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空皎潔,明月高懸,入夜後的靖國公府靜谧非常,通往棠梨院的一條石頭小徑上,兩個人影一前一後邁着步子。

前面那人呼吸輕緩,腳步不疾不徐,十分悠然,倒是她身後跟着的人有些緊張,手裏拎着一個布包,裏頭不知道裝了什麽,讓她如臨大敵,拿着布包的手臂往外伸,生怕碰到身上。

“念春,你快點。”羅悠寧走到棠梨院的院牆邊,一回頭,看見念春猶猶豫豫不敢上前,不禁低聲催促。

“姑娘,這樣行嗎?”

羅悠寧見她如此緊張也不為難她,轉身走過來從她手上拿過布包,一個縱身跳到了院牆裏。

念春跺了跺腳,四處張望,沒看見人,這才松了口氣。

沒過多久,羅悠寧就回來了,她翻過院牆,雙手搭在牆頂上,雙腳則頂在壁上的凹陷借着力。

念春扯她衣擺,“姑娘,咱們回去吧。”

羅悠寧拒絕:“不行,就差最後一步了。”她說着從懷裏拿出一副彈弓。

主仆兩個正争論不下,棠梨院裏已經有動靜了,羅含芊有個習慣,她喜歡出來對着月亮吟詩作賦,今夜是滿月,難得的不見濃雲,是她顯示才學的好機會,隔天又可以傳出靖國公府二姑娘如何驚才絕豔了。

夜色下,羅悠寧像只貓似的,扒在牆上一眼不眨的盯着裏頭,見羅含芊往院子裏那座蘭花亭走去,她眯起雙眸,勾起了一個笑容,而後拉滿弓弦,等羅含芊恰好站在亭中央,剛清了清嗓子,便聽嗖的一聲,有什麽東西飛到她的頭頂,撞上了一個挂在亭子頂上的布包。

“什麽呀這是?”羅含芊覺得有東西稀稀拉拉落在了自己頭頂上,她仰頭一看,借着亭中燈籠微弱的光,只看到一個破了洞的布包挂在那裏,漏出黑乎乎的……

“蟲子,啊啊啊啊啊……”随着羅含芊一串尖叫,一包蟲子的屍體全部傾瀉下來,落了她滿頭滿臉。

“救命啊,珍兒快把這些弄走。”

羅含芊看見落在自己鼻尖上半死不活還在爬的黑蟲子,尖叫都來不及,頓時暈了過去。

丫鬟珍兒也吓蒙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撲到羅含芊面前大喊:“姑娘,你醒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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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含芊此刻狼狽極了,躺在一層黑蟲子的屍體上,渾身濕黏,又髒又臭。

院牆外,羅悠寧利落地蹦了下來,捂住嘴裏不停發出的狂笑,她佝偻着身體,笑的渾身抽搐,場面十分滲人。

念春艱難地道:“姑娘,咱們回去吧,一會兒二姑娘醒了,準要告狀,您回去裝睡好不好?”

羅悠寧笑夠了,撐着身體站起來,“成,咱走吧。”

主仆二人沒再管棠梨院的雞飛狗跳,走小路回了蘅芷院,羅悠寧淨了手,脫掉外衫躺在床上,還不忘跟念春和意秋叮囑道:“無論誰來,都說我睡着了。”

這一夜平靜無波,羅含芊最終也沒那個膽子半夜跑去打擾靖國公,只是第二天一早,她就哭哭啼啼到了正院找靖國公夫婦訴苦去了。

“從天而降那麽一大包蟲子,又是在我自己的院子裏,我總不能自己害自己,再說分明就是有人設計好的,再用彈弓把蟲子射下來,妹妹年紀小,我一向是讓着的,只是若一直如此縱容,于她将來也不好,父親,母親,我可都是為了妹妹好。”

靖國公皺了皺眉頭沒說話,姚氏借着抿茶的功夫狠狠瞪了她一眼,這是張口就要把罪名扣到小寧頭上了?

“父親,您怎麽說女兒怎麽聽的。”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靖國公真要偏心包庇,她也認了。

這話一說,倒是激起了靖國公心中那一點點的愧疚,他拍了下桌子,“行了,別哭了,把小寧叫過來,我問問。”

羅悠寧一邊打着哈欠一邊走進了正廳,看見哭花了妝的羅含芊,對着她粲然一笑。

“爹,娘,二姐,找我有事?”

“爹,你今天不上朝嗎?那咱們去郊外騎馬吧。”

靖國公一看見這個女兒就眉開眼笑的,剛準備如以往一樣答應小女兒的任何要求,那邊羅含芊輕輕咳嗽了一聲。

靖國公頓時正色起來,“成什麽樣子,好好站在那。”

他一開口又擔心自己說的重了,找補道:“最近別亂走,外頭不□□生。”

“知道了,爹。”

小女兒一笑,把人心都甜化了,誰還舍得說她?

羅含芊心中暗恨,憋不住又是一聲抽泣。

靖國公為難地嘆了口氣,“小寧,你昨晚又闖禍了?”

羅悠寧:“沒有。”

靖國公:“哦,那就好,餓不餓,用早膳?”

“父親。”羅含芊捏着帕子,聲音凄楚可憐。

靖國公煩透了,示意她稍安勿躁。

“你真沒闖禍?那你二姐說你又捉弄她了?”

