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籠罩在崇州城裏的陰霾一直持續了四個多月。
往年這個時候舉辦的兄弟節也因為西山的慘事而被忽略。
連酒樓裏的說書先生也改了內容,再不敢提任何一個關于剿匪的字眼。
夏府的酒樓尤其清淨,甚至連合作多年的說書先生都不給進場了。
然而這些愁雲慘淡都比不過宋毅的凄涼下場。
自那天離開懷秀家之後,夜裏他就被沖進客棧的官差押住,關進了大牢裏。
抓捕他的罪名是惡意害人。
以這個莫須有罪名狀告他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夏楠的奶奶,櫻桃。
痛失長孫的她,大病一場過後,待問清夏廣安關于夏仁被殺的經過,便把一切責任都推到了宋毅身上。
她滿心滿腦的認為,假如不是宋毅趁機哄擡房價,夏仁面對土匪就不會交不出一分錢,那樣的話,他就不會被殺!
櫻桃似乎着了魔般,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寫了整整一天一夜,才熬出這滿含悲憤的訴狀,可謂是字字血淚。
這份訴狀一交上去,崇州城裏因此事痛失親人的各家各戶紛紛響應,一齊寫了一份百人請願書交給知府大人,要求處死宋毅這個唯利是圖,罔顧人命的勢力小人。
升遷在望的知府大人因為這突發事件,年終考評得了個乙等,原本唾手可得的肥差被人劫了糊,憤懑之情無處宣洩。
恰好借着這份訴狀,跳過堂審,直接把宋毅判了個十年□□。
從被鐵鏈鎖住雙手的那一刻起,宋毅就做好自救的準備。
他花了一百兩銀子托送飯的獄卒送信給夏楠,盼着他能說服他奶奶把狀子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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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他日盼夜盼,撤訴的消息沒盼到,夏楠的絕情信他倒是收到了。
他無法接受自己全心全意愛着的人會這麽絕情,拿着那張只有短短十個字的信箋,每日裏盯着颠來倒去地看。
到北風穿過窄窄的過道,吹進這間陰暗潮濕的牢房時,他終于認清現實,夏楠是真的不會來救他了。
他反複地回想到底自己做錯了哪裏。明明是這些人求着自己賣房,日夜打擾他不得安寧。
現如今他們被土匪割了腦袋,沒有能力去找土匪報仇雪恨,反倒是拿他這麽一個無名小卒洩恨。
簡直不可理喻!
他想寫信給夏楠,告訴他,實際上他只收了夏仁不到一千兩銀子的房錢,遠遠低于市場價。
即使這錢他沒有收,夏仁也是會死的。
清風寨的吳景明從來殺人不眨眼,少一兩銀子都得送命。
可如今這些話說了又有什麽用呢?夏楠不會改變想法。
而自己,不過是這場無妄之災的替罪羔羊罷了!
和他同一個大牢裏只關押了不到十個人,看過去都是眉清目秀的年輕男子。
這些人犯的罪名莫名其妙,按當朝律例,根本就夠不到關押的線。
也不知道為何會被判了這麽多年,有些人聽說已經待在這裏将近十年了。
宋毅剛進來時,想不通其中的關竅。
他覺得奇怪,為何裏面的人一到夜裏就怕得直發抖。
有一個看着最為書生氣男子,在宋毅進來的那天清晨,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撞牆而死,卻沒一個人阻攔,仿佛對此司空見慣。
那些人像是早就料到會有這麽一天,只木然地幫死者合上雙眼,就縮到牆角,不停地拿頭撞牆。
令宋毅想不到的是,這些人奇怪地舉動在當天夜裏就得到了解釋。
當夜他靠在門口的牆角裏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沒過多久就被鐵門發出鎖鏈的嘩啦聲吵醒。
若是能提前預知後面發生的一切,他發誓,他絕不會睜開眼睛。
但可悲的是,他不但睜開了眼睛,還把整個過程看進了腦海裏。
黑暗的角落裏,五個獄卒每人拉住一個囚犯,往隔壁空着的牢房裏拉去。
被拉起來的犯人,像提線木偶一般,任由他們擺布,行那不軌之事。
那些獄卒甚至還互相交流自己身下的人配不配合,弄得舒不舒服。
昏暗的燈光下,沒被輪到的幾個囚犯被這些惡心人的聲音刺激到發瘋,不停地拿頭撞向凹凸不平的牆壁,發出沉悶的砰砰聲。
宋毅渾身僵硬,透過那一根根鐵欄杆,他和被壓在地上的一雙眼睛對上,那裏面的悲傷和麻木交織在一起,把他的雙眼牢牢困住,掙脫不開。
傍晚剛吃進肚子裏的幹硬饅頭在他胃裏翻江倒海,直到那些獄卒心滿意足地走光,他才回過神來,抱住鐵欄吐得天昏地暗。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髒?是不是?”
那雙眼睛的主人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甚至他的衣服都還穿着完好。
如果不算他嘴裏吐出的那條底褲的話。
他盯着宋毅的後背半饷,又自嘲地笑了笑:“是啊,真髒!但你也好不到哪裏去,明晚就輪到你了!哈哈哈!”
這笑聲把宋毅重新拉回到八年前,他家所在的小村莊因為不按時交糧食給清風寨,而被溫知新帶人屠村。
宋毅眼睜睜看着家人一個接一個人頭落地,他娘因為貌美,被溫知新看中,而帶回寨子,連帶着宋毅也一并被留下活口。
上山的當晚,他娘為保清白趁機跳了山崖,死前只交代了他一句話,好好活下去。
他娘以為溫知新再怎麽樣也不會對一個年幼的孩子下手,可悲的是,她剛跳下山崖,溫知新就把宋毅給糟蹋了,還是當着溫知岚的面。
不堪的往事一幕幕在眼前劃過,驚懼交加的宋毅,等天一亮就把身上帶着的一萬兩銀票上交給幾個獄卒的頭目,換來一句半年不被納入輪轉名單的承諾。
牆上的刻痕一天天增加,盼不到夏楠的宋毅,把希望寄托在這崇州城裏唯一熟人身上。
他解下貼身帶着的,夏楠送給他的定情玉佩,再次央求送飯的老頭,務必把話傳到劉老太跟前。
接着又是沒日沒夜的精神煎熬,等待消息的日子幾乎把他給逼瘋。
在他又再次陷入絕望之前,當他在牆上刻滿一百個劃痕的時候,劉老太來了,還帶着一小鍋肉粥。
老太太邁着小步子,跟在送飯的老頭身後,穿過陰暗潮濕,彌漫着腐臭味的長長過道,隔着鐵欄蹲在宋毅面前。
“宋先生,你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