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管工部尚書府裏有多少人感到不滿,但富錦春的強力鎮壓之下,歐陽家總算慢慢展現出官宦之家該有的規矩和氣派來,不再是京城人的笑料。

富錦春也明白有些習慣是改不得的,所以那些雞鴨豬狗也沒成了盤中飧,她反而讓新來的雜工把後院的馬廳旁修改成雞舍和豬舍,順便在後院裏整理出正內菜園,讓歐陽老爹可以在閑暇時去後頭逛逛。

當然,富錦春這番安排,身為主子的歐陽祎不會不清楚,也感到松了口氣。

現在他的官服總算穿出去不會有什麽污漬吸引人的目光,一回家裏迎接他的不會是撲上來的雞狗,他可以看到自己的府邸幹幹淨淨的不再像是農舍的放大版。

比起前段日子那種雞飛狗跳的生活,這樣的平靜日子他還是很滿意的。

這日他巡完京城附近最後一段河工回城時,天色早已暗了下來,一踏入家門,跟着他勞累了一天的木申就被他打發去休息了,而看着宅子裏點上的燈籠,他心中有點難以言喻的暖意。

富錦春還沒來時,他晚歸回府,家裏人早各自回了房,也沒人記得留盞燈給他,他并不是介意有沒有燈,只是那暖暖的燈火奇妙的讓勞碌一天的他覺得心情舒服多了。

只是這麽晚了,想來也沒有留下他的飯菜了吧。

他一身髒泥的慢慢往廚房走去,打算等等随便打盆冷水再弄個冷饅頭撐過一晚就好,現在早膳有了富錦春打理,不會像以前一樣只是一碗稀粥或者是幾個冷饽饽、一盤鹹菜就應付過去了。

歐陽祎正這麽想着,路的另外一邊卻出現一個提着燈籠的身影,他不由得停下了腳步,有些怔楞的看着那個走近的窈窕身影。

「大少爺,我就猜想你應該是回來了。」富錦春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停在他的面前脆聲說着。

「這麽晚了怎麽還沒歇着?」他看了她一眼,燈籠的光暈灑在她潔白稚氣的小臉上,平添了幾分柔和,随手梳起的長發卻又讓她看起來多了幾分妩媚。

富錦春提着燈籠往廚房走,示意他跟上,一邊走一邊說着,「少爺最近回來的時間晚,本來我是在廚房裏留下飯菜讓少爺回來熱一熱,誰知道我這兩天早起看那竈都沒人用過,才知道少爺只用冷飯應付過去,問了木申這兩日回來的時辰,就等着少爺回來好弄點熱飯菜給少爺吃。」

歐陽祎這才想到這兩日廚房裏的确還有飯菜放在竈上,他還以為是吃剩的,沒想到是她特地給他留的。

心中有些微微的悸動,他臉上沒顯露,語氣卻放柔了許多,「別那麽麻煩了,我一個人而已,随便吃吃…」

他的話很快的就被正忙着升火點竈的富錦春給打斷了,「少爺,人是鐵飯是鋼,人就是得好好吃飯才能有力氣,怎麽能随便吃吃呢。」更何況他還是這一家的支柱呢,他要倒下了,那她可就要倒楣了!

他一楞,搖了搖頭,忍不住輕笑出聲,沒有打斷她的話語。

「少爺雖然已經官至尚書不需要那麽勞累了,但是少爺你還是天天去巡視河防吧,每天這樣城裏城外的來回,最近午後又常常下大雨,想必連午飯都不能好好吃,怎麽晚膳還想随随便便的應付過去呢?還有哎呀!我怎麽忘了,老爺你的衣服!」

富錦春突然轉過頭來看着他的衣裳驚呼了聲,讓歐陽祎頓時也吓了一跳。

「怎麽了?我的衣裳出了什麽差錯?」

「是有大問題!」富錦春突然在一邊的竈上大鍋倒滿了水,又連忙多添了點柴火進去才又轉過來說着,「少爺這幾日都沒能好好的梳洗吧,我看那衣服就知道了,所以今兒個特地讓小厮幫我把你常用的木桶給放到廚房裏的小隔間去了,等等熱水燒好少爺就可以好好梳洗,少爺的衣裳也準備了一套放在裏頭了。」

歐陽祎聽了心中有股隐隐約約的感動。

這一整個宅子裏,也只有她這樣為他着想了吧?

