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歌舞漸入佳境,梁帝坐在上首,眯着眼睛,腳下和着樂聲打拍子,羅悠寧四顧忘了一眼,發現大臣們也都如此沉浸其中,晃了一圈,她跟一直凝眸看着她的少年對上了眼。

羅悠寧比了個手勢,指着舞姬的腳讓少年看,她本是一種新奇心理,覺得整個大梁大概找不齊這麽多腳大的姑娘,但衛枭順着她的指示望過去,一眼便察覺不對。

男女有別,就算裝扮身段再像,可步伐和不經意露出的習慣絕不可能一樣,這些舞姬面上柔媚之至,可腳下卻是僵硬的。

衛枭倏然站起來,大聲道:“陛下,舞姬有異。”

只是為時已晚,在衛枭起身的同時,幾十個舞姬已經扯掉身上的紗衣,露出了身上藏的兵刃。

刷的一聲,舞姬們齊齊拔刀,向四面沖過去,其中沖向梁帝的人最多。

羅悠寧萬沒想到她發現的一件趣事竟會轉變成這樣,面對沖過來近在眼前的刺客,她瞬間反應,一腳踢向桌子擋住舞姬,而後拉起身邊猶在愣神的姚氏跑向殿中冷清的角落,身後有紛亂的腳步聲,像是有人同時在逃,又像是刺客追着她們過來。

背後發涼,羅悠寧心頭一凜,回過頭就看見刺客的刀沖着她和姚氏劃過來,危急之間,她一把将姚氏推遠,獨自面對冷酷的兵刃。

锵,兵刃相撞的聲音,她擡眸一眼,衛枭及時追來,橫刀攔住了刺客的刀,反手将那人震開。

他幾下解決了刺客後,回過頭來找她,“阿寧,可有受傷?”

羅悠寧拉着吓得不輕的姚氏,勉強鎮定回答:“沒事,我們這裏不要緊,你先去将刺客解決掉。”

衛枭深深看她一眼,轉頭離開,羅悠寧護着姚氏,看見少年繞過人群,與晉王和靖國公一同圍擊刺客。

刺客中有幾個已經沖出了侍衛的包圍,距離梁帝越來越近,姚氏不由着急的拽着羅悠寧的袖子。

“寧兒,你姐姐還在那裏。”

危急時刻,哪還顧得上梁帝的安危,姚氏心裏只有她的孩子。

羅悠寧将姚氏交給了殿中侍衛,撿起地上的刀,身形靈巧的擠過去,方才生了亂子,皇後的位置離梁帝還不算近,刺客都是沖着梁帝去的,因而她過去的時候,只遇上一兩個,都有驚無險的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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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羅悠寧提着刀跑到皇後身邊,緊張的提防四周。

殿中還剩下十幾個刺客,中間帶頭的人從身上摸出一個哨子吹了一下,哨聲刺耳異常,羅悠寧本以為這是撤退的命令,誰料那些刺客聽了,反而悍不畏死,不要命的沖向梁帝,梁帝身前保護的侍衛猝不及防之下被沖散了。

“陛下小心。”皇後羅悠容驚恐的叫出聲,眼神絕望。

刺客的刀眼見快要沒入梁帝胸口,邊上突然撲過來一個人替梁帝擋了一下,那刀旋即刺進她的肩膀。

梁帝先是被吓蒙了,此時反應過來,一把攬住懷中的女子,心情複雜又感動。

“婉柔,你怎麽這麽傻。”

行刺的刺客被衛鴻與衛枭合力架走,一刀抹了脖子,衆人驚到嗓子眼的心終于回落,羅悠容雙膝一軟跪在地上,靠着羅悠寧的腿,目光微微呆滞。

一場動亂平息下去,羅長鋒命人将抓到的刺客綁起來,足有十餘人,只是剛把這些人押到梁帝面前,他們突然齊齊七竅流血,抽搐了幾下倒在地上,沒了呼吸。

羅長鋒大驚,道:“不可能,臣方才已經檢查過,他們身上和牙齒中都沒有藏毒。”

梁帝抱着謝婉柔坐在上首,她肩上的傷已經臨時處理了一下,此刻臉上虛汗淋淋,面色蒼白的幾近透明。

梁帝震怒道:“查,給朕仔細的查,朕倒要看看是誰想要朕的命。”

他恐懼又驚疑的視線往下掃了一圈,看着一張張熟悉的臉,覺的心有餘悸,他們每一個都像要殺他的人。

最後,他看到了謝太師,他滿臉關心的望向他懷裏,梁帝飄蕩不安的心有了歸處,他低頭望着懷中冷汗淋漓的女子,神色有一瞬間的溫柔。

再擡頭,他臉色又冷下去,道:“這件事就交給謝太師聯合大理寺徹查,無論幕後指使為何人,朕定要将他碎屍萬段。”

話說完,他抱起謝貴妃在禁軍的護送下離開了,羅悠寧看着不發一言的姐姐,關切道:“阿姐,你別自責,你離陛下那麽遠,還能飛過去嗎?”

