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卷島覺得自從和東堂合作過之後,這個有着足以欺騙下至四歲小孩,上至四十歲家庭主婦的臉的男人就無處不在。無論是地下通道裏的大幅廣告還是百貨大樓牆面上的巨大電子屏,總有東堂閃耀過頭的笑容,甚至在電車上,坐在鄰座的高中生正在翻看的雜志封面也是東堂。

簡直就像是被纏住了一樣。卷島覺得很可怕。

以前沒有去注意,看到了也就看到了,但是現在再看到總覺得很微妙。卷島說不出對東堂是什麽感覺,因為休息室裏的事,東堂在他心中的形象不免打了折扣,可是之後東堂堂堂正正的道歉和強詞奪理的狡辯又讓卷島覺得他這個人其實還不錯。

在路口等紅燈的時候卷島下意識地盯着馬路對面的廣告牌看,不得不承認,東堂笑起來很有感染力。其實大家都喜歡看別人的笑容,特別是那種如同春日陽光般和煦的微笑,總會讓人産生很親近很溫暖的錯覺。笑得好看的人能夠擁有更多的人氣,這點是毋庸置疑的。

卷島伸手戳了戳自己的嘴角,試圖讓自己改變一下表情。與其說不擅長微笑,不如說是他根本不會。也曾經被人說過「哇,笑起來好可怕好惡心」這種過分的話,大概是因為這個原因,卷島接到的角色都不是什麽積極向上的。雖然說不上罪惡至極,但也着實不讨人喜歡。而且飾演這樣的角色越多,越會給觀衆營造一種「他就是反派」的感覺。

卷島喜歡表演的過程中将自己融入角色的那種感覺,一旦入戲,就連呼吸都不像是自己的,盡興地将人物的情緒表達出來,比表達自己來得簡單得多。他能夠理解別人,卻改變不了自己。

看着東堂的廣告牌,卷島怔愣着發呆。等到回過神的時候已經錯過了一個綠燈,信號燈再一次切換到紅色,他只能繼續等待。

「請問……你是卷島裕介嗎?」

身邊傳來女孩子的聲音,卷島循聲看向身側,對方穿着高中制服,裙子被折得很短,化着可愛型的淡妝,是個可以用漂亮這個詞來形容的少女。

卷島點點頭,心裏詫異,沒想到居然還會有人認出自己。

如果是要簽名或者合照的話,都可以滿足她,畢竟是難得的粉絲咻。

「可以請你向東堂大人道歉嗎!為什麽要搶他的女朋友!真的很過分!人渣!糟糕透了!」卷島承認身份之後,這個女生就漲紅了臉提高音量斥責了卷島。

「……」卷島不知道該說什麽,看着對方很憤怒的樣子,他甚至都有些回不過神。

這是卷島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以前也演過不那麽讨人喜歡的角色,可是絕對沒有被人厭惡到這種程度。

對方像是發洩一半說完那句話就轉身跑了。

不明真相的路人用一種鄙視的眼神看向卷島,像是他真的做錯了什麽一樣,對上卷島的視線不免一陣尴尬,只好匆匆低頭繼續看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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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坐上電車,卷島都忍不住去想這件事。

看着車窗外快速掠過的景色,卷島覺得很陌生。這個世界上總會有人抱着莫名的敵意去攻擊別人,以此來換取自己的心情愉悅。你無法去責怪他,因為根本就是陌生人。

他做錯了什麽嗎?只是按照劇本和東堂打了一架而已,而且為了表現「懦弱的人也會爆發」這一點,是他被東堂壓制着揍了一頓。

是東堂的粉絲吧?剛剛那個高中生……看到自己喜歡的愛豆有那樣的過去所以受不了嗎?明明知道那些都是假的,為什麽還要來質問自己甚至甩下「人渣」這樣的話?

可能是一時氣憤咻。

最後卷島只能這樣安慰自己,還好對方只是罵了幾句,沒有做出更多過分的舉動,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東堂大人……」卷島想起少女對東堂的稱呼,總覺得一陣毛骨悚然,像是接觸到了什麽邪教一樣。

卷島的工作并不多,能接到的角色也大多都是各種小配角。與東堂忙起來一天睡不了幾個小時相比,他的日子過得很悠閑。租借的公寓面積很小,但地段不錯。這對卷島來說很方便,因為不會做飯的緣故,每次吃飯都很應付。便利店也好,家庭餐館也好,離住處都很近。而每天早晨卷島都會出門去跑步,一邊鍛煉身體一邊呼吸新鮮空氣。

遇到東堂粉絲的事,雖然讓卷島有些吃驚,但很快就不放在心上了。卷島覺得這只是極少數,而自己什麽都沒做錯,不需要為此情緒低落。

以後也不會和東堂有什麽交集,趕緊把這個人忘掉比較好。

穿着印有山羊頭像的淺藍色運動服的卷島這麽想着,繞着日常的路線進行慢跑。

視線中出現那個戴口罩、與自己身高差不多的男人的時候卷島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幻覺了。他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在看到對方向他快步走來的時候,卷島忽然生出一種調頭就跑的沖動。

像是做了噩夢一樣。

東堂無處不在。卷島意識到這一點,剛想轉身,就被追來的口罩男抓住了手臂。

「你躲什麽?」東堂很不滿地問道。

卷島皺起了眉頭,還不等開口說話就聽見東堂壓低了聲音很急切地說道,「你住這裏附近嗎?可不可以讓我躲一下,有粉絲認出我了,一直在後面追。拜托拜托,就一會。」

卷島看不清東堂隐在口罩後的表情,但從他的眼神來判斷,像是真的很着急。而東堂那些如同入了邪教一般的粉絲,卷島深有體會。出于人道主義,卷島點點頭,「跑過去的話,離這裏五分鐘。」