羅悠寧:“真沒有,我昨晚早睡了,爹。”

她用一種“你們都冤枉我”的委屈神情看着靖國公,靖國公頓時心就軟了。

“行了,也不是什麽大事,二丫頭,你也沒休息好,先回去吧。”

羅含芊知道這狀是告不成了,只能一臉乖巧卻滿腔憤怒的走了,姚氏看了半天的戲,這時候也說自己要去張羅早膳,離開了。

正廳裏只有父女二人,靖國公哼了一聲,恨鐵不成鋼道:“你二姐又怎麽你了,你看看把她吓的?”

“不是我!”羅悠寧心虛反駁。

靖國公指着她:“跟你爹還裝,除了你誰還耍這種孩子把戲?”

羅悠寧氣鼓鼓的,“那是她先傳我的謠言,回敬而已。”

靖國公吹胡子瞪眼:“那話不是你說的?晉王現在看見你爹都想拔刀了。”

羅悠寧自認沒理,她的确對不起衛枭。

“我知錯了。”

靖國公不忍過于苛責小女兒,只道:“罷了罷了,你既然知道錯了,以後就改改性子,我跟你娘商量了,明日開始,你就到謝家家塾去讀書,別整日瞎胡鬧。”

羅悠寧滿臉都寫着不情願,“真去啊,爹,我學不好,先生打我手板怎麽辦?”

靖國公狠了狠心:“那就打,沒出息的。”

他揉着額頭就走了,怕的是女兒纏他改主意。

羅悠寧站在原地癟了癟嘴,謝家啊,一想到謝奕她渾身不自在。

晉王府最偏僻的一處院落裏,衛枭将一把□□舞的虎虎生威,刀鋒所過,萬物避讓。十六歲的少年手中的刀幾乎與他等身,他拿着卻輕飄飄的,毫不費勁。

半個時辰後,他身上的汗完全将衣裳浸濕了,熱汗順着臉頰流到頸側,再滑入衣服中,他拎着刀,順手拿衣袖抹了一下。

這時,身後傳來凜冽風聲,那人徒手成刀,動作迅疾地劈向衛枭後腦,他反應極快,偏過頭躲過了這一擊,但那人還不放棄,轉身又是一腳踹向他下盤。

衛枭翻轉了一個來回,回以肘擊,兩人堪堪對上,牟足了勁,誰也贏不了誰。

晉王衛鴻嘿嘿笑了一聲,“行啊,小子,連你爹都打。”

衛枭撤走了手上的力氣,退後幾步,拎起剛才扔到一旁的刀就想走。

衛鴻嘆息一聲,說道:“枭兒,爹有話跟你說。”

衛枭沒回頭,卻也沒有再往前踏出一步。衛鴻看着亂的沒處落腳的院子,挑了一塊石頭坐下。

“你偏要住這,爹也依你,可好歹也讓人收拾收拾。”

“不必。”衛枭聲音很冷。

衛鴻摸了摸後腦,也不怎麽在意兒子的态度。

“我今日跟皇上提了提給你請封世子的事,皇上直接拒絕,但他說你在軍中待久了,最好去讀些書,學點規矩。”

衛鴻在兒子面前斟酌着措辭,怕他直接走了,趕緊作出一副可憐樣子。

“兒啊,爹老了,身上還有舊傷,說不得哪一日就去了,你為爹想想,後繼無人也太慘了。”

元嘉郡主是容不下衛枭的,假如晉王真有個好歹,她恐怕立刻放出消息說衛枭不是晉王親生的。衛鴻想在自己還有能力時,給唯一的兒子鋪好路,讓他一生無憂。

就在衛鴻以為自己還要惺惺作态掉上幾滴眼淚時,衛枭沉啞的聲音響起。

“去哪裏?”

衛鴻:“爹知道你不願受束縛……什麽,你答應了?”

衛鴻驚得跳起來,“謝家家塾,明日開始。”

衛枭輕輕颔首,拎着刀回屋了。

衛鴻愣在原地,傻呵呵地笑了兩聲,而後才哼着不成調的曲子離開。

隔日一早,羅悠寧睡眼惺忪地被塞上了馬車,趕往謝府。

謝府門前,已經有一些人家先送兒女來了,謝奕在門口仰首以盼,看見遠方行來靖國公府标志的馬車,笑了笑走下臺階。

“小寧,你總算來了。”謝奕伸出一只手臂想扶羅悠寧下車。

羅悠寧頭腦尚不清醒,與謝奕又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沒想什麽搭着他的手臂就跳下車。

“我困死了,你們家先生嚴厲嗎?打人嗎?愛告狀嗎?”

謝奕好脾氣的笑笑:“你這一連串的問題,讓我先回答哪個?'

羅悠寧也笑了,“這可是你家,回頭我挨罰,你替我擔着點。”

兩人有說有笑的往裏走,此時,身邊叽叽喳喳的說話聲突然停了,長街盡頭,黑衣少年策馬而來,行至近前,他帶着冰碴的視線瞟過少女怔忡的臉,垂眸看向一旁,勁瘦的身形矯健的從馬上落下。

門房過來牽馬,他握着缰繩的手一緊,馬兒受驚的嘶鳴一聲。

眼看氣氛就此僵持,羅悠寧走上前,輕輕一扯,門房怎麽也扯不動的缰繩就落在了她手中,她順手就把缰繩給了門房,門房感激一笑,把馬牽走了。

謝奕臉上的笑盡數消失不見,但轉而,他又扯起一抹笑,跟着走上前。

“先生還等着,小寧,衛公子,咱們進去吧。”

衛枭誰也不看,徑直走向大門,羅悠寧愣了愣,跟在他身後問道:“衛枭,你認得路嗎?”

少年沒理她,依舊腳步飛快,遠遠地把她落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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