羅悠容搖頭,只要梁帝沒事,她不在乎是誰救了他,只是刺客來的蹊跷,她擔憂的是這背後有沒有什麽推手,會不會将他們兩家推進萬丈深淵。

宮宴草草收尾,大臣和女眷們都懸着心回府,羅悠寧整夜未睡,陪着姚氏在佛堂誦經,這一場行刺,将平靜已久的大梁徹底攪亂,像一顆石子投入靜潭,激起波浪一片。

盛夏傍晚,羅悠寧坐在前院書房的臺階上,側耳聽着書房裏人說話,可惜隔音極好,她聽了半響也沒聽出什麽。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她躲到一旁的轉角,看着兩個人走出來。

“大哥。”她聲音極輕,可羅長鋒耳力好,還是聽到了,他身邊的黑衣少年跟着回頭,見到躲起來的人,面上的冷意消散了幾分。

三人最終聚到了羅長鋒的青松院,小厮給他們送來涼茶便離開了。

兩個人都不愛說話,羅悠寧只好先開口問:“刺客的事有眉目了嗎?”

羅長鋒道:“這事真是離奇,宴會前我讓禁軍在宮裏搜了好幾遍,一無所獲,那日衛枭告訴我,北狄王族派人來行刺,我更加緊了防備,可惜還是被鑽了空子。”

衛枭皺眉說道:“仇震的人在城中四處打探,至今未見到可疑之人,我以為縱然北狄行刺也不會選在皇宮裏,因為此舉注定失敗。”

是啊,皇宮守衛甚嚴,何況梁帝身邊更有禁軍侍衛保護,刺客并不容易近身。

羅悠寧茫然道:“那日我數了一下,三十六個舞姬,這麽多人男扮女裝扮成舞姬,可見宮裏樂坊是有人接應的。”

她這句話提醒了羅長鋒,他道:“昨日我見到大理寺的朋友,他告訴我,謝太師查到了宮中樂坊的管事劉姑姑,還未來得及抓人,劉姑姑就溺死在井裏了,大理寺的人在她房中找到了來自北狄王族的密信,上面寫着這次行刺的詳細計劃,全都對的上。”

羅悠寧不可思議道:“這也太巧合了吧,一個樂坊管事能掀起這麽大的風浪?”

她仔細回憶着那一日的情形,越發覺得謝家可疑,刺客既然下了死手,為何刺中謝婉柔就後退收手了呢,三十六個刺客無一個活口,好不容易查到劉姑姑,劉姑姑也死了。

“謝太師難道打算這樣向陛下交差嗎?”

羅長鋒雙眉緊鎖,道:“謝氏救駕有功,劉姑姑安排刺客冒充舞姬也不難辦到,除了她的死太過蹊跷。”

“重要的是,此事一過,陛下已經不再信任我們兩家。”

衛枭一直沉默,此時才開口:“禁軍副統領張程,昨日太師向陛下舉薦此人,陛下當即下令,讓他統管禁軍左營。”

羅悠寧聽了不由眉心一跳,“豈有此理,懷疑我們羅家害他嗎?”

羅長鋒拍了拍她的肩膀,讓她別動氣。

“你也不看看,那位是不是個講道理的人,受些委屈沒什麽,但莫須有的罪名,我羅家絕不忍受。”

暮色四合,昏暗一點一點籠罩過來,幾人的心越發沉重。

夜色沉暗,太師府裏寂靜一片,謝奕閉目在房中靜思,突然,門邊的風鈴發出一陣急促的亂響。

聽到聲音,謝奕便睜開眼,鼻尖微動,他聞到了濃烈的血腥氣。

謝良身上染着血撲到他面前,謝奕一驚,起身扶起他。

“發生何事?”

