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千秋與我罪紅塵(六)

“鴛鴦雙栖蝶□□,滿園□□惹人醉,悄悄問聖僧,女兒美不美?”

撥開蒙在眼前的柔荑,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月白衫子,湛藍方巾,端方俊俏的小書生。盡管如此,那雙靈活的,抛着媚意的大眼睛還是出賣了書生的性別。

小和尚欣賞了一會兒,道了聲:“美。”

寶儀笑眯了眼,在光頭上一拍:“乖。”

這會兒穆星禪腦殼上好不容易蓄出來的絨毛又被去了個寸草不生,變回了白水煮蛋,人也換回了布衣僧袍,看起來又是個溫和寧靜的俊俏小和尚了。

可惜,佛心已不在,如今連“凡心”也要被壓制,所以沒有很開心。

寶儀本想要穆星禪扮演一下得道高僧,但一來穆星禪太過年輕,二來穆星禪并未受戒,穿不得袈裟,也只能演個游離四方的行腳僧,左右都是神棍,只不過級別上有些誤差。

二人喬裝打扮,來到蘭府敲門,門房見了寶儀便皺眉,只以為又是來蘭家騙錢的,可一看到她身後的穆星禪,頓時有些懵。

穆星禪自幼修行,又在廟裏生活了許多年,一舉一動自帶一股玄靜,他只是站在那裏,不緊不慢地合十,擡首間,禪宗獨有的寧心靜氣結合自身的美貌便叫人心神震蕩,只覺得自己通身都叫佛法洗滌了一遍。

連知曉真相的寶儀也不由贊嘆:這神棍,渾身都是戲啊!

“這位是……”那管家已然有些移不開目光。

“這位是星禪師傅。”寶儀介紹。

西梁尚佛之國,百姓家家供奉佛像,寺廟更是數不勝數,僧人的地位非常之高。門房見了穆星禪,立刻變了态度,恭敬地道:“大師有禮。”

“星禪師父從方寸山來,四處游歷,途徑雁城,聞蘭家有難,特來相助。”

其實,自從蘭府的小公子病了,這樣的話蘭家門房每天都要聽七八遍,開始還有些期待,後來便不報期望,大多直接打發走。但是外面這位着實是天人之姿,叫他有些不敢一視同仁了。況且,這人說是從方寸山來的,方寸山上的大慈安寺和小慈安寺可是享譽盛名,若是一般人也不敢套用這兩家寺院的名頭。

“大師請稍後,待我去通告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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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劃通。

寶儀回頭給穆星禪使了個眼色。

後者自始如入定一般,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不染塵世的高人之态,心裏卻在想:師父若知道他下山體驗紅塵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着大慈安寺的名頭招搖撞騙,不知會作何感想。

大概會回之二字,曰:呵呵。

善哉善哉,罪過罪過。

正如寶儀所料,不一會兒的工夫,門房便領着一位管事模樣的人前來迎接:“哪位是慈安寺來的大師?快快有請。”

管事和門房一樣,見到穆星禪即刻驚為天人,連帶着對同行的寶儀也客氣起來,立刻請到廳裏奉茶。

管事道:“我家老太爺出門去了,還未回來,還請二位貴客稍等。”

“這個無妨。”寶儀似乎早知如此,不顯半點兒遺憾之色。

本來也不是來見蘭老太爺的。

“我們來此也只是想為小公子盡些綿薄之力。不滿您說,星禪師父本不欲沾染凡塵之事,我便于他說,蘭家在庶江一帶素有美名,蘭老太爺樂善好施,是有大造化之人,況且既已來了雁城,就是緣分,不妨看上一看。若真是妖邪作祟,救了蘭家,也是救了雁城百姓不是?”

