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就是我
墨上閣,君淩墨的卧室。
君淩墨坐在屋中,桌上放着一個精致的食盒,食盒中堆滿了琳琅滿目的糕點。君淩墨看着精致的食盒,腦海中閃現那晚,那個女子吃着糕點,小心翼翼觀察自己的神色時的模樣。
君淩墨撚起一塊鳳梨糕,張口咬了一口。鳳梨糕入口清甜,先是舌尖先觸及甜美,然後自舌尖散開,最後溢滿整個口腔。這種過程,就像了解那個女人一樣,越接近越甜美。可是……那個女人,自那晚來找他之後,再也沒有踏足過他的院子。
君淩墨不明白,明明前一刻還對他巧笑倩兮的人,後一刻突然就變了。
似乎是因為他的名字?
君淩墨開始細細回想她醒來的每一個細節。
她睜開眼後,先是驚訝了一番,大概是沒适應自己居然睡在他的屋中。短暫的适應之後,她輕輕的起床,接着打開窗戶與無雙說了句話,他在她梳頭發時站在她身後,那時候她依然是溫婉的模樣。直到——
霍許見他醒了,想起門外的無雙,似乎無雙找他有事?想了想,霍許走到他跟前,然後遲疑的開口:“那個……謝謝你昨天晚上請我吃點心,謝謝你送我回去,再謝謝你把你的衣服借給我擦眼淚。嗯……無雙在外面,似乎在等你。沒有別的事了,我先回去了。”然後不看君淩墨的反應,轉身飛快的小跑着離開。
君淩墨看着眼前別扭的女子,第一次發現原來人可以有如此多的樣子,如此鮮活。
君淩墨正準備梳洗,她卻又回來了。
進門的時候,她小臉微紅,胸口起伏不定,注意到他打量的目光。
她微微緩了緩,咽了咽口水,然後一臉認真的樣子,她說:“我是霍許,我不是別人,我是你現在看到的這個我。”
就在他回味她話中的意思時,她語氣中帶着俏皮,歪着腦袋問他:“你不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然後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我姓君,字淩墨,你可以叫我——”
“你說你叫淩墨?”女子尖銳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她的眼神中帶着驚訝、憤怒、還有,恨。
然後,她跟他說:“淩墨?呵呵,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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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他的目送中離去,他看着她的身影越走越遠,卻沒有追出去。
她就像一陣春風,經過他時在他身上停留那麽一會,然後決絕的離去。她說,以後他們不要再見。
他不明白她眼中的恨意從何而來,縱然他将她娶進門卻晾在一旁,但是彼此之間并無任何交集,一共才見過兩面,她為何會對自己那麽濃烈的恨意?
他想不通,便任由它去。原本,自己就不該抱有任何期待的。
可是,明明告訴自己不要再有期待,每晚再坐在黑暗的屋中,自己為何會希望那雙纖細的手再次推開那扇門,為他點亮一方光明的天地呢?為什麽忍不住去聽侍衛每日如出一轍的彙報?為什麽得知府中側妃去了她的院中,會忍不住擔心她受氣?為什麽在接到她寫來的書信時,他的手會微微顫抖?心中的狂喜又是為何……
分明只見過兩面,他卻記得和她在一起發生的點點滴滴。他記得她的笑容,溫婉的,尴尬的,得意的,俏皮的;
他記得她的眼神,明亮的,無奈的,疼惜的,孤寂的,哀傷的……
他記得她一颦一笑,記得她一悲一喜,記得所有的她。
無雙興致沖沖進屋,看到的卻是君淩墨拿着一塊鳳梨糕出神地模樣。
無雙抓了抓後腦勺,王爺這幾天似乎有點反常,表現為這幾日特別喜愛點心,不僅每日都要吃上幾塊,而且沒事的時候就坐在桌上看着食盒發出神。
無雙拿着宮中傳來的信息,然後試探着開口:“王爺?”
君淩墨自無雙進院子就發現了,只是一直在想那個問題,所以只是靜坐不曾說話,此時見無雙有事禀報,淡淡開口:“嗯。”
“王爺,這是宮中傳來的今日早朝的情況,無雙聽說,今日這早朝可是好戲一幕接一幕,真是你方唱罷我登場。”無雙将信件遞給君淩墨,激動的開口。
君淩墨眼角掃了一眼無雙,一邊拿起書信,一邊開口:“關于王妃?”