他料到是他讓謝良跟蹤的人出了問題,謝良開口證實了他的想法。

“公子,我按着你的畫像,在城北一家客棧裏找到了那人,他很小心,進出必定留意四周,也不曾說話,我跟到今日,見他帶着人出城,無意間聽到他說話,此人真是北狄人,我讓人回來報信,可被他發現把我們的人都殺了,我與那人交手,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幸而他不想對我下殺手,我才有命回來。”

謝良的武功已經很不錯,可面對那人卻這樣狼狽,謝奕目光微冷,北狄人,聯系那日的刺客,這人地位必定不低。

他讓謝良回去養傷,在房中靜坐了一會兒,然後獨自前去書房找謝太師,有些事他必須問個明白。

謝太師難得有雅致在書房中練字,謝奕進去時,他将一副寫好的字放在一旁晾幹。

聽到動靜,謝太師擡眸,見到謝奕微微一笑:“奕兒來了,你看為父這幅字,寫得如何?”

謝奕沉默着走過來,單手翻過那張紙扣在手下。

謝太師臉上的笑緩緩收斂,問道:“怎麽了?”

謝奕盯着他,不錯過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他問道:“爹,你告訴我,那日來找你核賬的人,究竟是誰?”

謝太師眉心微皺,回答:“不就是布莊的陳掌櫃嗎,你也見過的。”

“我問的是他身旁那個夥計,那個高大健壯,長着一雙鷹目的男人。”

謝太師沉默半響,微微一嘆:“什麽都瞞不過你,他是北狄王子,莫昆。”

謝奕扣在桌上的手因憤怒而顫抖,“宮宴上的刺客是北狄人,你動用了宮中的暗線,安排刺客行刺,你到底想做什麽?”

謝太師頓了頓,反問道:“你如何知道的?”

謝奕道:“那日我懷疑他的身份,派謝良去查探,今日謝良重傷而歸,他的人都死了,姐姐也知道這件事,她為了配合你,故意擋刀,爹,你莫非糊塗了。”

“縱然你再想對付衛、羅兩家,也不該與北狄人聯手。”

謝太師放下筆,緩緩坐下,他長嘆一口氣,道:“謝奕,你以為我真是為了我自己,我年紀大了,所求無非是為你鋪好路,讓你青雲直上。”

“當初先帝奪得天下,衛家和羅家擁立有功,我謝家式微,你姐姐與陛下早生情意,陛下卻不得不遵先帝遺命娶羅家女兒,你姐姐那般處境進宮,只得一個妃位,丢盡了世家女兒的顏面,她在宮裏掙紮多年才做了貴妃,可還是被羅家女兒壓了一頭,妾與妻,如一道鴻溝天塹,如此分明。”

“謝奕,她進宮不光為自己,更為謝家,為了你,只要你的仕途走得順利,我和你姐姐付出什麽都是甘願的。”

謝奕哂笑,他這父親是不知,還是裝作看不見,謝婉柔恨他,也恨謝家,這次能答應配合,恐怕還是為了自己在宮裏能站得穩。

“爹,你不必與我說這些,功名利祿,我自該自己去争取,我謝奕自問并不比任何人差,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北狄人的幫助,我還不屑,你與他們合作,無異于與虎謀皮,難道謝家淪為奸佞,留千古罵名,就是好的?”

謝太師一口氣沖到頭頂,忽的起身,給了他一巴掌。

“住口。”

謝奕的臉偏向一邊,謝太師這一巴掌很重,他嘴角破了,臉上火辣辣的疼。

“謝奕,我做什麽還不需要你來過問。”謝太師胸口起伏不定,緩了緩才道:“與北狄合作,一舉多得,你姐姐救駕有功,重獲聖寵,我謝家的功勞陛下會永遠記得,且他已經不再信任衛、羅兩家,我能在禁軍安插張程,就是證明,且等吧,過不了多久……”

他低低笑着,離開了桌案向門邊走去,謝奕姿勢未變,木愣着開口:“你許諾了莫昆什麽?他難道不要任何好處,犧牲自己的人來幫你?”

謝太師笑了笑:“你不必管,此事掃尾幹淨,莫昆今日離開金陵返回北狄,沒人能查得出來。”

“可你只用一個樂坊管事交差,陛下不會有所懷疑?”

謝太師眸色深幽:“謝奕,你還年輕,懷疑?對于如今吓破了膽的陛下而言,他所有的懷疑和防備都會沖着那兩家,我們只需等着就是了。”

謝太師離開後,謝奕僵立良久終于動了,他看了看門口,輕聲問道:“為了我?是這樣嗎?”

然而一室空寂,謝奕并不指望任何人能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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