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五月初七,是姜國使臣攜賀禮進京的日子,羅悠寧與譚湘一起早早就在仙味居等,仙味居臨街,二樓視野極佳,站在樓上可以清楚的看到街上,只要姜國使臣一入金陵城,他們必然不會錯過。
羅悠寧與譚湘一人一邊站在窗邊往街上瞧,她雙手扒在窗沿上,一眼不眨的看着遠處的長街,嘴裏咕哝道:“這個姜國攝政王神神秘秘的,聽說他帶了三樣姜國出産的珍寶要獻給陛下,也不知道都有些什麽?”
譚湘這些日子總跟她在一處,不知不覺就被她帶的活潑了許多,她那日聽了仇震的話對姜國攝政王左執這個人也有好奇,是以羅悠寧一提,她就答應了陪她出來看熱鬧。
“不管是什麽東西,你在這裏是肯定見不到的,或許萬壽節宮宴上,姜國使臣會拿出來。”
羅悠寧點點頭,覺得她說得在理。
這時,她們身後雅間的門被打開,仇震端着剛剛用冰鎮過的瓜果走進來,放到了她們身側的小桌上。
“二位姑娘,天熱了,吃一點解解暑?”
他一說,羅悠寧才覺得今日确實很熱,沒到正午,天氣悶熱的不像樣子,可看這天氣,雲層稀少,也不像是會下雨的樣子。
她拿起一塊冰西瓜,咬了一口後,頓時渾身的都舒爽了。羅悠寧轉而也給譚湘拿了一塊兒,卻被她婉拒了。
“太涼了,你最好也少吃。”
羅悠寧愣愣地問:“為何啊?”
譚湘在她耳邊悄悄說了一句話,然後紅着臉退到一邊,羅悠寧這才明白,原來她每次來月事都疼的要命,所以這些寒涼之物從來不敢碰。
她看着譚湘,眼裏滿是同情,也就沒再給她。
吃完冰西瓜,他們還是沒等到姜國使臣,眼看已經快到午後,羅悠寧問道:“怎麽還沒來?不會要明日才到吧。”
使臣進京的時辰一般是在正午之前,若是過了午時會被認為是不吉利,便要推遲一日進城。
仇震也有點懵,跟着到窗前看着,說道:“不應該啊,我問過樊老板,他說左執今日必會進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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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音剛落,長街盡頭傳來了喧鬧的聲音,有鼎沸的人聲和車馬聲向這邊過來。
“來了。”
随着仇震提醒,羅悠寧和譚湘湊到窗邊看着,姜國的馬膘肥體壯,走在路上昂首挺胸氣勢十足,數十匹戰馬上是身材壯碩的姜國勇士,之後是一架豪華的鑲滿各色寶石的馬車。
羅悠寧倒抽一口氣,幾乎要像街上那些老百姓一樣發出土包子的驚呼。
太有錢了!這個姜國攝政王一定比她們大梁皇帝有錢多了。
她們朝馬車後看過去,連着十多架車上封着一摞摞的箱子,裏面不無意外,除了錢就是各色珍奇。
羅悠寧正感嘆着,餘光瞟見長街另一邊正在往酒樓走來的衛枭,少年牽着馬,身上的甲胄還未脫去,顯然是從軍營剛回來。
“衛枭。”她站在仙味居二樓的窗邊朝他招手,衛枭冷冽的黑眸望過來,頓時染上笑意。
他牽着馬打算從使臣的隊伍前面走過去,恰在這時,人群裏發出了焦急的呼喊,他順着聲音望去,看見一個五六歲的小孩貪玩跑到了路中間,而這時,姜國勇士的馬很快就到了孩童身前,戰馬揚起前蹄就要無情踏落。
突如起來的變故讓圍觀的人害怕的捂上眼睛,有些膽大的則睜開一條縫悄悄看着,一身黑色盔甲的少年飛沖過來,沒去顧那孩子,而是雙手把住了兩只馬蹄,一個用力那馬便掀翻了,它背上的姜國勇士也狼狽的跌落在地上。
小孩後知後覺才知道哭,他娘急急忙忙跑過來抱他,連聲對衛枭道謝,少年的冷漠被她理解成了做好事不願留名,那大嫂看姜國勇士站起來了,罵罵咧咧的,也知道此時不是好時機,抱着孩子躲進人群裏。
姜國勇士十分健壯,他摔了一跤也沒什麽影響,當即就要抽出刀與衛枭決鬥,只是這時他身後的華麗馬車上走下來一個人。
那人的穿戴一看就是姜國的貴族,勇士見那人下車,嚣張氣焰收斂不少。
“左大人。”勇士抱拳行禮。
圍觀了許久的羅悠寧此時并不擔心衛枭,因為她确信姜國使臣并不敢為難大梁戰神的兒子,更別提那勇士一看也不是衛枭的對手。
她指着下車走到衛枭面前的左大人,難以置信道:“這個左執這麽年輕啊?”