寶儀言辭不做作,坦率誠懇,很快便贏得了管事的好感:“大師是自方寸山來,這位公子不知……”

“鄙姓霍,京城人,今年落榜,便絕了讀書的心思,來雁城做些小買賣,在下幼時與星禪師父在俗家比鄰,此番巧遇。因在下也粗通醫術,所以跟着過來看看。”

“原來如此。”

聽寶儀如此說,管家對這二人來歷也算有了了解。看樣子是這霍公子想在雁城落腳,特意請了慈安寺的大師來蘭家賣個好。這倒也是個聰明人,畢竟蘭家在雁城是連當地官員都要退讓三分的,和蘭家搞好關系,這日後的財路也就不愁了。

蘭家家大業大,不怕人惦記,就怕不知根底,對方将來意表達的清清楚楚,反而叫人踏實。而且這二人連老爺也不急着見,可見是胸有成竹,反正治好了小公子,蘭家必有重謝,害怕見不到蘭老爺嗎?尤其是這位叫做星禪的和尚,自始至終未發一語,卻叫人無法忽視,雖然年輕了些,但這一身出塵氣質,說不是高僧都沒人信。

管事不由也燃起了些希望。

“既然如此,二位且随我來。”

自從小公子生病以來,這些事他早已輕車熟路。老爺早有交代,若他不在府中時有人來給小公子看病,不必等待,先帶去見了人再說。

反正左右沒人敢在雁城蘭家放肆。

小公子如今就安置在靠近垂花門的一間小院子裏,再往裏便是內宅,蘭府女眷衆多,這扇門外男是決計不許入內的,加之怕小公子的病氣過給老人,孩子便也安置在了外面——總歸住處也是不會差的,畢竟這裏可是蘭家。

屋門開啓的一瞬間,一股熱氣撲來,寶儀定身看了看屋內,頓時臉色一沉。

這屋內居然大大小小擺了五六個炭盆,這才上秋,哪裏就冷成這樣。方寸山頂的大慈安寺已是冬日氣溫,僧人也只是多加了一件單衣。小小的孩子整日捂在這樣的房間裏,沒病也要帶出病來。

寶儀不由沉聲:“這是做什麽?快把這些撤了,你們這樣是要壞事的!”

“不能撤,不能撤,”管事道,“公子有所不知,小少爺得了怪病,極度畏寒,撤了火盆便會受驚,藥也不吃,徹夜苦惱,我們也沒有辦法。”

“這樣?”寶儀凝眉,“我且看看。”

原著裏,蘭家這段兒本來就是有的,蘭家小兒子也的确是病了,不過這病卻不是自己得的,而是被人吓的。所以她才敢自告奮勇地來“治病”,怎麽瞧如今這樣子,這“病”也不全是空穴來風。

寶儀從前的宿體有一位是杏林世家的大小姐,所以望聞問切之術,她雖然稱不上精妙,倒是當真懂一點兒。她來到床前,看到五六歲身形的孩子捂着被子,腦門上都是汗珠,身體明顯不适,卻還是抱緊被子不松手。

丫鬟們半哄半強迫着将人從被子裏露出個小腦袋來,寶儀這才得以看清。小孩胖乎乎的,只是臉色潮紅,汗水之流,眼皮緊閉着,并不是睡着,倒像被噩夢困擾。

這孩子明顯就是醒着,卻還裝睡,孩子本身都是好動的,能這樣窩在屋裏,多半是因為恐懼。用被子蒙頭,本來就是一種缺乏安全感的體現。

這麽小的孩子被吓成這樣,只怕即便好了,心裏也會留有陰影,以後的心智成長都會落下病根。

寶儀給小公子診脈,她從外面進來體溫清涼,故意以掌心在小公子額頭上覆了一覆,小公子感受到舒适涼意,下意識地貼了一帖,人也安靜許多。寶儀這才認真聽脈。

重陽必陰,熱極生寒。

這小孩子先是受了風寒,接着又被一股熱火攻心,天天在這炭盆堆裏呆着,不上火也難,如今寒氣又散不出去,憋在體內,自然是忽冷忽熱的難受。

這算不上什麽大問題,問題在于小公子壓抑了自己的本能。

人熱了,就會想吹風,冷了,就會想烤火,這都是本能,小孩子尤其不會壓抑自己,熱了就呼呼喝涼水吃冰,冷了就抱着暖爐不放,這都是隐患,所以才要大人照看。可這蘭小公子恰恰相反,分明已經熱得不行,卻不敢離開炭盆,這又是為何?

