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西倫敦大學有八個校區,遍布整個倫敦市,不同校區之間有校車和地鐵聯系,我報的商業學院在泰晤士河西畔,專業排名在全英國倒數,但景色卻是數一數二,磚紅色教學樓特別有年代感,一到夏天外牆上爬滿了薔薇,泰晤士河從學校間穿過,學生餐廳裏的炸魚和薯條永遠不會斷貨,站在學校新建的教學樓頂上,泰晤士河上的兩架鐵索橋和倫敦眼就能盡收眼底。
我花了半個月的時間把學校內內外外的路線走的閉着眼都能找到宿舍,在開課兩周後,我按照連洛英給的地址找到了馬大奔的劇組。
他們劇組在牛津西邊一個叫costwhold的小鎮上,跨過兩條街口就到,我們約在了小鎮的廣場上碰頭,馬大奔正站在紅色電話亭旁邊跺着腳取暖,當看見我來了時,他開心的沖我揮了揮手。
他鄉遇故知,自然格外親切,我捏了捏他的臉頰:“喲,壯了!看來你們劇組夥食不錯啊。”
“導演要求我在一年內必須增肥10斤,我現在每天除了吃飯喝各種蛋白粉健身奶粉,就是去健身。”
他紳士的伸出臂彎:“歡迎來到costwhold。”
“thank you 。”
我挽住他的胳膊,穿過幽暗的街口,進到東倫敦悠長的時光。
倫敦3月10度的低溫天裏,我們倆坐在costwhold小廣場的露天咖啡廳裏暢聊。
馬大奔巧妙的把所有話題都從我為什麽要來英國上繞開,估計是連洛英提前跟他打過了招呼,他私底下多多少少也做了些功課。
敘舊差不多要結束了時,我跟馬大奔攤牌,交代自己來找她的真正目的:“這張銀行卡是密碼是090315,有時間就幫我花點兒錢,記住,買東西的時候化妝品和每個月的衛生巾一定不能漏,否則就露餡兒了。”
“這是什麽意思?”
“呵呵,吳安泰的爸爸不是讓我從吳安泰的身邊永遠消失嘛,我想來想去最後來了倫敦留學,但資本主義的學費什麽的太貴了,我可負擔不起,所以啊,我報完名旅游幾天就回國了,不過,我擔心回國的事兒會露餡兒,所以請你幫我撒個謊,讓大家以為我還在倫敦呆着,我偷偷回國的事情,你千萬要幫我保密,誰都不要提,尤其是連洛英,否則她一定不會放過我的,只要連小姐知道了,那這事兒就所有人都會知道了。”
“他們不是給了你一張支票嗎?為什麽不用那筆錢?”
“我用了呀,來倫敦的所有花銷都是用那張支票上的錢辦的,剩下的都在你這張卡裏了,好好花,別客氣。”
“你回國準備去哪兒?”
“還是回上海,八成還在原來的地方。”
“你不怕他們發現你嗎?”
“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我就不信他們還能派個人24小時盯着我,一個賣果汁的土豪老板不至于牛成這樣兒吧?”
“萬一他們抓到你呢?”
“抓到了我就再回倫敦嘛,有什麽大不了的,我一海外游子,思念祖國母親,沒事兒回去陪祖國母親過個生日、聖誕節春節清明節端午節周末的還不行啊。”
馬大奔一臉迷茫的看着我:“在倫敦呆着多好啊,有課上,有我陪着你,幹嘛要回去啊?”
下雨了,紅色電話亭在雨裏靜默,我看到咖啡館門口寫着的一行詩:過去屬于死神,未來屬于你自己。
“回去才是我的生活,呆在這裏不是,呆在這裏只是逃避,解決不了問題,不管發生什麽都阻止不了我努力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你想想你自己,尹雪涯一家對你那麽苛刻,你還是不改初心的往前走,你都可以,我為什麽不行?”