不只想要留盞燈給他,還想着他的身體健康、想着他是不是沒能好好的梳洗…他恍惚的回想起自己的童年,似乎連最照顧他的奶奶也不曾這般仔細過,對他說最多的不外讀書考功名,除此之外,他的生活裏似乎沒有任何的東西了。

他看着嬌小的身影為他在廚房裏忙碌,眼中柔色更顯之外,這一幕也讓他有種想深深印刻在腦海的沖動。

富錦春忙了一陣,好不容易把大木桶裏的水加到八分滿,試了試水溫感覺還行,就打算讓歐陽祎趕緊進去梳洗一下。

一轉身擡頭,她卻撞見他眼中那柔和得不像他的眼神,她楞了下,似乎連心跳都停了半拍。

燈下,他素來銳利的眼神似乎有種說不明的柔和與專注,讓他整個人不再帶着那懾人的銳氣。

他坐在廚房的板凳上靜靜看着她的模樣,讓她突然覺得有股熱氣從耳根處彌漫開來。莫名的心慌讓她像是剛入宮的小宮女,連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擺了。

「水…水好了,少爺。」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她一喊完又急急的低下頭不敢再看他,心中忍不住暗罵着自己。

富錦春,你都多大年紀了,沒見過男人啊?臉紅什麽?!

「嗯。」他點頭起身,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忍不住停了下,看着她幾乎越來越低的頭顱,忍不住一笑,才又擡腳往那個小隔間裏去。

這小隔間本來是要做茶水間使用的,不過尚書府目前沒有招待過任何的客人,所以裏頭本來擺放茶具或者是茶葉罐子的架子還有不少空位,讓她能夠将他洗漱用的東西全都放在架子上。

小隔間和廚房之間只用了一個布簾子隔着,身影其實隐約可見。

一等到他進去了隔間裏,富錦春才深呼吸了下,他剛剛停下腳步時她忍不住憋住了氣,因此雙頰泛上嫣紅,她停了下接着又說:「少爺,你換下的衣服直接拿出來吧,那衣擺和褲腳都沾滿了泥,我得先用水泡着。」

他輕輕地應了聲,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後,一雙麥芽色的健臂從布簾縫隙伸了出來,拿着沾滿泥水的外袍和中衣,富錦春紅着臉接過了衣服先放到一邊,很快的那布簾子後頭又伸出了手,這次是褲子和鞋襪,她臉更紅了,手微顫的接過衣裳時,不小心碰觸到他的手指,她不由自主的快速抽回了手,衣服差點就沒抱穩落到了地上去。

「怎麽了?」聽到她的輕呼聲,他淡淡的聲音從裏頭傳來。

富錦春猛搖頭,急急的回着,「沒事沒事,只是一時手沒抓緊。」說着,她小聲的拍了一下自己的手,一邊低斥着自己,「抖什麽呢,真是沒用!」

布簾子後好一陣子沒再發出聲音,聽到重物入水聲之後,只有水花灑起的聲音偶爾響起,她的心也稍微鎮定了些,将那些衣服給扔到一邊洗衣的盆子裏,然後洗了洗手,富錦春就開始處理早準備好的一些食材,打算弄點簡單的東西給裏頭正在梳洗的男人填填肚子。

食材入鍋的聲響,以及逐漸充滿這小小空間的食物香味,讓坐在木桶裏的歐陽祎莫名的放松,他輕輕地掏了一捧的熱水,潑灑在臉上,再任,由水珠滑落,似乎身體的每一寸都舒緩了不少。

他微微勾着嘴角,隔着那布簾隐約看到了她在竈臺前忙碌的身影。

輕輕地嘆了口氣,他閉起眼,緩緩讓身體沉入熱水之中,不只疲累消除了,好像連那些煩惱了好一陣子的問題也在這一刻忘卻。

這一刻,他想記得的、能夠記得的或許只有這一瞬間,記得她那垂下頭也遮掩不住的泛紅雙頰,還有這帶着暖意和一絲絲暧昧的香氣…

同樣的日子,歐陽祎是覺得滿意,而對于知足的歐陽老爹和懦弱的黃氏來說,雖然規矩多了點日子也還是一樣過,但是被強迫改變不少習慣的歐陽爾和歐陽姍來說,這日子卻是每天都過得不順心。

