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溫熱的水漫過頭頂,緩緩地将身體包裹住,熱氣透過皮膚,來勢洶洶地侵入血管脈絡,只需等待幾秒,這股力量就會慢慢被吸去,而後又化作輕柔的舒适感游走于全身。因為無法呼吸,所以大腦一片空白,連溫泉水獨有的硫磺味都暫時消失了,整個世界都陷入靜谧的氛圍。沉入水中的時候總會有一種被水托起的輕浮感,是卷島喜歡泡溫泉第一位的理由。
就這樣在水中悶了幾十秒卷島才重新冒出水面。
「小卷,你這樣很危險,下次最好不要這樣。」東堂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他并沒有回頭,他知道東堂一定會出現。
大概是兩個小時前,卷島結束了某個搞笑番組的外景錄制,正打算回去的時候,小野田忽然說想要帶他去個地方。
本以為小野田會讓他作陪去秋葉原,卷島就沒有拒絕,雖然他不喜歡那個地方,但他總是縱容小野田,如果偶爾需要他陪伴的話,他也沒有什麽意見。小野田對于卷島來說,可能就像是弟弟一樣,卷島總是在不知不覺中關心他。
坐到車後排沒多久他就迷迷糊糊睡着了,醒來的時候發現小野田帶他去的地方是完全不認識的陌生區域。
夜間八點多的夜色正濃,東京這種大都市所沒有的清涼月色飄飄灑灑的落滿枝頭,使本來濃密又陰森的樹木也變得可愛起來。
卷島以為是做夢,呆呆地坐在車內沒有動,直到小野田替他拉開了車門,「卷島前輩,我們到了。」
「咻?」卷島揉了揉由于沒睡好而脹痛的太陽穴,「這裏是哪裏?」
「這裏是箱根,想讓前輩放松一下,所以自作主張把你帶來了。」小野田慌忙鞠躬道歉,像是豁出去似地大聲說道,「對不起,我覺得前輩應該會喜歡!」
卷島只是覺得小野田很奇怪,但還是毫無戒心地下了車,跟着小野田往前走。走到一處和式的大莊園,借着大門口挂着的紙燈籠,看清了上面挂着的木質古樸的招牌——「東堂庵」。
卷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距離對東堂說狠話的日子過去了兩個星期。這兩個星期內,東堂沒有主動聯系他,明明應該覺得輕松的,一切都照着他所期望的發展下去,他和東堂會恢複成為不太熟悉的點頭之交。可不知為什麽,每當躺在自己的單人床上,閉上眼睛就會想起那天睡在這裏的東堂,一顆心就止不住地往下沉。
像是有什麽在撕扯着,拼命向下拉,并不是鋪天蓋地的難受,卻總覺得哪裏出了問題。如同精工細作的齒輪手表,一旦哪一環出了瑕疵,哪怕再微小,整個手表也無法正常運作。
「事到如今,就算是做錯了,也已經犯下了錯誤,無可挽回了咻。」卷島努力地自我安慰着,但收效甚微。
他不喜歡這樣的時候,本該屬于私有物的心情偏偏自己無法做主。他和東堂之間本不該再有什麽糾纏,這種欲斷不斷的情緒根本不應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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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他被小野田帶到東堂庵的面前,有那麽一瞬間,他還以為從裏面迎出來的人應該是東堂。随即又嘲笑自己,姓東堂的又不止東堂盡八一個人,應該只是巧合而已。
不過在玄關處看到那個年輕美貌的穿着和服的女将的時候,卷島像是明白了什麽。她的容貌和東堂有七八分相似,微微欠身行了禮,「歡迎來到東堂庵,卷島先生。」
卷島回了禮,對上她那雙琥珀般晶亮的瞳仁,「與盡八真是太相似了,差點以為是男扮女裝咻」卷島這麽想着,由着她領入了準備好的房間。
