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你說什麽?”梁帝臉上陰沉一片,拍着桌案大吼:“不可能,衛鴻怎麽可能串通北狄,他與北狄那是不共戴天的死仇!”

底下趕來傳信的人咽了咽口水:“啓禀陛下,張将軍命小人帶來了晉王通敵的書信,三個月,北狄人與我們僵持不下,都是因為他們收到了晉王的消息,可以随時進攻随時撤兵。”

總管太監把書信呈給梁帝,梁帝看了一遍,心中還是有疑問,“會不會弄錯了,冤枉了衛鴻,他,他當年全家都死在北狄人手上,這麽大的仇,絕無可能忍得下與北狄合謀啊。”

寂靜的大殿中突然傳來了清潤的聲音。

“倘若,是為了天大的利益呢?”

謝奕走進來,到了大殿中央,對梁帝躬身行禮。

梁帝擺手叫起,問:“謝奕,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謝奕微微一笑,從袖中掏出一張紙,借由太監總管的手交給梁帝。他沉聲開口:“陛下,臣先時也不信晉王是通敵賣國之人,但這份口供擺在這裏,晉王通敵便說得通了。”

梁帝展開那張紙,看了一眼,臉色大驚:“衛枭,他是先帝……”

剩餘的話他沒有說出口,但兩人都心知肚明,大殿裏的人都被遣出去,只剩梁帝和謝奕二人。

“你如何得知?”梁帝面色沉郁,緊盯着謝奕。

“這是當年的知情者一位瘋姑姑的口供,我機緣之下見到她,聽她說了實情,結果再想找她時,人卻死了,我一查才知,她就被衛家人埋在亂葬崗。”

梁帝:“你的意思是,衛家殺人滅口?”

謝奕颔首:“不錯,瘋姑姑是中毒而死的,臣已經讓仵作驗過屍,結果就在這裏。”他又拿出一張紙,梁帝接過去看了大怒。

“所以衛鴻是為了幫衛枭謀得大梁江山,背叛朕,背叛大梁。”梁帝雙手握拳,指甲幾乎陷進肉裏。

“好啊,好個衛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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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奕低首:“還要恭喜陛下。”

梁帝皺眉:“何來恭喜?”

殿內十分安靜,只聽謝奕說道:“陛下早做防範,暗中給張将軍下了密旨,不然這一戰大梁不只輸定了,這二十萬兵馬也會有去無回,甚至揮師南下,聯合黑水城的二十萬精兵,攻進金陵城。”

梁帝想了想,頓覺後怕,道:“那黑水城,該如何處置?”

謝奕:“陛下不必擔憂,張将軍已經暗中派人阻斷了衛束與黑水城的聯絡,如今衛鴻已死,衛枭和衛束下落不明,但只要他們一回京,抓住這二人便不難,将他們殺了便可永絕後患。”

梁帝心煩意亂的站起身,說道:“你說得輕巧,可知衛家在天下百姓中是怎樣的存在嗎?便是朕的聖旨也不如衛鴻的一句話,更何況,衛枭和衛束業已逃出生天,怎會回來自投羅網,他們有那麽蠢嗎?”

謝奕神秘一笑:“陛下,最遲明日,張朝将軍便會帶着大軍回京,自然也帶着衛鴻的屍首。”

梁帝正在來回踱步,聽到這話,頓時回頭看向謝奕,眼睛微微眯起。

天橫山,山上積雪不化,蜿蜒的山間小路十分難行,衛束每走一步,趟過雪地,地上的腳印深一處淺一處,很不規律。

忽然,他一只腳向下陷落,生生跌了一下,半跪在滿是積雪的山路上,上身随之前傾,差一點把背上的人甩下去。這麽大的動靜,他身上背着的少年依然呼吸平穩。

衛枭趴在衛束背上,雙手垂落,眼睛緊閉着,嘴唇幹燥起皮,臉上還有未及擦幹淨的血漬。他看起來像在沉睡,然而一動不動,身體僵硬更像是死了。

衛束捧了一把雪不等化便吃進嘴裏,他吸了一口氣,咬着牙重新站起來。

即使他東倒西歪的,衛枭還是穩穩的趴在他背上,衛束擡頭看了一眼,日暮西斜,太陽快要落山了,他臉色凝重,腳步比先前還要快上許多。

黑鷹寨自從改行不做土匪,便在周圍圈了幾塊地,開墾後種上一些糧食,留給一些不想在金陵城中找事做的人,正值冬日,地裏也被大雪覆蓋,一個秋天收獲的糧食全儲存在黑鷹寨的地窖裏,怕來年年年景不好,餓着老弱婦孺,守在黑鷹寨的幾個漢子經常出來打獵,賣了皮子換些錢糧。

今日他們照常出來,不過運氣不好,只打到兩只兔子和兩只野雞,葛虎垂頭喪氣走在前面,他那雙眯縫眼往地上看,突然在滿目銀白中看到了一串血跡。

葛虎納悶回頭問道:“怎麽回事?剛才誰在這堵獵物了?”

幾人齊聲說沒有,葛虎心下一凜,難不成又有什麽人盯上黑鷹寨,要把他們趕盡殺絕了?

