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傍晚,靖國公羅桓沉着一張臉回府,進了正院。靖國公夫人姚氏正叮囑着院裏的丫鬟修剪花草,見他回來,迎上來問:“老爺回來了?擺膳嗎?”

靖國公一臉怒容:“還吃什麽吃,氣都氣飽了,你跟我進來。”

姚氏懵了,跟着靖國公進了正廳,問道:“這又怎麽了?好端端的發什麽脾氣?”

靖國公坐下後拍了拍茶桌,“我今日丢人丢到兵部衙門去了。”

姚氏沒明白,愣愣地看着他。

靖國公眉頭皺的老高:“還不是咱們家那個讨債鬼,譚先生差人到兵部衙門找我告狀,說這孩子在他講學的時候睡覺,罰抄書又偷懶,人家衛家的小子也被罰,可抄書抄的工整利落,輪到咱們女兒,寫了好幾十頁的鬼畫符,譚先生氣得不行。”

靖國公說了一大堆,姚氏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她的心思都落在了那句“衛家小子”上。

“哪個衛家?”她心裏有不好的預感。

“晉王,衛鴻他們家小子,叫衛……”

“衛枭?”姚氏尖利的聲音直沖着靖國公耳朵去了。

靖國公嘶了一聲,“你這是幹什麽?”

姚氏跺腳,“你沒告訴我衛枭也去謝家讀書了!”

“早知,早知我就不叫寧兒去了。”

靖國公一臉莫名,“什麽意思?衛枭怎麽了?”

姚氏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說什麽。

“總之,謝府不能去了,寧兒不能跟衛枭走得太近,你明日去跟皇上說,我們家寧兒不讀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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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國公騰地一下站起來,“不讀了?她一點禮儀規矩都沒有,你還慣着她,再說跟衛枭有什麽關系,人家挺懂事的。”

姚氏憋着一肚子的氣和擔心,此刻不管不顧道:“你不去是吧,明兒我進宮,找容兒跟皇上說去。”

說罷,姚氏甩着袖子就往外走,羅悠寧趴在窗邊聽了半天,此時見姚氏要出來,趕緊三兩步蹿上了房頂,捂着心口直道:好險。

靖國公跟姚氏進了正廳沒多久她就來了,院子裏的丫鬟都在那邊忙呢,也沒人注意到她,她本來想來探探風聲,聽到靖國公說譚先生告狀了,心中對這老頭十分埋怨。

哪知後來他們竟然因為衛枭吵了起來,她娘那麽讨厭衛枭嗎?以前怎麽沒聽她提過,羅悠寧帶着一肚子的疑問回了自己的蘅芷院。

晚上睡覺的時候,她心裏還裝着這件事,躺在床上輾轉許久才睡着。

那熟悉的霧氣再次包裹住自己的時候,羅悠寧就知道,她又做夢了。

這一次,她走在一個完全不熟悉的地方,四周寬敞的要命,諾大的花園裏連個人影都不見,四周冰天雪地的,地上又濕又滑。

“真冷啊。”羅悠寧輕聲感嘆,但随即她想到,不對啊,怎麽這次就能感受到周圍的環境了?

她感覺到自己蹦蹦跳跳的,手裏還拿着一條紅色的小鞭子,無暇細想,前方就出現了一個破落的院子,羅悠寧順着自己的好奇心推開了門。

院子裏空落落的,庭前有一顆樹,樹邊上是一口井。

随着門推開,裏面開始有聲音。

“爬上來了,又要爬上來了,快點,石頭呢,把他打下去。”

羅悠寧往前走,看見井邊圍了一群人,看穿着像是這府裏的下人。

她走到他們身後,好奇地往井裏看,就見到一個被石頭砸的滿臉是血的小孩,他骨瘦如柴,雙手卻格外有勁,攀着井壁往上爬,那些人丢石頭砸他,他也不吭聲,再一次被砸落井底,他指甲在井壁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痕。

那些人笑個沒完,沒人發現身後何時站了一個小姑娘,羅悠寧再也忍不住,手裏的鞭子往最近的人身上一抽,憤怒喊道:“你們太欺負人了。”

那下人回過頭吓了一跳,不是怕了羅悠寧一個小姑娘,而是忌憚着她的身份,今日府裏來了客人,猜也猜到,這是靖國公的小女兒,王妃吩咐了,這種事不能鬧到明面上來,那下人想了想,給其餘幾人使了眼色,衆人一起跑了。

“喂,不許走,本姑娘要抽死你們。”

羅悠寧追了幾步,但她的小短腿實在追不上,只能回到井邊,就這一會兒的功夫,小孩又爬上來了,只是比起剛剛,他的動作更慢了,可能是一次次的被戲弄,耗光了力氣。

“喂,我叫人過來幫忙……”羅悠寧話剛說出口,覺得自己蠢了,這地方她不認識,到哪去找人?

