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城破了!”

周圍是一片漆黑不見五指的濃霧,有人發出撕心裂肺的喊聲。這是哪?是誰在說話?

紛亂的腳步聲像被放大的鼓點,撞在人心上,讓人心慌不已。羅悠寧抱着雙臂,搓了搓胳膊,她什麽也看不見,只知道這地方太冷了,腳下是厚的能埋過人小腿的積雪,她這是在哪裏呢?

“衛家串通北狄,背叛大梁,該殺!”

放屁!不知道是誰在喊,但羅悠寧聽見了,只想用冰冷的雪塞進他的嘴。

她繼續往前走,濃霧一點一點散開,她看見地上散落的刀槍劍戟,不斷有人倒下,殘肢斷臂,湧血的身體。

“衛枭,你在哪?”

這修羅地獄一般的場景狠狠刺進她心裏,她跑起來,踩着那些鮮血,那些殘破的身軀,發瘋一樣的在這座城裏尋找少年的影子。

寬闊的長街上到處都是血,兵器盔甲扔了滿地,羅悠寧赤着腳踩在地上,分明沒有一點真實感,可她卻像是真實的在經歷這一切。

厮殺聲越來越近,羅悠寧不知不覺間已經跑到城門邊上,這裏比方才所見還要恐怖血腥百倍,一群穿着不同盔甲,舉着不同戰旗的人将幾十個人逼到城門邊上,羅悠寧隔着山呼海嘯的喊殺聲,看見了她的少年。

“衛枭。”她出聲啞的不像樣子,少年被一群人圍攻,手中的□□橫在身前,悍勇無比,可他的眼睛就像暴怒的野獸一樣赤紅,金色的铠甲被染成了血紅色,分不清是敵人的血還是他自己的血。

“殺了他,衛鴻死了,衛家一門叛國逆臣,拿衛枭首級者,賞萬金,加官進爵,給我殺!”

這句話就像一道被打開的閘門,越來越多的人不要命的沖上去,羅悠寧在心裏喊:不,不要,衛枭快走。

她跟着人群沖上去,想要站在衛枭面前,攔住沖向他的刀鋒,可無濟于事,刀落在衛枭的铠甲上,刀尖偏了幾分刺進他肩膀上。

“滾,你們滾開,別碰他!”她無力的叫喊,看着刀穿過她的虛影。

“衛枭,快走。”

Advertisement

羅悠寧泣不成聲,看着他傷痕累累,看着他疲憊的被掃到在地,衆多刀□□向他的身體。

“啊……”她撲在他身上,發出崩潰的大吼,就在這時,有溫熱的液體一點一點落在少年身上,臉上。

他睜大雙眼,猩紅的眸子映照出一個人的身影,羅悠寧順着少年絕望的眼睛看到晉王衛鴻以自己的血肉之軀擋掉那些刀槍。

“爹。”衛枭的嘶吼聲蓋過了周遭的所有,他揮舞着刀逼退那些人,單手抱住衛鴻的身體。

“衛鴻,別死,不許你死。”

少年擡手抹去衛鴻臉上的血,“爹,爹……”他把耳朵貼近父親,聽着他微弱的聲音,衛鴻一開口,就咳出了一大攤血。

“枭兒,活着……比什麽都重要,別報仇……至少現在別……”

衛鴻那一口氣最終沒有撐住,衛枭抱着他一遍遍的喊着“爹”,似乎要将前十七年錯過的那一聲補回來。

然而,永遠也無法補回來。

“衛叔叔。”羅悠寧滿臉是淚,她難以想象,衛枭該怎樣承受這樣的錐心之痛。

一波又一波的敵人撲上來,保護着衛家的人筋疲力竭,衛枭仿佛終于接受了現實,他撐着刀站起來,拖着重如千鈞的腳步,刀尖從冰冷的地面上劃過,他早就沒有力氣了,又像是突然生了無窮無盡的力氣。

恨意将這個少年拉進深淵,他揮刀砍斷一個沖上來的人的頭顱,刀□□進他身體裏,他卻感受不到疼,他仿佛只知道一刀一刀,讓來人身首異處。

“別打了,衛枭,快走吧,求你了。”

羅悠寧伸手只抓到一片虛空,她悲戚大喊:“要活着,衛叔叔要你活着,我要你活下去,衛枭。”

然而,少年已經被重重敵人圍在中央,他們在消耗他的意志,再不走,衛枭就死定了。

“衛枭,我等你回來娶我,你不可以死在這裏。”

羅悠寧再一次沖上前,混亂之中,她看到了少年回首時,困獸一樣痛極的眼睛。

“姑娘,姑娘醒醒。”羅悠寧被推醒時,臉上的淚跡未幹。她睜開一雙悲痛的眼眸,看見念春在她床邊坐着,一臉擔憂。

“念春,這是哪?”

她開口的嘶啞把念春吓了一跳,她愣了愣,才說道:“姑娘怎麽了,這是在家啊,在蘅芷院呢。”

情緒的爆發讓她看起來有些愣怔,片刻後她平穩着呼吸問道:“在家?那衛枭呢?”

念春無奈搖頭:“姑娘到底怎麽了,睡着睡着就開始大哭,衛世子不是上戰場了嗎?您忘了?”