他看起來只有二十幾歲,竟然就執掌了姜國的大權,真是不可思議。
仇震微微搖頭,道:“不是,我見過左執一次,這個是他的心腹,左朗。”
仇震剛說完,那個年輕人果然對衛枭介紹自己:“在下左朗,不知英雄高姓?”
姜國尚武,國內幾乎人人會武,若非如此,姜國人口不多,也不可能守得住巨大的財富。左朗對衛枭客氣,也是看中了他身手好,想要與他結交。
然而衛枭并不領情,他冷冷地看了左朗一眼,便轉身朝自己的馬走去。
左朗笑笑,毫不介意的說道:“小兄弟,你那匹馬不是良種,配不上你的好身手,不如我送你一匹。”
衛枭回視他,眼裏像結了冰碴,他這匹馬是初到黑水城那日,衛鴻送的,至今已經陪伴他八年了,對于他而言更像是個家人。
他滿臉都寫着“再廢話就要對你不客氣”這句話,左朗面上讪讪,只好閉嘴回到馬車旁。
馬車中一只瘦長的手将簾子微微掀開一條邊,縫隙中可以窺見一雙灰色的眼睛,冰冷,深不見底。
“何事?”聲音的主人神秘極了,但不難想像,僅憑這低沉幽冷的嗓音,他的臉和氣質也絕對不俗。
左朗低聲回答:“王爺,遇到個少年。”他把少年救人并且傷了戰馬的事告知車內的人。
那人低笑一聲,道:“大梁也不都是虛僞之人,小事,走吧。”
左朗朝前方姜國勇士比了個手勢,隊伍繼續前行,他則上了馬車。
仙味居二樓,幾人盯着馬車愣神之際,雅間的門忽然被推開,衛枭滿身冷肅走了進來。
羅悠寧下意識把自己手邊的茶遞給他,卻忘了是自己喝過的,等他狠灌了一口,她才面色爆紅。
她假裝輕輕咳嗽兩聲,不敢看其他人的反應,轉頭看向窗外,仇震沒忍住笑出聲,衛枭不明所以,擰眉看了他一眼,直到他緊張的幹笑,才作罷。
雅間中氣氛一時凝滞,仇震開口打破安靜。
“咱們先吃飯,一會兒我帶着你們去找樊老板。”
羅悠寧不解其意:“你上次說想得到那把連弩要征得左執同意,那我們直接去姜國使臣住的館驿,找到左執不就行了?”
仇震擺手:“我打聽過,左執有潔癖,他也不喜歡人多嘈雜的地方,樊老板在金陵城有座大宅,他會在那裏住到離京。”
羅悠寧依然滿心的疑問,但她選擇相信仇震,雖然她不太理解樊老板的宅子得大到什麽程度能裝得下這麽多姜國勇士。
幾人在仙味居用過午飯便一起去了金陵城西的樊宅,剛到樊宅大門口羅悠寧就震驚了。近看才知道,樊宅大概得抵得上好幾個靖國公府大了,甚至比起京中幾個王府都要大一些。
“樊老板一個商人能蓋這麽大的宅子,不會被京兆府抓起來嗎?”
譚湘問出了羅悠寧和衛枭共同的疑問,仇震笑着回答:“自然不會,稅交夠了就可以。”
他上前叫門,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厮領着他們進去,邊走邊說:“仇掌櫃,我們老板在東院等着你們,今日這宅子裏來了許多姜國勇士,你們不要亂闖,尤其是不要去正院,姜國攝政王身邊高手如雲,萬一将你們當做刺客,可就麻煩了。”
仇震連連點頭,他給了小厮一點銀錢,便帶着幾人進了東院。
院子裏有一個八角涼亭,就建在一方小水塘附近,夏日裏很是陰涼,樊老板是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他身材微胖,臉很白,看不出幾道褶子,想是保養的好。
“仇掌櫃。”樊老板笑眯眯的起來跟他們打招呼,請幾人坐下。
因為仇震一早與樊老板通過氣,所以他早知幾人的來意,便開門見山道:“幾位略坐一坐,我已經讓人去請示攝政王了,過一會兒就會有結果。”
于是幾人耐心的在涼亭中等了一會兒,果然有兩個姜國勇士朝他們走過來,其中一個手裏捧着一個鐵匣子。
樊老板起身,說道:“來了,鐵匣子裏就是那把連弩,名喚射月。”
兩個姜國勇士走近,樊老板對他們微微一禮,他們便将鐵匣子打開,羅悠寧本以為照着左執的品味,這把射月上還不得累滿寶石,可鐵匣子打開,裏面卻只有一只古樸大氣的連弩,上面甚至連個花紋也無,瞧着普普通通平凡無奇。
樊老板親手把鐵匣子捧到涼亭中間的石桌上,用驕傲吹捧的語氣介紹:“這把射月,除了我們攝政王,當世還沒有第二個人能打開,打開他需要熟知機括之術,還要心志堅定,不能有絲毫雜念,這可是我們攝政王此生第二件絕世之作,價值千金難換。”
被他這麽一說,幾人除了衛枭以外都緊張地咽了口水,羅悠寧向來關注點與別人不同,她好奇問道:“那第一件是什麽啊?”