臨走前,我給了馬大奔一個大大的擁抱,他舍不得讓我走,送了又送,直到送到宿舍樓門口,這才依依不舍的回去。
三天後,我再次在浦東機場落地,前前後後不過1個月,感覺卻像過了好幾輩子,再回來時,空氣的味道都變了。
我拖着行李回到之前住的房子,隔壁吳安泰的屋是空的,家具上落了好幾層灰塵,我把行李箱往邊上一扔,卷起袖子先把家裏的角角落落打掃了一遍。
打掃完衛生,我累的人仰馬翻,家裏冰箱沒東西,我餓的快要前胸貼後背,特別想吃蛋糕,這會兒去叁生,不知道會不會碰到熟人?
我掂量了一會兒,決定堵一把,于是穿上外套就往叁生跑。
門口的燈還亮着,只是多了一塊牌子,上書:旺鋪轉讓。
我急忙推門進去,店主還跟往常一樣坐在那裏看書:“老板,這店鋪為什麽要轉讓啊?”
“我在外面奔波了也有小30年了,今年不知道為什麽,特別想家,于是我跟家裏人商量了一下,準備把這間咖啡館關掉,回老家開家咖啡館安穩過日子,今天算你走運,還能喝最後一杯咖啡,你要是晚來一天,我這兒就關門了。”
“已經找到買主了?”
“還沒有。”
我找到老位子坐下,老板地上菜單:“今天盡管點,我給你免單,謝謝你這五年來一直照顧我的生意。”
“您客氣了。”
我翻開菜單,點了一份乳酪蛋糕,一杯美式。
只有我一個客人,老板把東西端上來後,順勢在我對面坐下。
“你的朋友呢?”
“哦,他們最近都比較忙。”
“整天小妖精小妖精的喊你的那個呢?”
“他更忙。”
老板拿出一枝煙,沖我晃了晃:“不介意吧?”
看樣子,他是有故事要講,我搖搖頭:“不介意。”
“我是中專畢業的,18歲還沒滿就來了上海,當時學校分配工作,我被分配到一個汽車軸承廠的裝配車間打鉚釘,一天12個小時,一個月1天不歇能拿2000多,那個年代,豬肉才2塊錢1斤,2000塊錢對一個年輕小夥子來說也不少了,後來我出了點兒事兒,打鉚釘的時候一個不留神把自己的手指頭給砸斷了兩根,公司沒給交保險,為了省錢,送手術的時候,連麻藥都不讓用,我差點兒疼暈,傷好了以後,我因為缺了兩根手指頭,不能再原崗位上工作,公司就給我安排當保安,21歲啊,我天天坐在門衛室裏跟一個60歲的大爺混日子,1個月混不到500塊錢,窮的別說娶媳婦兒了,連自個兒都養不起,混了有2年後,公司破産了!別的同事都是囫囵人兒,好歹有個一技之長,出去好找飯吃,可唯獨我,去哪兒都被嫌棄,我最慘的時候,在地鐵站裏睡了1個月,後來我越想越覺得不公平,跑回去找公司領導讨說法,上訪,這些個當官兒的沒別的優點,就是怕有人鬧事兒,只要你一鬧,他們馬上出來息事寧人,在公司門口鬧了1周後,領導們找了律師來談話,給我2萬塊賠償金,讓我簽了和解協議,我拿上錢,痛快的簽了字兒,這事兒完後,我心裏也痛快了,一下子覺得世界亮堂的跟天天過年似的,我把自己整巴的幹幹淨淨的,在車站賣飲料泡面,有些老外經過我身邊兒的時候經常問我有沒有咖啡,我呢也不傻,客戶要咖啡我就倒騰咖啡,這樣亂七八糟的倒騰了又5年,我攢了差不多10萬塊錢,我原本準備用這筆錢開個咖啡店茶店,可不湊巧我老媽被查出**癌,10萬塊錢全都搭了進去,一分不剩,沒辦法,我又從頭再來,白天在火車站擺地攤兒,晚上去補習班兒學西點和咖啡,5年前,我終于有了自己的這家咖啡館,開張的那天,沒有花籃沒有鞭炮,就安安靜靜的把門口那盞燈一開,我往櫃臺裏一坐,竟也什麽都不差了,你是我店裏的第一個客人,待會兒你走了,我就關門歇業,你辛苦一下順道成為我這家店的最後一個客人吧。”