小野田戰戰兢兢地跟着他,被東堂和真波慫恿着做這件事,讓他有着很深的罪惡感,總覺得是背叛了他敬愛的卷島前輩。他不知道這麽做對不對,他只是被真波摟在懷裏暈暈乎乎地喪失了思考能力,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答應下來了。
卷島什麽都沒說,這讓小野田越發感到捉摸不透,不知道他是什麽都沒有察覺到還是早就了然于心了。
「前……前輩……我去另外的房間。」說完這句,小野田落荒而逃。穿過長長的走廊,木質的地板上發出輕微的聲響,在拐角處撞到了人。
「坂道?」真波雙手扶住了他的肩膀,「冷靜一點。」
「嗯……嗯……」小野田自我安慰般的點點頭,但聲音還是在顫抖,「怎……怎麽辦……前輩會生氣嗎?」
真波勾了勾嘴角,雙臂一圈,将小野田略顯單薄的身體抱到了懷裏,微微低頭在他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吻,嘴唇輕輕摩擦着他光潔的皮膚。
「不會生氣的,去泡溫泉嗎?這裏有露天溫泉哦。難得小氣的東堂前輩願意免費招待我們,要好好享受一番才對。」真波露出了和煦的笑容,如同春風一般吹散了冬夜的寒冷,也讓小野田奇跡般地迅速平靜下來。所有對于卷島的罪惡感一瞬間就全部融化在了那個親吻裏,被有魔力的真波全部吸走了。
小野田躲避着真波的視線,不敢擡頭看他,真波霸道地抓過他的手腕,「走吧。」
「真……真波君……」
「什麽?」
「謝謝你。」小野田的臉騰地一下變紅,看着拉着他手腕的背影,只覺得心髒不安分得要跳出胸膛。
卷島在池子裏泡了十多分鐘,東堂才出現,他解開圍在腰間的浴巾,進入了溫泉池。這個池子不大,只有他們兩個人。卷島睜開眼睛,朦朦胧胧地看向近在咫尺的東堂。東堂剛清洗完身體,一直戴着的發箍被取下,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耳鬓,睫毛上挂着水珠,鼻梁很挺,唇線抿成了好看的弧度,确實是當下流行的「美型」的典範。
卷島靜靜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解釋。
「小卷,我家是開溫泉旅社的,從明治時期就傳下來的家業,目前是由姐姐繼承。不過我自己都沒有泡過多少次,因為是給客人用的。」東堂向着卷島靠近了一些,「聽眼鏡君說你喜歡溫泉,就想帶你來這裏,我對自己家的溫泉很有信心。不過雖然是我家的,但我有好好付錢給姐姐,這是我向你的賠禮,希望你能夠原諒我。」
東堂說得很鄭重,臉上沒有半點開玩笑的神色。其實過了半個月,卷島都有點想不起來當時生氣時的心情,反而覺得在他面前這樣道歉的東堂顯得很可憐,大概是心都被溫泉泡軟了的緣故。
「我……」
怕卷島說出拒絕的話,東堂打斷了他,「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很高興和小卷關系變得好起來了,能夠在小卷家過夜,能夠被小卷照顧,我覺得好滿足,所以有點得意忘形了,那條推文我已經删掉了,給你造成了困擾我很抱歉,是我沒有考慮到你的心情。我發誓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我只希望能夠和小卷再交往下去!」
卷島有些不自在,嘟哝了一句,「沒有你說的那麽嚴重咻。」
東堂愣住,三秒後他猛地從溫泉水裏站起身,赤身裸體地正面着卷島,「真的嗎?!小卷你原諒我了嗎?!」
不忍直視東堂下半身挂着的小東堂,卷島別開臉,「我也有錯咻。」
「小卷!」東堂激動地叫了他一聲,本來以為要說很久才能說動他的,沒想到卷島這麽快就松口了。
一陣興奮之後,他才感受到下半身的涼意,窘迫不堪地坐回溫泉池。任憑自己的身體往下沉,像只小倉鼠,只露出一雙眼睛在外面,完全忘記了剛剛是誰說卷島的舉動太危險。
