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夏廣安是被吳家派人送回來的。
徹夜的煎熬加上精神的刺激,他變得有些麻木。
原本束着的長發,現在已然變成齊肩短發,若不是吳燕如以死相逼,讓寥嬷嬷打開房門,想來此時此刻他和夏仁他們已經在地府團聚了。
清晨的街道透着一股安靜祥和的美,夏廣安跳下馬車,伫立在夏府大門外,不敢進去。
隔着青石板路,劉老太坐在前廳,高高挽起的袖子随着她的動作反複滑下。
不經意間,她發現了夏廣安的目光,布滿褶皺的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夏廣安似被燙到,踉跄着腳步,轉身就跑。
怔愣了一會兒,劉老太重新拿起木舂。
隔壁的面館發出吱呀一聲,大門被緩緩打開,挑着豆腐腦的小販吆喝着從前面有過。
劉老太直起身,把變空的兩個竹筐推到牆角,捶了捶酸疼的腰背。
這難熬夜晚終于過去了。
西山昨夜發生慘事的消息是從夏府開始蔓延到整個崇州城的。
當清晨的陽光穿過門檻照到前廳的地板上,劉老太看見對門的夏府挂上了白布,守門的兩個家丁朝石獅子頭上扔下三個炮竹。
三聲巨響過後,沿着利川路,炮竹聲愈來愈密集,哭泣哀嚎聲一路傳來,劉老太坐不住了。
她突然反應過來,一把扔下手中的剪刀,奔向如意客棧。
一路上随處可見急匆匆趕往西山的官兵,有的甚至走路都還是歪的,眼神迷離,顯然是酒醉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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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老太小腿一軟,癱坐在客棧的拐角處。
她滿臉的淚痕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但是連一個伸出援助之手的人都沒有。
店小二一直候在櫃臺前。聽見客人的議論聲急忙捏着一個信封跑出來,遞給她:“宋先生讓我把這個交給你,他往西山去了,臨走前交代我務必轉告你,他一定會把懷秀姐妹倆帶回來,讓你放心。”
這話說得堅定有力,但是宋毅知道她們怕是回不來了。
吳景明的殺人不眨眼,他最清楚不過。
富人尚且逃不過,何況是身無分文的姐妹兩個呢!
他滿心滿腦的愧疚感,恨不能插上翅膀飛過去,卻被城門口排隊進城的馬車堵得寸步難行。
和尚們被擠在城門入口處的牆壁邊沿,卻仍對着一輛又一輛挂着白布的馬車誦經。
嗡嗡聲震得宋毅心跳加速,腦子似乎要爆炸開來。
老車夫重重嘆氣:“你就不該讓她們去。”
“老叔,為何我做什麽都是事與願違呢!我……”
宋毅站在馬車旁,不敢看那雙渾濁卻又對他事事洞明的眼睛。
他萌生退意,也許現在一走了之,就不必考慮怎麽回去面對劉老太了。
老車夫也不再看他,指向和尚身後:“別又想着躲避,快過去,她們回來了。”
懷秀她們是一路走回來的。
從西山就被官府盤問,直到出了山區才得自由。
此時的她幾乎說不出話來。
身後是一個年輕婦人,坐在馬車裏幾次哭暈過去。
而她旁邊躺着的人,上半身被蓋住,紅豔豔的袍子格外刺目。
懷秀依稀還能夠拼想起他搖扇看夕陽的面龐來。
心裏越發煩悶,她抱着懷玲想遠離身後這壓抑的哭聲,誰知剛挪動一步,就被擠得越發動彈不得。
“先把她交給我吧。”
手裏的重量陡然消失,懷秀本能的拉住懷玲不放,待反應過來這是宋毅的聲音,才緩緩松開手。
宋毅憑着自身武功內力,強擠出一條縫隙,一手抱着懷玲,一手拉住懷秀,慢慢挪出人群。
老車夫早已經把車趕到前街寬闊處,正一臉擔憂地看向懷秀。
她的臉上被荊棘刺中,也不知是怎麽回事,劃出好大一條口子。
微翻的皮肉泛着白透着青,看起來是糟了罪。
懷秀那股強撐着的氣力在看見宋毅時就已經消退。
她爬了幾次,也沒能爬上馬車,反複下滑時小腿骨被車架刮過,疼得她眼淚奪目而出。
“回家吧,回來就好。”
宋毅彎腰把她抱起,老車夫輕甩馬鞭,遠離這悲傷之地。
車裏誰都不想說話,經過夏楠家時,宋毅透過側簾的縫隙,盯着大門口上挂着的白布,心裏堵得慌。
如果當初他把吳景明殺了,而不是心慈手軟地把他放掉,現在這些人是不是就不會遭此橫禍?
也不知夏楠怎麽樣了。
懷秀哭累了,只緊緊抱住懷玲,待緩過神來,急忙一把扯住宋毅的手:“你是不是早就收到信報?你為什麽不提前告知官府?你知不知道他們死得有多慘!”
接連三句拷問,宋毅招架不住。而懷秀喊得又急又大聲,他心頭一跳,伸手捂住她的嘴。
這些話若是被有心人傳了出去,只怕大家都會受牽連。
他幾經調整氣息,才把心頭的火氣壓住:“我沒有這麽神通廣大,你太高看我了!”
懷玲被兩人夾在中間,吓得哇哇大哭。懷秀只好松開手,同時用力掰開他:“哼,人在做,天在看,無論如何,我和妹妹所糟的罪都是拜你所賜!”
“你怎麽不說是你自己貪財呢?”宋毅被她臉上的諷刺激怒,心虛和羞愧逐漸占據上風,他無心顧忌她的想法,只想逃離這裏。
“是啊,我貪財,他們貪勢,活該被殺!倒是你,不貪財不貪勢,卻極度自私自利,我祝你你往後餘生都過得好!”
懷秀一想到溫知岚被河水淹沒的樣子,就喘不過氣。
如果不是她貪心,她們就不會去西山。
溫知岚就不會為了救她們而體力不支被水沖走!
“到了。”
車夫拉住馬缰,懷秀抱着懷玲滑下車,頭也不回地走進後院。
宋毅坐在車裏,待聽到劉老太邊哭邊罵的聲音,才算松了一口氣。
“宋先生,現在去哪裏?”
西山的小院已經被封,城裏的房産也早已經變賣。
而夏楠要處理他哥哥的後事,怕是再沒心思理會自己。
“去客棧吧。”
宋毅的馬車一走,吳家的馬車跟着就停在夏府前邊。
吳老爺的六姨太昨夜早産,為吳家完成了傳宗接代的大任。
吳家一派喜氣洋洋。吳家老太太早早就過夏府來,商量兩家的親事。
昨夜寥嬷嬷和夏廣安說得清楚,救他可以,但是有條件,夏府的少夫人必須是吳燕如,夏廣安的第一個孩子只能是從吳燕如肚子裏出來。
吳燕如雖然能從土匪手裏安然回來,但送進京裏已經是不可能。
而且崇州城裏年輕有為的後生昨夜死傷大半,吳老太爺心想與其往外地挑選,不如趁現在夏廣安還心存感激,早早把親事定下,以免夜長夢多。
且不說吳家此行的結果如何,懷秀僅僅隔了一夜沒在家,劉老太像是老了十歲,和昨日判若兩人。
“你可是要吓死我你才甘心?你為什麽不聽我的話?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難熬!”
劉老太一邊摟着懷玲,一邊用力捶打懷秀的後背,祖孫三人抱做一團,哭聲傳出大門外。
過路的行人聽見,紛紛搖頭嘆氣,這知府大人怕是保不住烏紗帽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