樊老板被她問愣了,半響才答話:“是一雙短刀。”他似乎不願多說,只模糊的提了一句就不再繼續。
樊老板看着幾人的樣子得意一笑,道:“是哪一位要來試試,只要能将射月打開,攝政王定會守諾将它送上。”
他觀察着幾人,知道仇震是個牽線人,其他兩個又是女子,恐怕只有他旁邊坐着的黑衣少年了,只是他始終沉默着,呼吸輕微的讓人察覺不到,可那身冷冽鋒銳的氣勢,誰也不能忽視。
羅悠寧悄悄拉着衛枭的袖子,癟了癟嘴,“他說的這麽難,萬一要是打不開,你也不要難過,大不了我送你更好的。”
聽到她的話,樊老板輕蔑一笑,暗道這姑娘沒見識,世上哪還有更好的連弩。
哪知他笑意未收,黑衣少年已經伸手拿起鐵匣子裏的連弩,不知怎麽輕輕擺弄一下,咔噠一聲,射月被打開了。
樊老板來不及驚訝,一枚細長的□□貼着他耳旁飛過,直接刺進了梁涼亭後的假山,只留下一個微小的洞。
這次換成樊老板咽口水,他看向少年的手,震驚道:“你是怎麽做道的?”
衛枭活動手指,冷聲回答:“與你何幹?”
樊老板沒在意他的态度,追問道:“那你可有心無旁骛,你打開射月時,在想什麽?”
他問完,面前一臉冷漠的少年輕輕一指他身邊的小姑娘,十分肯定道:“想她。”
樊老板急的身子往後仰,他覺得少年在騙他。
衛枭懶得理他,愛信不信,他剛才心裏只想着不能讓她失望。
樊老板坐在涼亭裏許久終于意識到一個現實,左執畢生最自豪的得意之作要易主了,他在想一會兒去回報結果的自己,還能不能活着出來。
“幾位稍待,我去請示攝政王。”他擦着汗,強裝鎮定帶着兩個姜國勇士走了,同時也拿走了射月。
羅悠寧嘆了口氣,道:“我看這把射月咱們未必能帶的走。”
她猜的沒錯,左執放話出去,說天下誰能打開射月就可以将射月送給他,可前提是,他知道這世上除了他自己沒人能打開,眼下卻憑空出現一個衛枭,将他的驕傲踩碎,按在地上摩擦,那結果可想而知。
樊宅正院,樊老板戰戰兢兢走進去,額角還是濕的,進了正廳,他悄悄擡頭看了一眼上座的男子,心虛地往前蹭了兩步。
“王爺,小的……”
話還未說完,男子已經嫌惡地扔了一塊帕子到他臉上,樊老板一臉懵,幸好左朗輕聲提醒他:“擦汗。”
他擦過汗拿着那帕子不知所措,最後在左朗的示意下把帕子收起來。
“王爺,您那把射月,有人打開了。”
左執眼皮子掀了掀,沒動聲色,低頭擺弄着一個玉墜。
樊老板僵硬地立在那裏半天,他才淡淡開口:“打開了,那就送吧。”
樊老板還未回話,左朗激動道:“王爺,真送啊?那可是您畢生心血!”
上頭那人涼涼地笑了,幽幽道:“畢生?你覺得,我只能活到三十歲?”
正廳裏靜默了一瞬,誰也沒敢接話。
“送吧,又不是什麽好東西。”左執揉了揉眉心,路上颠簸沒睡好,他頭有些疼。
樊老板一走,他臉色沉下來,對左朗道:“你跟上去看看。”
左朗會意道:“王爺放心,屬下一準把射月給您拿回來。”
他腦子裏淨想着怎麽殺人越貨,左執無奈道:“我是讓你看看那人長什麽樣,叫什麽名字,身手如何?”