「那就快點跑!追過來了就不好了,快點快點!」

被東堂自說自話地拉了一把,卷島跟在東堂身後跑了起來。東堂越跑越快,像是身後有什麽可怕的洪水猛獸一樣,跑得慢了就會被吃掉。

眼見着東堂跑錯了路口,情急之下卷島抓住了他的手腕往正确的方向帶。這場面堪比被人追殺,一路狂奔的過程中東堂的手腕一直被握着,彼此都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

兩個人氣喘籲籲地上了電梯,卷島尴尬地松開東堂的手腕,相顧無言。卷島本來就在跑步,而東堂很顯然已經跑了一陣了,所以都熱得直冒汗。到了卷島的公寓,東堂也不客氣,坐在地板上喝卷島遞過來的水。看東堂這麽狼狽,卷島覺得有點好笑,畢竟眼前這個人和雜志上電視上網絡上那個閃閃發光的人完全不一樣。

「又見面了咻。」

東堂點點頭,「謝謝,不然真的不知道要躲到哪裏去。」

「太誇張了。」卷島實話實說。

「嗯,總會有那種比較極端的粉絲,事務所又不讓随便給合照簽名,大清早上街還會遇上,真是麻煩。」東堂把手掌當做扇子拼命扇着風,企圖制造一些涼爽的感覺。卷島什麽都沒說就去将窗戶全部打開,深秋的氣溫其實已經不高,在這樣的天氣裏兩個人都大汗淋漓相對喘氣,空氣裏彌漫着淡淡的運動過後男性獨有的味道。

「你要不要洗個澡咻。」問出口的時候卷島就後悔了,不管怎麽說都不會邀請來家裏的客人去洗澡,而且太突兀了,他和東堂根本不熟悉。

東堂将頭上的發箍摘下,重新戴了一遍,「我打電話讓真波來接我。」

「嗯。」東堂的拒絕讓卷島輕松了一些。

「你去洗澡吧,出了一身汗很不舒服。」東堂指了指浴室,「不用擔心,我不會亂動的。」

東堂說得太自然,以至于卷島一時都沒有想到當着客人的面去洗澡有什麽不妥。而且今天的東堂與那天在片場的東堂好像很不一樣,看上去很通情達理,也沒有什麽大明星的架子。與因為自己将有他封面的雜志當做墊板用的事大為生氣的那個東堂相差太多。

卷島不知道,只要不涉及東堂的臉——他最得意的部分,他就是一個相當好相處的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死穴,對于東堂來說大概就是他過分在意自己五官精致帥得突破天際的臉。第一次見面就戳到東堂的死穴,不知道能不能稱之為倒黴,之後在街上被莫名斥責,也不得不說是運氣不好。不過也正是以這一系列倒黴事件為契機,卷島才和東堂慢慢有了接觸。

卷島快速沖了個澡,換了幹爽的衣服,拿着浴巾擦頭發的時候東堂懶洋洋地說道,「你這裏好小啊。」

「一個人夠住了咻。」

東堂像是不太贊同,不過也沒有再反駁,而是換了個問題,「上次撞到的地方沒問題吧?」

「啊……」卷島有點反應不過來,東堂指的是上次磕到腦袋的事,「嗯,本來就沒什麽事。」

「可以交換郵箱地址嗎?這次的事謝謝你,下次有機會的話我請你吃飯作為謝禮吧。」

卷島并不想和東堂有更多的接觸,他下意識地覺得一旦和東堂沾上邊,就不會有好事發生。他正在拼命想着要用什麽借口拒絕,東堂就指了指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機,「我可以用嗎?用你的手機發郵件給我。」

面對東堂的主動,卷島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擠不出一個詞,東堂就理所當然地以為他默認了。卷島的手機還是款式很久的翻蓋手機,他只是懶得換而已,而且這支手機的顏色他很喜歡。

不是智能機也就沒有密碼鎖,東堂手指飛快地往自己的郵箱發送了郵件,之後又在卷島的通訊錄裏存下了自己的手機號碼。

「聯系方式也交換好了。」東堂一邊說一邊往自己手機撥了個電話,然後嘟哝着問道,「ゆうすけ漢字是寫作裕介嗎?」

「咻。」卷島想發火,覺得這家夥太自說自話了一點,但是這不是什麽大事,好像又沒有生氣的必要。他不明白自己浮躁的心情是為什麽,明明平時不是這樣的。那天在休息室也是,下意識地就諷刺了東堂的發箍很土氣,沒禮貌得不像自己的作風。

強壓下胸口翻湧的情緒,看了看時間,發現才早上七點半,與平時晨跑結束到家的時間差不多。卷島順口問了一句,「你吃過早飯了嗎?」

東堂摸了摸自己空空的肚子,才想起來自己就是想去便利店買個飯團。家裏的食材都用完了,他才不得已去買的。結果飯團沒買到就被追着跑了好幾個街區,他一個男人被兩個女生追着跑了那麽久說出去也真是丢人。

「想吃鲷魚茶泡飯!」

剛打了個雞蛋在煎鍋裏的卷島的身體僵了僵,對于一直吃西式早餐的他來說,自來熟的東堂真的讓人很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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