卷島晃了晃腦袋,從溫泉池裏出去,像是不願意再和東堂泡在一起。明明都是男人,卻不知道為什麽會覺得很尴尬。東堂的身材很好,不帶任何感情去看的話是很賞心悅目的一件事的。但偏偏,卷島做不到「不帶任何感情」這個前提條件。
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半個月沒有見面的東堂再次出現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試探着他,向他道歉。他不生氣,也沒有感到讨厭,反而松了一口氣。除此之外,又好像有什麽新的情感于心底滋生,模模糊糊地讓人捉摸不透,這人卷島覺得有些煩躁。
以有點泡暈了為借口,卷島拿着浴巾去更衣室換上東堂庵提供的浴衣。回到房間的時候被褥還沒有鋪好,他拉開櫃門,看到有兩床被子,卻不想動。舒展開發軟的手腳,躺在幹淨的榻榻米上,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片刻後,和室的門被拉開,卷島的臉頰上被貼了涼涼的易拉罐,他伸手接過來,習慣性地道謝,「謝謝咻。」
東堂盤腿坐在他的身邊,拼命掩飾着興奮,裝作很平常的樣子,「要吃溫泉蛋嗎?」
「咻。」
于是東堂拿起一個靠溫泉煮熟的雞蛋慢慢剝起來,修長的手指靈活地動作着,将這種稀疏平常的事也做得分外好看。
「坂道呢?」
「啊,眼鏡君啊,和真波一起去泡溫泉了吧。」東堂不以為然地回答道,「他還真是喜歡真波啊,什麽都聽他的,不過也是多虧了他,我才能和小卷坐在這裏。」
「他和真波……」卷島想問他和真波進展到什麽地步了,但轉念一想,其實小野田也不是小孩子了,只是因為他太單純就覺得他需要被保護。實際上他一個人也能出色地完成很多事,如果他喜歡真波的話,自己也不該去幹涉。
卷島不是一個喜歡打聽別人隐私的人,思忖着換了個話題。
「盡八,我們要不要來接吻。」
話一出口,卷島自己都震驚了。水溫太高了,大概真的讓他泡暈了。他只是瞥見了東堂水嫩的嘴唇,腦子還沒有怎麽運轉,又急切地想換話題,結果就出現了這樣的句子。
東堂手裏剝了一半的雞蛋滾落到了榻榻米上,兩個人面面相觑地對視着,誰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彼此的臉頰本就因為溫泉而染上了紅暈,此刻倒像是要燒起來似的。
「那個……」
「那個……」
開口的時候又沖突了,卷島伸手摸了摸脖子,歪了歪腦袋,「你先說咻。」
東堂點點頭,咽了咽口水,「那個,小卷,我願意。」
「哈?」卷島一臉震驚地看向東堂,他完全沒有想過真的要和東堂接吻,而且那句「我願意」是怎麽回事?他以為是在禮堂舉辦婚禮嗎?
還不等卷島說些什麽,東堂就閉着眼睛靠了過來,他湊過身子主動吻住了卷島的嘴唇。笨拙地探出舌頭,試圖撬開卷島的牙關。卷島這輩子都沒有和男人接過吻,濕潤火熱的觸感給了他當頭一棒,整個人都手足無措地僵硬着,一個不防備就被東堂趁虛而入。東堂的舌尖,軟軟的,暖暖的,奇異地綁住了他,讓他沒法動彈。
如果他能夠記起,在東堂公寓喝醉的那天晚上,他們也經歷過一次足以用纏綿悱恻來形容的舌吻的話,也許卷島就不會覺得如此窘迫。
但現在,東堂的吻猶如一把火,直接将他點燃了。內心深處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也漸漸明朗,思緒變得不受控制,猶如脫離缰繩束縛的馬,向着無盡的原野奔跑而去,帶着他們共同奔向不可知的未來。
迄今為止的人生都一步步走過來了,卻為什麽在這一刻,拐向了一條奇怪的岔路呢?
茫茫然地冒出了這個念頭,卷島的手慢慢環住了東堂的肩膀,像是放棄了掙紮,又像是根本不曾想過要掙紮,他遵從生理本能,安安靜靜地接受了這個青澀的吻。
鼻端所萦繞的,滿滿都是東堂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