左朗大氣不敢喘,知道自己會錯意後更加惶恐。
“明白,屬下這就去。”
樊老板把射月交到衛枭手上的時候,幾人心中滿是驚訝,仇震半天合不上嘴。
羅悠寧戒備地問道:“真給我們了?”
樊老板笑呵呵:“真的不能再真了。”
羅悠寧氣鼓鼓一指他身後,“撒謊,那他是來幹什麽的?”
幾人這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左朗已經悄無聲息走過來,衛枭轉身,冷聲開口:“後悔了?”
左朗知道這少年武功不凡,不欲讓他誤會,便解釋:“那倒沒有。”
“只是我家王爺好奇打開射月之人,讓我來替他見一見。”
衛枭鋒銳的眸盯着他,“你想問什麽?”
左朗心中一凜,驚訝的發覺少年比他的氣勢要強許多,他還很年輕,能這麽輕易打開射月,假以時日必定前途無量。
“敢問閣下高姓大名?”
衛枭薄唇微啓;“衛。”只一個字,他不再言。
左朗噎了一下,艱難維持笑意,“能不能請閣下與我切磋一番。”
衛枭:“不能。”
他牽過羅悠寧的手,擡步便走,左朗側身攔住他們,衛枭藏在腰間的短刀豁然出鞘,刀尖冷冷地抵在左朗脖子前一寸。
“擋路者,死。”他的聲音比刀鋒還要冷,左朗已經瞪大眼,盯着刀柄上的暗紋,震驚的往後退。
“那什麽……”他的話堵在嗓子眼裏,只因衛枭用了剛到手的射月,一枚□□射過來,他袖子上多了個窟窿。
左朗癟嘴:“好兇啊。”
“不過,那把刀也太像了。”他嘟囔着轉身回了正廳,去向左執禀告。
正廳裏,左執一手拿着刀,一手拿着素色的帕子輕輕擦拭刀面,他手中那把刀鋒利無比,只可惜斷了一半。
左朗走進來,看見他擦刀,不由靠近,仔細盯着刀看。
“看什麽?”左執動作停頓片刻,又問道:“可問出什麽來?”
左朗心不在焉回答:“問出來了,姓衛。”
他還等着他接着說,可誰料等了許久,左朗就沒再說話。
左執微微蹙眉,不滿道:“沒了?”
左朗撓了撓頭,只能實話實說:“他除了姓氏什麽也不肯透露,而且最後我說要切磋,他還跟我動刀了,差點把我殺了。”
“廢物,大梁一共才有幾個高手,你連個少年也打不過?”
左執雖然到了這裏就沒出去,但這宅子裏發生的一切他都知曉,自然也知道來了幾個人,都是男是女。
他一發火,左朗只好委屈道:“不是,王爺,我真打不過他,頂多是個平手,但是吧,我贏不了,因為他一看就能豁出去不要命。”
他這麽說完,竟發現那少年和面前這個孤僻偏執的男人有點像,仔細想想,不說性格就連長得也像,他想起少年手中的刀,更是心驚。
“王爺,我把正事忘了,那少年身上藏了一把短刀,跟您這把一模一樣。”
左執擡頭看向他,眸中的情緒說不分明,有驚訝,有難以相信,更深處還有一種濃重的期待。
“當真?”他聲音在抖,又突然戾氣叢生。
“人呢?若找不到等我回頭宰了你。”
他站起身沖了出去。
樊老板剛把幾個人送出去,正惬意的在涼亭裏飲茶,這時,一陣勁風掃過來,他剛一睜開眼就被面前的人拎了起來。
他歲數大了,又胖,哪受得了這個,登時求饒道:“王爺,小的實在不知哪裏得罪了您,求您了,饒小的一條命吧。”
“少廢話。”左執喝問道:“剛才那幾個人呢?”
樊老板咽了口唾沫,趕緊回答:“走了,剛走。”
話落,他被抛在椅子上,又難以平衡摔在地上,連連呼痛。
左執風一般地掠到樊宅門口,可哪裏還有幾人的身影,他心裏的暴戾之氣控制不住,一點一點溢出來,雙眼通紅。
這時候,左朗又拎着摔得渾身酸痛的樊老板過來,勸道:“王爺別激動,老樊說了,他認識那幾個中臉上有刀疤那人。”
左執聞言上前,雙手控制不住搖晃樊老板的肩膀。
“把他找出來,不然我把你剁碎了喂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