她把鞭子往下放,幸好這井挖的淺,小孩再往上爬兩步就夠到鞭子了。

羅悠寧渾然忘了,夢裏的她是個五歲的小娃娃,怎麽可能把一個比她大的孩子從井裏拉上來。

小孩沒抓她的鞭子,固執地往上爬,終于雙手夠到了邊沿,只是壁上濕滑,他腳上力氣一洩,差點又掉下去。

“小心。”羅悠寧伸出兩只小胖手抓住他的胳膊,那小孩借着這點力氣,靈巧地翻了上來,累極地四肢張開躺在雪地上。

“你沒事吧?”羅悠寧蹲在他身邊問道。

小孩不理她,雙眼睜着看向天空,漆黑的眸子裏看不見一絲光亮。

“我叫羅悠寧,你叫什麽?”

“他們欺負你,你回頭最好告訴家人一聲。”

這句話不知怎麽刺激到了他,他骨碌一下爬起來,充滿敵意地瞪了羅悠寧一眼。

“你你你瞪我幹什麽?”羅悠寧一驚,開始結巴。

這小孩看着滿臉兇戾,眉眼卻很漂亮,羅悠寧沒出息地從自己腰間拿出一個小荷包,那裏面是周嬷嬷給她做的糖。

“喏,這個給你,不準再瞪我。”羅悠寧把糖放到他懷裏,小跑着走了,她沒走遠而是躲在門邊看着。

那小孩起先把糖包丢在地上回了屋,羅悠寧滿臉失望,就在她要離開的時候,小孩又出來了,從地上撿起糖包,珍惜地拍了拍。

羅悠寧跳出來,得意道:“喂,你收了我的糖,以後什麽都要聽我的。”

小孩黑了臉,眼見羅悠寧跑遠了,他嫌棄地拿着糖包,眼睛裏有了一絲名為憤怒的光,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羅悠寧跑着跑着夢就醒了,她睜開眼睛,又一次在深夜坐起來,夢裏那個孩子極有可能是衛枭,因為從做噩夢開始,她的夢只與他有關。

小時候的衛枭,她怎麽完全不記得他們有過交集。

清早,羅悠寧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偷偷找到了周嬷嬷住的小院,央着周嬷嬷給她做糖。

“嬷嬷,給我做糖吃吧,就是我小時候常吃的那種,我可想吃了。”

周嬷嬷被纏的沒法,大早上的跑到廚房去熬糖,總算在羅悠寧出門去謝府之前做好了,她歡歡喜喜地裝了一個荷包帶走了。

羅悠寧吸取了昨日的教訓,譚荀講學的時候,她哪怕心不在焉的,也沒敢再睡覺,雙手捏着小荷包坐直身體,目光炯炯瞪着譚荀,譚荀心中滿意,覺得這位小弟子今日算是開竅了,往後還要多多提醒靖國公才是。

一上午很快就過去了,羅悠寧受刑一樣聽譚荀念叨了幾個時辰,此時終于解脫了。

她拿着荷包剛剛轉身,身後那人已經走了,一聲“衛枭”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的。

想起夢裏那個慘兮兮的小孩,羅悠寧追了上去,謝奕剛與譚荀請教了一個問題,轉頭就看見羅悠寧追着衛枭出去了,他眉心微擰,跟着走出去。

謝府大門前,各家的馬車擠在一起,衛枭翻身上馬,抖了抖缰繩,卻聽一個清脆的聲音喊他的名字。

“衛枭,等一等。”

羅悠寧跑過來把荷包捧給他,“你吃不吃糖?”

那荷包出自周嬷嬷之手,與衛枭小時候得到的十分相似,他握着缰繩的手顫抖一下,平靜的目光有了波瀾,涼透的那顆心突然熾烈燃燒起來。

“羅悠寧,你又想幹什麽?”他咬着牙說出這句話,面上全是狠色。

是看我無望的追逐着你好玩嗎?

衛枭眼底的風暴逐漸平息,他的眼神劃過羅悠寧錯愕的臉,在她手裏的荷包上停留了一瞬,而後用缰繩抽了一下馬背,馬兒一雙前蹄蹬了起來,羅悠寧退後一步,荷包掉在了地上,被衛枭的馬踩了一腳。

她看着衛枭冷酷的背影,為地上的糖惋惜了一會兒。

“唉,他可真難對付。”羅悠寧搖搖頭上了自家馬車。

衛枭走出一段路,心裏翻湧的情緒愈發難以平複,他抿緊了唇,腦海裏閃過許多舊事,終于還是順從心意勒馬調頭。

回到謝府門口,那荷包孤零零的落在地上,它的主人已經走了多時。

衛枭下馬把它撿起來,如同對待珍寶一般拍掉了上面沾的灰,回憶讓他淺淺勾了一下嘴角。

這算他撿來的,跟羅悠寧沒關系。

他把荷包放在了心口處,而後騎着馬離開了。

謝奕從門後出來,剛才羅悠寧送衛枭荷包他就看見了,從頭看到尾,所有人都走了,他還站在原地不動,誰知,衛枭又回來了。

衛枭又回來了!他溫潤的臉上少見的沒了笑容。

“回來又怎麽樣呢?”他挑了挑嘴角,眼神依舊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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