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從靖國公府回來,一路上衛枭一直心情愉悅,直至進了晉王府的大門,他眼裏依然漾着溫暖的笑意。
“喲,想什麽呢?”衛束不知什麽時候跟在衛枭身後進府,此時正将一只手臂搭在他肩膀上,笑嘻嘻的。
“從羅家回來吧?想羅家四姑娘呢?”
衛枭拉開他的手,眸中的笑意收斂,又是一張冰塊似的冷臉。
衛束剛想再逗他幾句,前院書房裏就發出了一聲巨響,像是什麽沉重的東西砸在地上,他們對視一眼,衛枭眉心微擰,率先向書房沖去。
他推開書房的門,見到裏面的場面頓時一愣,只見諾大的書房裏,架子倒了一片,桌案也移了位置,到處都亂糟糟的,書房正中央,衛鴻嘴角破皮流血,被一個人按在地上揍。
仔細一看,那人是昨日宮宴上剛結了仇的姜國攝政王左執,衛枭眸色一冷,他本就想找這人算賬,如今新仇舊怨正好一起算。
他幾步上前拎起左執的衣領将他掀到一旁,兩人赤手空拳在這書房中打了起來,原來亂的不成樣的書房如今更如狂風過境一般,破破爛爛的。
他們所到之處,桌子塌了、窗戶破了、連書房中唯一留存下來的一只青瓷瓶也碎成了渣渣,破損的書頁滿天亂飛。
衛束走過來扶起衛鴻,關心的問:“大哥,沒事吧?”
鼻青臉腫的衛鴻坐在地上喘了口氣,剛要開口,迎面飛過來一方硯臺,他只好先接住了,才開口說話。
“叫他們停,成什麽樣子。”
“別,我管不了。”
兄弟倆互相推讓,最後在各挨了飛起的書本一擊時,終于同時向正打得起勁的兩人喊道:“住手,他是你舅舅/外甥。”
衛枭即将揍上左執面門的一拳停了,看着他那張與母親有些相似的臉,眼神複雜。
左執悄悄收回了自己踹向衛枭小腿的腳,冷着臉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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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兄弟倆互相攙扶着走過來,衛束心驚膽戰的從地上的碎瓷片上走過去,弱弱的提議道:“那什麽,咱換個地方說話呗。”
聞言,衛枭和左執同時有了動作,腳步一齊,肩并肩走出書房,只是兩人全程目不斜視,沒有看對方一眼。
書房前的臺階上,四個人坐成一排,院子裏的下人都被衛束趕走了,此刻只有他們四人,說點私事也合适。
一陣沉默中,衛鴻揉了揉嘴角的傷口,輕嘶一聲,他臉上的表情委屈又可憐,左執卻只冷冷一笑,道:“活該。”
他覺得自己打得太輕了,他那麽好的姐姐到了晉王府說沒就沒了,事先打聽過晉王府中的事,他知道元嘉郡主對姐姐的蓄意針對,但他不能去找女人算賬。
歸根結底,衛鴻已經有了妻子,還娶他姐姐做妾,娶了還不管不顧,将懷孕的她留在王府,自己出去征戰八年才歸,他始終認為,衛鴻才是造成她姐姐自缢身亡的罪魁禍首。
衛鴻嘆了口氣,臉上頹喪,“我錯了,別的我都認,你打死我也行,但你不能帶衛枭走。”
“留他在這裏,讓我左家的骨血再被你害死嗎?”左執冷哼一聲。
衛鴻心中一痛,說道:“我不會,我在莺歌墳前發過誓,我一定保護好他,不讓他受到任何傷害。”
半響,左執輕笑一聲,極為不屑,“衛鴻,以你如今所面臨的形勢,衛枭跟在你身邊只會受你連累。”
他話中的嘲諷刻薄十分刺耳,衛束聽不下去了,替他大哥說話:“我說攝政王,你就算是衛枭的親舅舅也無權帶他走,我大哥說了會保護他,縱然衛家真出了事,他是衛家的子孫,是我大哥的骨肉,父子一體,談什麽受牽連。”
此話一出,左執還未及反駁,衛鴻先捂着胸口劇烈地咳嗽起來,那架勢像要把肺管子都咳出來了。
等他止住咳嗽,衛枭低聲開口:“我不走。”
面對多年尋找他娘的舅舅,衛枭不會也沒有理由為衛鴻說話,但從八歲開始,雖然他素來冷淡,也沒叫過衛鴻一聲爹,可衛鴻投注在他身上的愛和關懷不是假的,在他最需要,最無助絕望之時,這個人在他身邊,為他撐起一方天地。
左執對衛枭了解不深,但想到他姐姐的脾氣,他瞬間明白,衛枭不會跟他走。
“罷了,衛鴻你記住,若是沒有衛枭,哪怕兩國開戰,我也必要殺了你,他執意留在大梁,但若為此受了你的拖累,我絕不饒你。”
前院很安靜,只有左執沉冷的聲音不斷回響,衛鴻撐起身體,看着他認真道:“你放心,我就這麽一個兒子,他比我的命,比衛家一門榮辱還要重要。”
許是他的承諾太過鄭重,左執一時也沒有再冷嘲熱諷,他無視衛鴻,起身走到衛枭面前。
“帶我去看看你娘生前住的地方。”
衛枭擡頭,看進一雙灰色的眼眸中,恍惚間,他像是穿過記憶回到從前仰視着那個溫柔又殘酷的女子。
他起身繞過左執向院門走去,左執微微一愣,轉身跟上。
兩人來到衛枭從前住的破舊小院,左執這個講究的人,竟然沒說什麽,他觀察着院子裏的一草一木,最後目光随着少年落在那棵槐樹上。
“她……走之前說了什麽?”左執斟酌着問道。
衛枭搖頭,進了小屋,把從樹下挖出來的小箱子交給左執。
“血參我用掉了,其餘的都在這裏,還有這把刀,你想要也一并拿去。”
左執捧着箱子看了又看,最終也沒有打開,這是莺歌與他分開逃亡之時身上帶的東西,裏面有什麽他再清楚不過。
“刀我不要,這個箱子我便帶走了。”
兩人沉默的站在院中,發現除了從前,并沒什麽好說的。可說起從前,如同将兩個人愈合的傷口重新撕開,那種痛,一時沒有人願意去觸碰。
“衛枭,你真不跟我走?”左執撫了撫陳舊的箱子,再一次問道。
“姜國有最好的戰馬,最好的兵器,甚至你想要,我就讓你做……”他頓了頓,說道:“總之你想要什麽都可以。”
衛枭淡淡開口:“讓我做姜國皇帝嗎?”