“快回去,地上有血,回去抄家夥。”

幾個人都跟着葛虎往黑鷹寨的方向跑,就在這時,葛虎急速奔跑的動作陡然一停。

“喂,你們看。”他帶着幾個人躲在山上的林子裏,藏在樹後看着前方一瘸一拐走着的兩人。

“虎子哥,怎麽辦?”一個年輕人開口的聲音有些發抖。

葛虎:“沒事,這兩個人受傷了,咱們直接上去把他們打暈扔下山。”

衆人都同意了葛虎的話,他們在林子裏偷偷向兩人靠近,等他們快要走到黑鷹寨門口時,葛虎帶人從周圍包抄上去。

“站住,黑鷹寨擅入者死。”葛虎偶爾跟仇震學了兩句話,這就用上了,他也沒有別的武器,只能拿粗制濫造的破弓爛箭湊合着威脅對方。

衛束不慌不忙擡起了頭,就這麽幾個土匪他還不放在眼裏,可誰知土匪卻激動的指着他,一把扔了弓箭。

“恩公。”幾個人同時圍上來對着他喊。

衛束微微後退一步,這才明白他們看的人是他背上的衛枭。

“認識啊,那太好了。”衛束松了口氣,可這一放松,他頓時就垮了,失去支撐摔倒在地。

連日的趕路,帶着昏迷的衛枭躲避追殺,已經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氣,虧得衛束身體強健,功夫不弱,不然他們早就死在回金陵的路上。

“恩公。”葛虎等人一擁而上,沒管衛束,扶住了他背上的衛枭,這一扶才發現,衛枭背上綁了一圈的繩子,将兩個人綁在一起,難怪衛束跌倒,他沒有摔下來。

“怎麽回事?”心大的葛虎這才問道。

衛束虛弱回答:“勞煩幾位義士,給我這侄兒找個容身之處,讓他把傷養好。”

見葛虎滿口答應了,衛束終于放任自己放心的睡下去,他已經多日沒有合眼了。

衛束再醒來的時候,睜開眼看見身側安靜躺着的少年,才安下心。

床邊有一個壯漢背對他站着,聽到動靜,他回頭驚喜道:“衛将軍醒了?”

這人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刀疤,平時看着礙眼,此時卻很親切。

“仇震,你怎麽在這裏?”衛束掙紮一下從床上爬起來。

他們見過幾面,算是一起喝過酒的交情。

仇震道:“虎子方才進城找我,我才知道你們出事了,究竟怎麽了?這兩日城裏突然開始戒嚴,我先時還以為是進賊了,還有我大哥的傷,怎會如此嚴重?”

衛束順着仇震的目光看了衛枭一眼,他身上的傷口已經被處理過了,臉上的少許擦傷也已經變淡。

他嘆息一聲,緩緩講起了他們北上收複北川的過程。

“什麽?豈有此理,這不是颠倒黑白嗎?分明是張朝叛國投敵,他們怎麽敢?”

衛束冷笑:“可他們就是敢,張朝手裏的密旨是大梁皇帝親自下的,從我們離京那日起,他就沒想讓衛家人活着回來。”

仇震敏銳的注意到他對梁帝的稱呼,不過這也沒什麽,因為他此刻也只想叫一聲狗皇帝。

飛鳥盡,良弓藏,本就是這麽個道理,只是梁帝這吃相太難看了,是皇家本就無恥,還是只有趙宣正他自己這般惡心。

身為被衛家保護的大梁子民,沒有人不替衛鴻說一句不值,效忠這樣的君王,換來了自己身死的結局,不止如此,還要背負一個通敵的罪名。

仇震忍不住紅了眼眶,道:“現在怎麽辦?你方才睡着時,我找了信得過的大夫給大哥看了,他說大哥身上的傷不難痊愈,但……”

但心裏的傷口怕是一輩子難以愈合了。

親眼看着衛鴻為了救他而死,這無疑是一道凝不成血痂,今後日夜要被反複撕裂,生瘡潰爛的傷,且烙印在他心上,不報仇,便無時無刻用疼痛提醒。

衛束搖了搖頭,拳頭攥得死緊。

這時,葛虎臉色焦急的跑進來,道:“二當家,衛将軍,張朝班師回朝了,帶回了晉王的屍身,狗皇帝下令,要……要将晉王的屍首放在午門前示衆,還說,說……”

衛束一拳捶在床頭,怒聲問:“說什麽?”

“說,晉王勾結北狄通敵叛國,這便是下場,望世人引以為戒。”

“放屁!”衛束怒極攻心,噗的噴出一大口血,他跳下床,幾步到了門口,仇震連忙堵在門口攔住他。

“衛将軍,不能去,這明擺着是計,狗皇帝的人找不到你和大哥,便利用晉王的屍身引你們過去。”

衛束擺擺手,道:“我知道,我去尋一樣東西,或許以後用得着。”他眸中閃爍着冷光,悲哀的同時又慶幸,悲哀的是,他此時要保全衛枭,不能替他大哥報仇,慶幸的是……

衛束回頭看了床上緊閉雙目的少年,慶幸的是,衛枭還不知道這件事。

在衛束再三保證絕不沖動行事後,仇震終于讓開路,衛束臨走之前,囑咐道:“照顧好衛枭,順利的話,我夜裏便回來。”

此時距離他們來到黑鷹寨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仇震和葛虎目送着衛束離去,誰都沒有注意到床上的少年手指動了一下,随後一手緊握成拳。

片刻後,他睜開一雙因仇恨和憤怒而赤紅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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