我放下刀叉,沖老板豎起大拇指:“老板你真的好堅強。”
“嗨,什麽堅強不堅強的,好不容易來這世上走一遭,別辜負這大好時光就是了,我記得年輕的時候看過一本兒書,具體什麽內容不記得了,只記住了裏面的一句話,叫、、、、、、誰的青春不流浪,我這一流浪就小30年,也該收心過日子了,記住了,我讀書少,不明白那些個大道理,但有一點我很清楚,你要是委屈就哭,你要是覺得別人欠你的,就正大光明的去讨回來,不要因為一件事兒一個人毀了自己一輩子的生活。”
我吃好蛋糕喝好咖啡,老板的煙也抽的差不多了。
他把煙往煙灰缸裏一按:“講這麽廢話你別嫌棄,我呢,一是覺得這就要回去了,一肚子的故事沒地方倒,心裏憋的難受,另外我就是覺得你肯定也是個有故事的姑娘,你覺得自己慘,其實還有很多人比你更慘,你覺得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其實你沒看到背後那麽多人把你寵着護着的,生怕你遭罪,咖啡館開在這裏的5年間,你啊,算是來這裏的姑娘裏我覺得日子過得最有滋味兒的其中一個了,好好過,你也是個招人疼的好姑娘。”
“謝謝老板。”
我陪着老板做到後半夜,直到兩人嗓子都要冒煙兒了,才握手告別,回到家,我打開燈,爬到隔壁吳安泰家,他屋裏卧室裏的東西一樣兒都沒動,摸上去暖暖的,仿佛他前一秒才用過一樣,自己卧室睡不着,我幹脆抱着被子睡到了客廳,天上星星多的跟過年的煙花一樣,我閉上眼,仿佛能聽見風吹動了繁星,誰家響了風鈴、、、、、、、
陽光刺眼,陽臺上吹來一陣涼風,我嗖的睜開眼,心髒跳的奇快,可能是昨天咖啡喝太多的緣故。
想到咖啡,我爬回自己屋,把有存款的銀行卡全掏出來擺成一溜兒,算了算總共還剩多少錢,前前後後算了一上午,我遲疑的拿起手機撥到叁生,跟店老板談我的邪惡想法:租這家店,繼續賣咖啡.
當聽說我要租這家店時,老板特別開心,當天下午便把我約到店裏,談合同,轉交固定資産,第二天就把鑰匙交到了我手上。
店裏只剩下我和四面牆壁,我往櫃臺裏一坐,拿起老板留下的菜單,嗯,上面的咖啡和蛋糕我都嘗過,可一樣兒都不會做,所以首先,我得找個咖啡師和甜點師傅、、、、、、、、。
第二天一早,我在網上發了個招聘廣告,接着把店門一關,打掃衛生打掃衛生,從中午打掃到下午,想回家吧,本來沒生意就心慌,要是真回了家,估計心更慌,所以還不如幹脆在店裏打掃衛生,分散一下注意力,佯裝很努力,自我安慰一下。
黃昏時,我打開燈,坐在店裏看外面的車水馬龍,門開了,一陣風吹來,飄來熟悉的味道,我來不及想這味道為什麽熟悉,條件反射的啪從凳子上跳起來:“不好意思,店鋪裝修,今天休息!”
客人站在門口看着我,當看見那張臉時,我急忙捂住眼睛,蹲當了櫃臺後面,好像這樣兒做就能不聽不見似的。
“小妖精,小妖精?”我聽見腳步聲,那人走進櫃臺,想掰我的手:“你不是在英國嗎?怎麽會來這裏?”
他的手溫從皮膚上傳開來,我全身像被電擊一般,特不舒服,哎,都說好不見面了,這是要逼我再回倫敦嗎?