“王爺英明。今日宮裏頭那位據說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氣的砸了半個時辰東西呢。”無雙高興的說。
君淩墨展開書信,越看表情越平靜,一雙如墨的眸子,卻被風暴緊緊包裹。許久,君淩墨終于開口:“很好。”
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無雙被君淩墨這沒頭沒尾的兩個字弄的是一頭霧水,正要詢問,王府總管沈揚匆匆趕來。
一進屋,沈揚行禮之後便開口道:“王爺,宮中李公公突然攜聖旨前來,說是封賞王妃。順便帶了皇後娘娘的口谕,說是娘娘許久未見王妃,甚是挂懷,邀王妃進宮一敘。王妃箭傷未愈,進宮怕是多有不便,老奴特來請示王爺。”
“本王知道了,可有通知王妃?”君淩墨眼神中掠過一抹陰狠,這就急着下手了?
“回王爺,不知王爺如何決斷,所以老奴還未曾通知王妃。”沈揚答道。
“嗯,很好。不用去通知王妃了。本王親自去接旨。”君淩墨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皺,站起身來,當先出門。
沈揚道了聲“是”便随君淩墨一起出門。
逸王府門口,太監總管李全和幾個侍衛站在門外,身後是幾個大箱子。
等了許久,君淩墨才緩步從府內出來。李全立馬行禮,君淩墨揮了揮手,道了聲“李總管無需多禮”後将視線落在李全身後,一副迷茫的樣子:“李公公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李全一愣,難道這逸王當真推出朝堂了?今日這朝堂之上可謂風雲變化,連他這個自小陪在皇上身邊的老人都有些消化不了。難道今日早朝之事,逸王就沒有聽到半點風聲?李全心中雖疑惑,但也不敢妄加猜測,笑吟吟地開口:“陛下聽聞逸王妃親筆書信一封《谏夫君納妾書》,聽過之後甚是歡喜,贊逸王妃賢良淑德,文采斐然,揚我天家顏面,實乃我君盛女子之典範,故而特派奴才前來宣旨,封賞逸王妃。”
君淩墨目光流轉,哼,想用這麽點東西打發他的女人?“如此,兒臣代王妃謝過父皇。只是王妃今日身子不适,不便前來接旨謝恩,故而這封賞就本王代她接了。兒臣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然後接過李全手上的聖旨,轉身離開。
李全第一次聽到君淩墨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吃了一驚,待反應過來時,手中的聖旨已經到了逸王手中。這……自己還沒宣讀聖旨呢……意識到自己還有一件事未說,李全趕緊叫住逸王。
君淩墨拿着聖旨轉過身來,眉毛一挑:“李總管還有何事?”
李全立即對君淩墨行禮:“王爺不知,奴才此次前來,還帶來了皇後娘娘的口谕,娘娘說許久未見王妃,甚是挂念,故着奴才來——”擡頭看到君淩墨嗜血的眼睛,李全一驚,立刻改口道:“既然王妃身子不适,那麽老奴就不打擾王妃靜養了。”說完在抹了一把汗,剛剛自己清晰地感覺到逸王眼中的殺氣,自己身居宮中幾十年,這點眼力見若還沒有,那就不用混了。
君淩墨勾唇,輕飄飄的說了聲“有勞李總管”後直接轉身離開。
寫完《谏夫君納妾書》的第二日一早,霍許由小紅陪着,正悠哉游哉的在院中散步,絲毫不知外面的情況已經發展到何種地步。
霍許一邊散步一邊想着昨天的事。
昨天無雙走後,霍許一覺睡到了第二天,結果今早醒來院外的侍衛一個都不見了。小紅說她今早去廚房端飯食的時候,廚房的吳媽告訴她,窦側妃和傅側妃統統被王爺關了起來,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一日三餐的飯食都是吳媽手下的一個燒火丫頭給送進去。而且王爺還下令讓兩位側妃每天抄一份女戒,什麽時候能倒背如流了就不用再抄寫了,還不許假手他人。
霍許思考着那個男人此舉的意圖,難道是因為那封《谏夫君納妾書》?不然這麽明顯的讨好是為哪般?
