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臨近秋日,天氣已經不那麽炎熱,悶了一個夏天的萎靡之氣漸漸消失,晉王府新建的演武場中,少年手中揮舞着一把□□,每一刀都帶着震蕩天地的氣勢。

午後剛過,衛枭身上的黑衣背後已經濕透,可臉上卻不見半分疲憊,每次出刀鋒銳無比,演武場周圍沒人敢停下來圍觀,偶爾走過一個小丫鬟,看上一眼就被吓得臉色發白,拔腿就跑。

衛鴻在邊上雙手環胸,看得特別欣慰,他用手肘撞了撞身邊的人,問道:“怎麽樣,這功夫比我當年也不差了吧。”

衛束被他撞得一趔趄,懶懶的說:“是不差,我看你可以考慮把黑水城的二十萬精兵交給衛枭了。”

他一直對衛鴻身有舊傷卻不肯就醫的事耿耿于懷,逮着個機會,就想提一提。

“正好你去南越看病,我陪着你。”

衛鴻狠狠一呼嚕他頭毛,“臭小子,什麽時候輪到你管我,再說了,你老大不小的了,衛枭的婚事都解決了,你這個做小叔叔的,連個媳婦都娶不到,丢不丢人?”

衛束置若罔聞,狀似認真的看衛枭練刀,衛鴻一扒拉他肩膀,不悅道:“跟你說話呢,金陵城這麽多好姑娘,你看上哪個,跟大哥說,大哥去給你說親。”

半響,衛束煩不勝煩,伸手把衛鴻推遠,道:“別了,我一個讨飯的出身,誰看得上,再說……”

再說我看上的,誰去說親也沒用了,人家是天上的鳳凰,他是地上的土疙瘩。

“你別管我了,再說我回黑水城,才不給你看兒子。”

“你再說。”

兩人正為這事争執,那邊衛枭停下了,拎着刀走下來,到了兩人面前,衛鴻連忙把伸向衛束耳朵的那只手收回來。

衛枭皺了皺眉,問道:“你們在說什麽?”

衛鴻氣還沒喘勻,剛想說話就被衛束搶先了一步。

“喜事,大喜事,小子,靖國公府那邊答應親事了,羅四姑娘以後是衛家的媳婦了,要不我去弄點酒來,咱們慶賀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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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從前,衛枭肯定找借口推了,上次喝醉後丢人丢到靖國公府一直是他心裏的結,可此刻心裏那份雀躍狂喜是真的,不找個辦法宣洩,他恐怕馬上就要騎馬繞着金陵城跑上三天三夜了。

衛鴻與衛束齊齊看着少年微不可查的點了個頭,衛束笑了笑,轉身就去搬酒了。

三人也沒找什麽正經去處,就在這演武場的臺子上席地而坐,一人拿着一壇酒,邊上擺着幾大碗豬肘子等下酒菜,酒壇咚咚碰在一起,三人動作一致,豪邁的仰頭喝下。

衛束放下酒,看着少年打趣道:“哎,這回喝多了,是不是還得夢游啊。”

衛枭耳根微微發紅,他疑心衛束知道了什麽,抿緊了唇不說話。

其餘兩人發出放肆的大笑,驚起了周圍四處啄食的鳥兒,衛枭忍無可忍,一手豬肘一手蹄膀塞進兩個人嘴裏,總算讓這陣惱人的大笑消失了。

過了一會兒,衛鴻已有醉意,一手搭在衛枭的肩膀上,胡亂說道:“兒子,你長大了,再過不久就娶媳婦了,爹真開心。”說着,打了一個濃重的酒嗝。

衛枭極力控制着自己的手臂,才沒有把他甩出去,只聽衛鴻靠在他肩膀上開始嗚嗚的哭起來。

“衛枭,你千萬不能有了媳婦就忘了爹呀,你要是敢不要我了,跟你那權高勢大的舅舅走了,你看我,我拿刀,哎,我刀呢?”

衛鴻雙手在地上亂摸,到處找刀,“誰看見我刀了?”