他看了看左執,洞悉了他的內心,“姜國現在的小皇帝,他親爹為左家平反,給你高官厚祿,你真能忍心搶他兒子的皇位?”
“左執,你不是這樣的人。”
左執沉默了一瞬,哼笑道:“那又如何,姜國的朝政大權掌握在我一個人手中,小皇帝不過是個愚蠢又愛哭的小鬼。”
他說起姜國小皇帝時,面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寵溺和無奈。
兩個人脾氣太像,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左執抱着莺歌兒的箱子離開,他走到院門口,回頭看見站在樹下的少年,皺了皺眉。
“既然你不肯跟我走,我也不勸了,衛鴻如今處境艱難,伴君如伴虎,何況你們的大梁皇帝,看着并不是一個心胸寬廣的帝王。”
“你要小心他。”左執雙眉緊鎖,“我走之前,會在金陵留下暗線,如果你有危險,他們會不遺餘力将你帶到姜國。”
衛枭半天沒有回應,好在左執也無意等他的回答,笑了笑便離開了。
太師府,謝良急速穿過回廊,來到謝奕的院子裏,門上挂着一串風鈴,謝良進去時,叮叮當當響過一陣。
埋頭看公文的謝奕擡眸,問道:“有消息了?”
謝良低首回答:“公子,屬下安排的人看見姜國攝政王派心腹去靖國公府送禮,姜國攝政王晚些時候親自去了晉王府。”
謝奕放下手裏的文書,手指輕扣桌面,想了想說道:“我猜的沒錯,姜國攝政王與衛家的關系不一般,只是不知道具體,你讓人盯緊些,別被發現了。”
他站起來向門口走去,謝太師這時候應該是在書房,他想将這件事告訴他。
從小路上走到前院書房附近,謝奕迎面碰上了一行人,似乎剛從謝太師的書房出來。
謝府的管家謝貴在前面領路,他身後跟着那人謝奕認識,是他們謝家一個鋪面的掌櫃,想必是來回報賬目的,只是這樣的小事告知管家便可,為什麽要謝太師親自過問。
謝奕叫住管家,問道:“他們是來報賬的?”
管家身形微滞,躬身答道:“是,公子。”他說話的聲音有些緊,看着有點慌。
謝奕點了點頭讓他走了,只是他一直盯着跟在那掌櫃身後的一個人,那人周身氣度極盛,怎麽看也不像一個鋪面掌櫃的跟班,偶爾擡頭視線與他對上,一雙冷酷的鷹眸讓人不寒而栗。
等人走了,謝奕沒再去書房,而是帶着謝良又回到自己的院子,他心中疑問甚深,不由開口問道:“謝良,方才那人你可見過?”
謝良正琢磨着是哪一個,謝奕已經将那人的面相畫出來。
“鋪面掌櫃身後跟着那個高大的小厮,你去查他,這人絕不可能是個普通的下人,更甚者,他就不是梁人。”
謝良沉吟片刻,問道:“公子,您為何不去問家主呢?”
他不懂,為何父子之間還要這樣繞來繞去。
謝奕搖頭冷笑,“問了也問不出結果,去查吧。”
萬壽節的第三日,梁帝在清漪園宴請姜國攝政王,仿佛要将上一次險些丢掉的面子找補回來,這次宴會,宮裏樂坊加緊排練,挑選了幾十個最好的舞姬來給宴會助興。
梁帝舉杯邀左執飲酒,飲過一杯,他輕輕合掌,門外的舞姬們聽到聲音,踏着一致的輕緩步子走進來,對着梁帝盈盈一禮。
衆人都欣賞着舞姬美妙的身姿,看她們在大殿中央曼妙起舞,飄飄若仙。
唯獨羅悠寧又與別人不一樣,她雙手撐腮看着舞姬發呆,思考着,明明都是這般漂亮的女子,為何這些舞姬的腳那麽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