靜水軒外,君淩墨剛行至此,便聽到裏面傳來歡聲笑語。腳步頓住,君淩墨突然有些後悔來靜水軒了。那日她說以後不要再見,如今剛過去幾日,他就出現在她面前,她豈不是更加惱他?
“哈哈哈……到你了到你了!”霍許清脆的聲音傳來,如同泉水叮咚,一下一下傳入君淩墨的耳中,待君淩墨反應過來時,就看到自己已經站在了院門口。
小紅正欲想講個什麽笑話好呢,眼神一瞟卻看到王爺不知何時站在了靜水軒外,小紅一驚,話還沒出口,坐着的身子已經立刻跪下了:“王妃……王……王爺來了。”
因為小紅和霍許面對面坐着,霍許身子背對院門,并未發現君淩墨就站在門口。
聽到小紅這麽說,霍許轉身,果然那個男人就站在靜水軒門口。
霍許視若無睹的扭過頭,半晌後霍許聽到自己清冷的聲音響起:“那天不是說過了嗎?我以後都不想再見你。雖說我住在你府上,但我并未到處跑,也礙不了你的事。若這樣你還嫌我礙眼,那就給我一紙休書,讓我回尚書府吧!”然後彎腰去拉已經目瞪口呆的小紅,準備進屋。
誰料小紅仿佛生了根似的,怎麽也不肯起來。
霍許這才想起,這丫頭本就是這王府裏的丫頭,剛剛還在想,自己若是回尚書府,得帶上這丫頭。如今卻覺得不用了。
“也罷,我終歸是要回尚書府,你本就是這王府之人,如今主子來了,自然是要行禮的。”然後便淡淡的離開。
君淩墨看着霍許絲毫不肯多看自己一眼,心口仿佛有如蠱蟲噬咬,然後便聽到她說叫他休書一封,他頓時覺得自己的心必是被蠱蟲吞食殆盡,否則怎會感覺不到任何疼痛,怎會覺得自己胸口空落落的呢?
君淩墨看着霍許起身進屋,在她轉過身關門時面對院中的一霎,蒼涼開口:“你連我一句話都不願聽嗎?”
霍許正欲關門的手頓時停住,腦海中瞬間閃過那晚他一個人孤獨的坐在漆黑的屋子裏的模樣,霍許擡頭看院中的人,他袍服雪白,一塵不染,修長的的身體挺的筆直,整個人豐神俊朗又透着與生俱來的尊貴,只是此刻的他,身子一半沐浴着陽光,一半卻被蔭翳籠罩。
他站在院中,身子背對光線,霍許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但是他就那麽站着,只說那一句話後,便靜靜的看着她。
而他,也終于自那晚之後,得以仔細的看看她。她氣色較前幾日更好一些,臉色微微有些紅潤。一襲淺紫色長裙,身披金絲薄煙翠綠紗,一頭青絲用絲帶束起,在末端斜斜的插了一支白玉梅花簪,墜下細細的銀絲串珠流蘇,素淨的瓜子臉未施粉黛,眉如遠山,膚如凝脂,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霍許望着院中的男人,然後收回目光,伸手去關門,卻聽得那人說:“我是君淩墨,我不是別人,我是你看到的這個我。”
霍許身子一顫,然後緩緩打開了門。
他沒有錯,他不是那個人,他只是恰好與那個人的名字一樣……這不能怪他,是她心中恨意太深,所以才會慌不擇言,出口傷了他。但是霍許卻不曾後悔,她怨那個人棄了她,所以才會在聽到那個人的名字時,明知道兩人沒有任何幹系,依然惡狠狠地出言傷他。
霍許和君淩墨面對面坐在桌旁,霍許低着頭研究自己的指甲:“說吧,你找我幹嘛?”
君淩墨一直盯着霍許,無奈霍許壓根不看他,無奈開口:“你的《谏夫君納妾書》寫的很好。”
霍許繼續看手:“哦?你不是看不懂嗎?”
君淩墨依然盯着霍許:“我只是想知道,為什麽你所列女子,我一個都未曾聽說過,以及……信件後面那一串字符出自哪裏。”
霍許終于沒在看手,擡頭狐疑的望着君淩墨:“你說你能看懂文章,卻說不認識上面的人,這算哪門子能看懂?”