衛枭揉揉額角,伸手抓住他,道:“你的刀,在我這。”

他們從黑水城回來後,衛鴻那把□□就已經換了一個年輕的主人,他此時喝糊塗了,連把刀給兒子了也不記得。

衛束在一旁喝的東倒西歪的,看着父子倆的笑話,如若不是喝醉了,還真沒機會見堂堂大梁戰神跟兒子撒嬌耍賴。

砰,衛鴻鬧夠了,直接一躺,砸吧兩下嘴就打起了呼嚕,衛鴻和衛束兩個人都醉醺醺的,唯獨衛枭,或許是太開心,他喝的最多,卻毫無醉意。

快到傍晚,臺子上被陽光曬出的熱度漸漸消退,衛枭正想把他們叫醒,打遠卻跑來一個人,邊跑邊喊,那聲音比他去叫有效多了,衛鴻和衛束聽到來人的喊聲,立刻直挺挺的從地上爬起來,面色凝重的看向前方。

“王爺,将軍,不好了,前方傳來消息,北狄大軍壓境,已經奪下了北川城。”

那人呼哧帶喘,一口氣還沒喘上來就被衛鴻雙手按住肩膀。

“你說什麽?消息确定是真嗎?”

那人艱難的點頭,道:“此刻怕是已經報到禦前了。”

衛鴻的臉色徹底沉下來,“北川駐軍三萬,竟然悄無聲息的……”

然而壞消息接連不斷,傳信的人觑了觑他的臉色,說道:“北川城破之後,北狄王族下令,屠城。”

短短兩個字,卻震得人呼吸都艱難起來,衛鴻的手握成拳,緩慢的縮緊,牙齒緊咬,面部青筋直跳。

“北狄,這一戰必須打。”

次日早朝,梁帝嘴上起了燎泡,眼冒血絲看着底下的大臣商議,然而商議了半天也沒什麽結果。

晉王衛鴻與靖國公等人自然是主戰的,可架不住有人畏懼北狄鐵騎,一直在幹擾着要求和。

一個武将脾氣拗,怒聲道:“和談,和個屁,人家都打上門了,屠城,你明不明白什麽叫屠城,一城的百姓,全他媽沒了,老子看你讀書讀傻了,說出這種不要臉的屁話。”

殿內吵嚷不休,梁帝無可奈何的拍桌子,“行了,再吵滾出去。”

這麽吵下去不是辦法,梁帝竭力心平氣和,先問了靖國公的意見。

“陛下,臣以為此戰不可避免。”靖國公沒說別的,可他眼底的怒氣已經表明了态度。

武将這一邊自不必說,群情激奮就差扛着刀沖向北川城了,衛鴻就在此時站出來請戰,梁帝沒說答應,但也沒一口否定,擺了擺手讓他先起身。

“太師,你看如何?”

謝太師略一沉吟,側目時,看見了謝奕,謝奕不動聲色,對他點了點頭。謝太師往前走了一步,躬身說道:“陛下,臣也認為當戰。”

謝太師此話一出,方才鬧着要和談的文官們也沒了多餘的話,梁帝思索片刻,問道:“既如此,衆卿覺得該派誰去收複北川。”

這話原是不必問的,衛家鎮守邊關多年,除了衛鴻,還有誰是最合适的人選,可梁帝這麽一問,那就微妙了。

有人領會到了,梁帝已經不信衛家,不肯将更多的兵馬交給衛鴻。

靖國公再次站出來,道:“陛下,大梁與北狄交戰多年,晉王是最了解北狄的人,他任主帥,理所應當。”

梁帝面色有些難看,但也沒有公然拂靖國公的面子,他清了清嗓子,道:“朕知道衛卿骁勇善戰,極善用兵,可是他前些日子剛受了傷,這樣上戰場,萬一有個什麽閃失。”

當日衛鴻與姜國攝政王比武受傷,很多人都看見了,因此梁帝提出來,也不能說是故意找茬。

衛鴻道:“陛下,臣的傷早已經好了,可以奔赴北川。”

話落,衛束站在他身後輕輕踢着他的腳跟,讓他別逞強。

靖國公:“陛下,既然晉王的傷已經好了,那便不用猶豫了,再說了,這不還有衛束在他身邊,再不濟,老臣願為副帥,與晉王一同出征。”

一個衛家已經夠頭疼,梁帝當然不願意再扯上羅家,就在他看着底下,心中迅速思考着對策時,一擡眼就看見了朝他輕輕颔首的謝奕。

梁帝不自覺道:“謝奕,你有什麽看法?”