戰場!羅悠寧騰地起身,這個詞猶如一把刀,生生将她的頭腦豁開,夢裏的場景更加清晰。她掀了被子,只穿着一件中衣就走了出去。

“姑娘,您去哪啊,這大半夜的。”

念春拿了件披風跟上,緊趕慢趕給她披在了身上,羅悠寧尚存一些理智,她沒去打擾靖國公,直接來到羅長鋒的院子,毫不客氣的拍門。

深夜,羅長鋒院子裏的小厮打着哈欠來給她開門,一開門看見羅悠寧鬼一樣蒼白的臉,小厮驚叫:“哎喲,四姑娘。”

他察覺情況不對趕忙進去将羅長鋒叫醒,羅長鋒出來時,看見妹妹丢了魂一樣,也覺得十分詫異。

“小寧,你怎麽了?”

他把妹妹拉進廳內,命小厮加炭火,屋裏暖了起來。

羅悠寧雙手揪着她大哥的衣袖,像小時候那樣,每次她心裏害怕的時候,就會這樣。

見她如此,羅長鋒神色也認真起來,“到底怎麽了,跟大哥說。”

羅悠寧沒說自己做噩夢的事,她問道:“大哥,有北川的消息嗎?晉王都去三個月了,他們什麽時候回來。”

“嗐,原來是這事。”羅長鋒笑着摸摸她的頭,“你別擔心,昨日還來了捷報呢,說北狄撤兵了,他們不日啓程回京,我估計此時都已經在回京的路上了吧。”

羅悠寧失魂落魄的後退幾步坐下,嘴裏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只是心裏隐隐有一種恐慌在叫嚣,這個夢,太過不祥,讓她現在背後還冒冷汗。

羅長鋒送她出去的時候,不忘打趣:“衛枭那小子才走三個月,你就急成這樣,他要是離開個一年半載,你不得哭死啊。”

羅悠寧回頭瞪他:“烏鴉嘴,快閉上。”

她在羅長鋒的哄笑聲中走遠,回到蘅芷院,她重新躺在床上,只是夢裏那個渾身是血,滿腔悲痛絕望的少年依舊在她眼前不停晃着。

羅悠寧心中憂慮,不會的,一定是她多想了。

十日前,距離千裏的北川城,城中前幾日剛下過大雪,此時延續到城門的這段路,已經被鮮血浸染。

衛枭疲憊至極,血紅的眼睛只能看到面前撲上來的敵人,他們有些是北狄人,有些是前幾日還并肩作戰的大梁軍人。

“殺了他,他快要沒力氣了。”

是誰?衛枭動作快過腦子,一刀斬下那人的頭,他什麽都不記得,眼前只有衛鴻緊閉的眼睛帶血的臉。

衛鴻死了,衛鴻怎麽可以死?

他等了這麽多年,唯二在黑暗中對他伸出一雙手的人,衛鴻,他只能想起那雙寬厚的肩膀,那人将他舉起來,很高,生平第一次,衛枭覺得自己可以不活在塵埃裏。

“兒子,是爹錯了。”虛空中他又聽到了那人的道歉,他總這樣,恨不得把全天下人的錯都攬到自己身上。

“你沒錯……”衛枭手握成拳,随即,他又吼道:“你錯了,你就是錯了。”

你錯在守衛大梁江山二十年,你錯在忠心耿耿遭昏君忌憚,他擦過自己臉上被凍成冰的血和淚,嗜血的勾起嘴角。

“死吧,死了幹淨。”

那一瞬間,靠近他的北狄人和大梁士兵都頓了頓,因為少年的眼神太恐怖了,他拼了命,死也要将他們拉向地獄。

衛鴻,讓他們全都去給你陪葬,哪怕我死在這裏……

少年的刀像地獄勾魂的鐵索,一個又一個人倒下,僵持不下的時候,敵人又多加了一倍的兵力圍殺。

“殺了他,衛家人決不能活着回到金陵。”

衛枭身上噴湧的血由熱變涼,就在這時,衛束帶着人趕到,幾十個衛家軍攔住追兵,衛束看到倒在地上的衛鴻,嘶聲喊道:“大哥。”

混亂中顧不上別的,衛束幾乎瞬間就平複了情緒,想起方才分開時,衛鴻告誡他的話,他沖向衛枭,大力搖着他的肩膀。

“跟我走,快走。”

衛枭的眼前血紅一片,衛束的話他聽不進耳朵裏,即便聽見了也全無反應。

衛束痛心不已,劈手打了他一巴掌,那響亮的聲音,終于讓少年空洞的眼睛有了些波動。

“走,還想不想報仇,你想跟這些雜碎死在一起嗎?你爹白死了!”

他身軀轟然一震,順着衛束的力氣,腳步挪動,漸漸的,越來越快随他走向城門,那些衛家軍且戰且退與他們一起退到城門。

其中一人吼道:“世子快走,我們替你擋着。”

衛枭回頭,眼神動容,前方開路的人強行打開城門,衛束拉着他往外跑,他踉跄着出了城門,剛想回頭叫上那些衛家軍,只見他們已經合力把城門關上了。

“世子走好,我等追随晉王數十年,今日也當如此。”

為首那人在城門關閉之際對他笑了笑,轉身迎上一個北狄人,兩把刀同時刺進對方胸腹。

他們的生路,是這些人拼盡最後一滴血創造出來的。

衛枭胸中鈍痛,此刻終于嘔出一口血,眼前黑影積聚,天旋地轉中,他倒了下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