我仍然捂着眼睛不睜開,轉過身面向吧臺死角背對着他:“我在不在英國關你屁事兒!你幹嘛要來這裏,我說過這輩子都不想見你,死也不想見你,你趕緊走!趁我還沒發火想揍你前,你快點兒走!現在這家店是我的地盤兒,你這輩子都別想踏進這裏半步!”
有種氣息越靠越近,吳安泰蹲下來,從背後把我一整個圈進懷裏:“我想你了,我真的很想你,對不起,對不起,我想你。”
我睜開眼,眼前一雙大手死死的把我圈住,我張開嘴,毫不猶豫的照着他的手背咬下去,嘴裏傳來一陣血腥味兒,吳安泰抽了口冷氣,手勁兒絲毫不減。
我慌了,急忙松開口,店裏一下子變得很安靜。
我慢慢轉過身,看着他好像一個月沒合上過的眼睛,心裏一陣酸,我兩手死死的環住他的脖子,他順勢一用力,把我從地上拉了起來,空蕩蕩的店裏只剩下這個愛恨交加的擁抱。
眼淚像瀑布一樣往下落,我趴在他肩上聲嘶力竭的哭起來:“我恨你我恨你!”
他不說話,只是一只手溫柔的摸着我的頭發,一只手用力的抱住我。
“我恨死你了!我這輩都會恨死你的!你可惡,沒有人比你更可惡,你就是惡魔,我要把你剝皮抽筋,千刀萬剮!”
“可以、、、、你對我做什麽都可以,我全都答應你。”
哭了差不多兩個小時後,我嗓子都啞了。
“哭完了嗎?哭完了咱們找個地方坐下聊聊行嗎?告訴我這些天你都經歷了些什麽,告訴我你過的好不好?”
他扶着我的肩膀,我看見了他眼睛裏的關心和溫柔,我吓壞了,一把推開他,跑出咖啡館。
我呼呼的跑回家,把門從裏面關死,把攤開的行李一股腦全都收進行李箱,隔壁有人輕輕敲了幾下窗戶,我停下手,心跳到了喉嚨處。
“小妖精,是我,別怕,你放心,只要你不點頭,我絕對不跨過去,但是你得保證好好的別亂跑,你聽我說,我是為了家裏的生意來出差的,我在上海就呆3天,今天到,明天開會,後天就回去,我來咖啡館沒有別的意思,純粹是懷念過去,想來喝杯咖啡的,我不知道咖啡店被你盤下來了,如果我早點知道,我一定會征詢你的意見再決定來不來的,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別說對不起,我不會原諒你,過去、現在,你做的每一件事兒,我都不會原諒。”
“我知道,你可以不原諒我,但我不能不道歉啊。”
“我現在要去浦東機場趕飛機回倫敦,你不要追過來也不要攔我,這一次1年內我絕對不會再回來,讓我一個人待着吧,算我求你了。”
行李箱滿了,我拖起行李下樓,打車直奔浦東機場,時隔5天後再次落地,走出閘機口,我第一眼就看見了抱着熱奶茶的馬大奔。
“餓了吧?先喝杯奶茶墊墊肚子,我帶你去吃大餐。”
我接過奶茶,搖搖頭:“我不餓,就是太困了,我想回去睡覺。”
“睡覺啊,好,你因為連續曠課,已經被學校除名了,估計學校是回不去了,不過別擔心,我們劇組正好要招一個中英翻譯,我向導演推薦了你,導演已經點頭同意了,往後咱們同進同出,放心吧,我會保護你的。”
“謝謝。”
走出機場,正午陽光刺眼,我帶上墨鏡,躲在馬大奔的影子後面,一路跌跌撞撞的回到馬大奔劇組的駐地,馬大奔把我帶到一棟別墅的單間裏,我一頭倒進床上,兩眼一閉,陷入昏睡中,頭發上還殘留着24小時前遇到的那個人的香味,我裹緊被子告訴自己:筱雅晴別怕,受傷、流浪、彷徨、這些都是生而為人要經歷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