君淩墨一噎,說不出話來。
霍許看着君淩墨吃噶,然後擺出一副大爺的樣子:“至于後面文字的意思嘛……我知道你看不懂,你來求我我就告訴你。”
說到後面的文字,霍許這才記起來,自己寫完後想着自己居然通篇寫的古文,只偶爾用了幾個簡化字,這完全不能體現自己一個現代人的優越性嘛!然後霍許想了想,就在紙的後面加了一串英文:Iknowyoudonotunderstandit,askme,Iwilltellyouthemeaningofit。
君淩墨看着霍許眼中的得意,突然笑了:“王妃見多識廣,德才兼備,本王之前魚目混珠,是本王的不是。如今還望王妃大人有大量,不計前嫌才好。”
霍許看着君淩墨一副低眉順目的樣子,頓覺好笑:“好說好說,王爺如此看得起小女子,小女子不勝感激。既如此,那我們就握手言和吧!”
君淩墨看着伸過來的纖纖玉手,将手輕輕的遞過去,握住霍許的手。
片刻,霍許掙紮着抽出自己的手,然後歪着腦袋道:“好了,我不生你的氣了,你還有什麽事嗎?”
君淩墨一愣,她讓他求她,想到自己将人娶進門卻不管不顧,他便順着話,與她道歉,卻不料她雖說原諒,那信上的符文卻并不解釋,踟蹰一會君淩墨輕聲開口:“那背面的符文……”
霍許看着君淩墨一副好奇寶寶的模樣,想了想,憋着笑意,然後驚訝的道:“符文?我不是告訴你意思了嗎?”
君淩墨:“……”。
仔細回想了一番,确認她并未解釋,君淩墨再次化身好奇寶寶,目光灼灼的盯着霍許。
霍許強忍着笑意,然後湊近君淩墨,一字一句的開口:“那串文字的意思就是——我知道你看不懂,你來求我我就告訴你。”
君淩墨:“……”
看到君淩墨幽怨的眼神,霍許終于繃不住了,趴在桌子上大笑起來。
看着眼前的女子灑脫的大笑,身子趴在桌上,毫無形象可言,可不知為何,君淩墨卻生出一種“女子本該如此”的感覺。
霍許的聲音偏冷,此刻一笑,笑聲如銀鈴般清脆悅耳,一點一點的敲擊在君淩墨的心頭。這笑聲在風中飄揚,夾雜着桂花香味,流淌在院中。
見霍許心情愉悅,君淩墨這才開口,令人将宮中的封賞全部擡進了靜水軒,一一将今日朝堂之上所發生的事講與霍許聽,對那皇後的口谕一事倒是未曾提及。
霍許看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心中卻漸漸冰涼。平生第一次對皇權有了畏懼,想到自己今日差點小命不保,霍許這心就砰砰砰的跳個不停。霍許不怪君淩墨将那封書信散播出去,霍許明白,他既将那書信散播出去,想必自然有他的意圖,而這意圖裏,霍許相信他,沒有害她這一條。而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若皇帝想殺她,什麽理由都可以,畢竟有句話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君淩墨說完就在觀察霍許的神色,看到她眼神越來越冷,君淩墨有點自責,自己似乎吓到她了,正欲開口,卻聽到她問他:“你知道哪裏是沒有皇權統治的嗎?”
君淩墨一愣,剛要回答,女子卻突然神色黯然:“我怎麽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啊!”
君淩墨看着她黯然的模樣,心中一陣窒息,一句話脫口而出“那就不做——唔”
霍許真是服了眼前的男人。用膝蓋也猜得到這家夥想說什麽。霍許惡狠狠地瞪了君淩墨一眼,用眼神示意他不許再亂說之後放下了捂住君淩墨嘴巴的手。
霍許對自己的眼明手快很滿意,從桌上撚了一塊糕點塞到君淩墨嘴巴裏,然後一臉無賴:“我不過随口一說而已。就算那個人權勢滔天,我若是不犯錯,他又能奈我何?大不了以後小心些就是了,哪至于铤而走險?再說,我如今在這王府裏,除了你就是我最大,我想怎麽開心快樂就怎麽開心快樂,只要我不傻冒說自己要推翻他,誰能把我怎麽樣?”眼神飄到君淩墨一臉震驚的表情,霍許站起來陳詞激昂:“從今往後,我霍許就要開始好好過日子啦!”
君淩墨終于将口中糕點咽了下去,可是看着此時的霍許卻不知道該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