寶儀一松手,那小胳膊便又縮回被子裏,寶儀用袖子擦了擦手上的汗漬,頗為鄭重地道:“我們外面說。”

一行人又回到花廳,陳管事見寶儀面色凝重,不由也跟着揪心起來,前幾個大夫也是這樣,診了脈,什麽也沒說就走了,連藥也沒開,因為這事,老夫人也病了。大家都知道老夫人那是心病,小公子要是不能好,老夫人估計也不想好了。

“管事,我不妨直說,小公子所得的這個,着實……不是什麽大病。”

寶儀一個大喘氣,卻叫陳管事一怔。

老人家不由失笑:“公子可是在開玩笑?”

“自然不是,”寶儀坦然道,“在下雖然醫術不精,但這風寒之症還是看得出來的,只需撤了炭盆,在下開幾服藥給小公子服下即可。這都不是難事,問題在于……”

寶儀故意停頓,吊起了衆人胃口,才道:“小公子是不是不肯吃藥?”

管事眼睛一亮。

“是不是一到夜裏便發抖,哭鬧,白日方能睡去。”

管事忙道:“正是如此,敢問這是何症?”

這可不是風寒之症吧?

寶儀一臉嚴肅道:“小公子這風寒之症,我是能治的,但是這啼哭不寐之症嘛……就要有勞星禪師父了。”

管事一怔,随即明了,但也驚恐:“怎麽,難道這府裏當真有……不淨之物?”

管事問的是寶儀,目光卻不由自主轉向一言不發的穆星禪。

方才穆星禪也在場,只是并未入室內,反而在院中等待,倒像是在避諱什麽不淨一樣,這樣一位天人之姿的高僧都如此戒備,可見這東西兇煞。年歲大的人總是對鬼神之事頗為看重,這會兒也不由留下些冷汗。

從前也請過一些和尚道士,也在院子裏開過壇做過法,小少爺被這些動靜吓得不行,晚上哭得更兇了。一連幾場鬧下來,後宅也開始人心惶惶,是以後來,蘭老爺便不許鬧這些動靜。

好半晌,在衆人期盼的目光中,穆星禪才開口道:“不必做法,今晚貧僧守在院中,小少爺當可安睡。”

管事大喜:“這就行了?”

就這麽簡單?別的和尚來了,可是弄出好大的陣仗來,最後都說鎮不住這妖邪。

“當然不行,”寶儀道,“還要有勞管事叫人随我去抓幾副藥來,咱們雙管齊下,才好叫小少爺早日康複。”

管事全沒注意到,自己被二人三言兩語繞了進去,沒用對方開口,便已經默認将這兩位留在蘭府。

寶儀和穆星禪借口回去準備,便出了蘭府,卻在門口停了一輛馬車。寶儀以為是蘭老爺回來,正想還要不要打個招呼,不想車簾一開,一美貌少婦步下車來。

管事眼睛一亮,立即丢下二人,一溜煙地跑到車前扶着:“大小姐,您這麽早便回來了!剛巧,這裏來了二位能人說能治好小公子的病,我正要跟你……”

“轟走。”

什麽?

管事一怔。

女子聲音清清冷冷:“陳管事,聽不懂我的話嗎?小少爺只是受了驚,休息就好了,用不着請什麽和尚道士的,蘭家不是這些神棍裝神弄鬼的地方。我爹是糊塗了,我可麽糊塗。轟走!”

“這位夫人!”

寶儀先一步上前,聲音洪亮:“何以如此篤定我二人是貪財小人呢?夫人連試都不願試,難道是根本不希望小公子的病痊愈?”

話音未落,那女子一雙美眸朝寶儀望來,視線銳利如冰刺一般。

找到了!

寶儀抿嘴。

蘭氏長女蘭玉湘,元瑛要的東西,就在這個女人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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