好看啊。”
孫菲菲笑:“大概是因為你情人眼裏出西施吧。”
“不不不,要說你的情人也輪不到我啊,某某人不是還沒來嘛。”
她話裏有話,孫菲菲瞥她,忽然一把将小熊拖回來,從背後抱住她肩膀,指着某處對她說:“你瞧那邊,你的小情人來了。”
教學樓,周遇安正從裏面出來,他剛剪短頭發,瞧着幹淨又利落,淺藍色的襯衫敞開,有風灌進去露出裏面的白色短衫。
剛才小熊拿“情人”兩字揶揄菲菲時還不覺得怎樣,現在放在自己身上,她臉瞬間就紅了,不知所措地拉下菲菲的手。
“別瞎說!”
孫菲菲眼睛盯着靠得越來越近的周遇安,悄聲在小熊耳朵邊吹了口氣,“得,我不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