這天歐陽爾在外頭受了氣,氣呼呼的跑回來,經過花園時正好看見自家小妹沒帶丫鬟,一個人在水池邊一面丢着石頭一面罵,讓他本來要繼續往前的步伐硬生生的轉了個彎。

「怎麽了?誰惹了我們尚書府的大小姐了?」

背後突然出現一道男聲讓歐陽姍吓了一跳,差點腳一滑摔進水池裏。

穩了穩心神,她一轉過頭來就忍不住開罵,「哪個不知死活的,怎麽沒聲沒息的就站在本小姐的後面啊!是二哥啊」一看清楚來人是誰,歐陽姍的聲音也吶吶的小了下去。

歐陽爾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她的脾氣,也不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反而是帶着一臉的痞笑問道:「怎麽了?又是誰惹到你了?」

歐陽姍一提到這個話題,臉就忍不住糾結了起來,恨恨的說着,「還能有誰?!不就那個自以為了不起的富錦春!」

「喔?是她,她又怎麽了?」歐陽爾知道近來家裏的其他人也被富錦春管着,但是還不知道原來歐陽姍也被她教訓了。

一肚子氣的歐陽姍忙把這些日子的牢騷一一倒了出來。

「二哥,你不知道那個富錦春仗着有大哥替她撐腰,欺負咱們欺負到什麽樣的地步了!一開始讓我和娘跟她學些什麽管家的規矩,結果卻說了一堆限制,這不行那不行,連穿什麽顏色的衣服都能管,現在更是不得了了,連我想要買幾根簪子都要先問過她才行。」

歐陽爾一聽就知道妹妹跟他遇到了一樣的問題,但為了确定還是多問了一句,「大哥不是給了你和娘銀子嗎?不夠錢去買簪子啊?」

歐陽姍忿忿的又往水裏扔了一塊石頭,撇着嘴冷哼,「哪夠啊!城裏的如意閣一旬就有幾樣新款式的簪子首飾,大哥之前給的銀子在上旬時就已經用完了,這次我本來找了趙家的姑娘一起去買這一旬的新首飾,也和人家訂了那支如意鳳簪,結果去找富錦春拿錢,她卻一句銀兩不夠那就別買,硬讓我把那簪子給退了,害我在外頭丢了面子,你都不知道那趙家小姐看我的眼神讓我羞都快羞死了!」

歐陽爾一聽這話也想到剛剛自己在外頭說要請客卻拿不出銀子,結果平日一起玩的那些人眼裏或多或少的輕蔑神情,心頭火也忍不住竄了出來,義憤填膺的說着,「妹妹真是委屈!」

歐陽姍得到了聲援,更是激動,抓着他的袖子惱怒的說:「二哥,就算在老家,我們哪裏受過這樣的委屈?

這一切都是那個富錦春害的,要是沒有她…」她的眼神怨恨,未竟的話中似乎帶着狠毒的味道。

這想法歐陽爾又何嘗沒想過,只是想是一回事,其要做也有難度,畢竟他們兩個人是從鄉下地方出來的,能想到的方法也就只有罵和打,但是面對富錦春,罵他們也罵不贏,打一想到上次被踩的那幾腳還有她輕松折了他的手的那份巧勁,他也知道自己沒有幾分勝算,而且…

「唉~只是大哥在後頭給她撐腰,就是我們去鬧也讨不了好。」他說出他們最大的困難。

歐陽姍自小腦子就比她二哥靈活一點,一聽這話就知道歐陽爾必定已經在富錦春身上吃過虧了,她眼睛轉了轉,露出一抹狡詐的笑容。

她拉了拉兄長的衣裳,輕輕地說:「她的靠山是大哥沒錯,那我們只要讓大哥的心別偏着她不就成了?」

「說得簡單,不偏着她,難不成偏着你?」那女人可是大哥親自帶回來的,歐陽爾不以為然的想着。

歐陽姍被他這樣明顯的削了面子也不生氣,而是繼續說着,「就是不偏着我總該也偏着自家人吧?說到底,大哥就是嫌我們沒規矩,那就找個懂規矩又偏着我們的自家人來家裏,讓大哥的心偏向那人不就得了,到時候大哥的心一偏,我們再對他哭訴幾句,呵呵…」

歐陽爾拍手叫好,贊美的眼神毫不吝啬的投在了妹妹身上,「這的确是個好法子,只是這人選…」

「人選自然是有的。」歐陽姍得意的讓他附耳過來,「記得那個和親人進城過活的表姊吧。」

歐陽爾努力的翻找腦中對自家親戚的記憶,終于想起來似乎是有這麽一個人。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似乎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富錦春被趕出去的美好未來,忍不住都笑開了,神色還帶着一點陰險的算計味道。

哼!他們就等着看!看沒大哥撐腰的富錦春到時候還有什麽能耐在他們的面前嚣張!