謝奕從謝太師身後走出來,道:“陛下,臣以為晉王确實是最合适的主帥人選,但靖國公年事已高實在不宜随軍出征,不如讓張朝将軍任副帥,從旁協助晉王調度三軍。”

謝奕提議的這位張朝将軍是新晉禁軍副統領張程的兄長,衛家與羅家他兩邊不靠,梁帝聽了頗為滿意。

“甚好,朕即刻下旨……”

梁帝話音未落,衛枭從人群中走了出來,躬身行禮道:“陛下,臣請随晉王出征。”

衛鴻神色一變,着急的回頭瞪他,梁帝倒是沒有被打斷的不悅,萬壽節宮宴上,衛枭表現出色,贏回了大梁的顏面,他有時候覺得衛枭可比衛鴻懂事多了。

“也好,少年自當多多歷練,你就在晉王麾下任先鋒吧。”

梁帝拍板,此事已無轉圜餘地,衛鴻嘆了口氣,看着兒子目光複雜。

謝奕則慢慢退回謝太師身後,察覺衛枭冷眼看着自己,眉峰輕輕一挑,旋即垂眸,暗暗勾了勾嘴角。

下了早朝,衛鴻沒顧得上跟衛枭說話,先帶上衛束去了京郊北營,梁帝給他派了二十萬大軍,這些兵馬自然不能動用禁軍,只得從京郊北營和沿途郡縣調兵。

時間緊迫,三日之後他們就要出征,衛枭将禁軍都指揮使的差事交接完畢,在出征的前一日,來到了靖國公府。

暮色下,少年的身影無限的拉長,夕陽的餘光照在他的側臉上,冷硬的線條一直延伸到脖頸。

“衛枭。”羅悠寧從後院過來時,正看見他身姿挺拔,站在廊前背對着她。

聽到她的聲音,衛枭回頭,他走到小姑娘面前,與以往比,腳步并不那麽幹脆。

兩人之間隔着幾寸距離時,衛枭停下了,不能再近了,他在心裏告誡自己。

“阿寧,明日我要走了。”他定定的望着她,目光裏有說不盡的千言萬語。

羅悠寧點點頭:“我聽爹說過,那,你早點回來。”

這句話分明是有些任性的,戰場上變數極多,何時能回來也不是衛枭可以控制的,可她就那般脫口而出了。

衛枭倏然間笑了,冷厲的黑眸為之一暖,“好。”他極認真,伸手勾住了她的手指。

“再過幾個月就是你的及笄禮,我一定在那之前回來。”

沒有太多時間告別,兩個人的手指纏了片刻,衛枭便縮回手,“那,我走了。”

轉身的那一刻,他忽覺自己的心格外的空,不等這種反應過去,他已經回了頭,将手中的短刀塞到小姑娘手裏。

“拿着,提前送你的及笄禮。”說完他溫柔的刮了刮她的鼻尖,這次終于利落轉身,大步離開。

暮色四合,夕陽轉瞬被吞沒,暗影一寸一寸從少年腳下延伸,他被黑暗籠罩其中,眨眼就看不清晰。

羅悠寧突然朝少年的背影大聲喊道:“衛枭,我幫你保管,等你回來再還給你。”

少年片刻也不停留,很快在她眼前消失,羅悠寧抱着刀,上面殘餘的溫度讓她找到了些許慰藉。

夜色下,她目光怔然,喃喃道:“衛枭,早點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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