歐陽爾和歐陽姍計畫得快,行動也快,不過兩天的時間,就以接個親戚來家裏小住的名義,将他們口中「賢良淑德,有規矩又相貌好」的表姊給接進府裏來。

把人接進府的第二天,他們就特地求了歐陽祎一早和這表姊見上一面,富錦春雖然不會和他們一起同桌吃飯,但是昨兒個把人接進來時她也沒見過,所以也跟着一起先認認将會在尚書府小住的新住客。

富錦春還想着這個表小姐不知道是個什麽樣的人時,柳梳兒就跟着歐陽姍袅袅婷婷的走了進來。

由于歐陽姍極力贊美過這位表小姐,富錦春是有些好奇,但也沒太期待,沒想到今日一看,這個柳梳兒果然是有其獨特的地方。

身段窈窕不說,臉如鵝蛋,一雙柳葉眉輕輕嵌在水眸上,嘴唇小而翹,看來未語先含幾分俏,白皙的肌膚和一雙纖纖柔荑,也都足以讓人眼睛為之一亮,加上這柳小姐對自己的優點也很是明白,頭上梳了一個飛雲髻,簡單的用幾朵金花別上,幾绺發絲落在耳邊更添幾分妩媚,粉色的梅花繡背子下面配上雲字繡花裙,看起來既可愛又楚楚可憐。

歐陽祎年少時是跟着祖父母過的,鎮日讀書鮮少走訪親戚,就算有見過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早就沒了印象,如今見到柳梳兒倒真是楞了下,不是為了她的美貌,只是想着原來自家親戚裏也有這種看起來像是千金小姐的姑娘。

歐陽姍一進門見大哥楞了下,還以為他是被柳梳兒的外貌給迷住了,不禁向富錦春抛去得意的一眼,但富錦春神色變都沒變,又讓她在心裏生悶氣。

「梳兒表姊,你還沒見過我大哥吧,快快!趕緊過來見見,以後大家都住在同一幢宅子裏,也算是一家人了嘛。」歐陽姍故意讓兩人多親近,好早日達成目的。

柳梳兒怯怯的福了福身,輕聲說:「見過表哥。」

歐陽姍拉着柳梳兒一直到歐陽祎的面前,然後又賣力的介紹着,「大哥,這就是表姊,不對,應該算是大哥的表妹了。怎麽樣我可沒說錯吧?表姊這樣的人品和模樣,可是打着燈籠都找不着的,更何況表姊也是在什麽…什麽知府大人的夫人小姐身邊待過的,規矩也是好得很。」說着,她還有意無意的将聲量放大了不少,像是怕富錦春會沒注意到她的話一樣。

可惜的是,富錦春還真是沒注意到,她只是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後,直接對歐陽祎說:「大少爺,時辰差不多了,你今兒個不是說不出城而是要進宮嗎?是不是…」

歐陽祎見時辰差不多了,那個表妹人也見過了,便順勢起身向父母說了聲後便往外頭走去。

在他經過富錦春身邊時,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一樣連忙說道:「大少爺,我讓人準備了一些糕點還有清茶放在木申那裏了,若朝會時間拖得太久,結束可以拿出來墊墊肚子!」

歐陽祎點了點頭,随即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柳梳兒一雙水眸眼巴巴的看着他離去的背影,許久沒回過神來。

沒人見到歐陽祎轉頭離開後臉上浮現的淡淡溫柔笑容。

富錦春見用完膳了,正要喊小丫頭們進來收拾,卻被歐陽姍給攔住,得意揚揚的看着她。

「富錦春,我表姊來了,看你還能得意到什麽時候,哼!」

說完,她就拉了柳梳兒往外頭走去,歐陽老爹和黃氏一臉困惑的跟着走了,留下富錦春一個人不解的站在原地發楞。

表小姐來了和她得不得意有什麽關系?

想了好一會兒還是想不明白,她幹脆把這個問題丢到腦後,這府裏大小事情都還要處理呢,哪有時間去猜測一個小姑娘随口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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