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仇震帶着葛虎在黑鷹寨裏囑咐了一圈,讓寨子裏的人言語小心,不要洩露衛枭的下落。這些人當初都受過衛枭的恩惠,自然是滿口答應。
他們又檢查了黑鷹寨中的防範布置,讓人在寨門口守着,便回了衛枭養傷的小屋。小屋門前,仇震輕輕推門,剛踏過門檻,往床上一瞧,頓時三魂沒了七魄。
“人呢?哪去了?”仇震大驚失色,轉身拎起葛虎的衣襟。
葛虎顫聲道:“我,我讓二蛋守着的,他……”他臉色發白,指了指屋裏門邊的角落,仇震順着他的方向望過去,只見二蛋靠在牆角,睡得正香。
他放開葛虎,走到二蛋面前,伸手打了他腦門一巴掌,二蛋這才一驚一乍跳起來。
“誰,誰啊?”看見仇震,他的氣勢弱下去:“二當家……”
“我問你,衛世子呢?”
仇震不跟他廢話,二蛋揉了揉後頸,暈乎乎道:“剛才還在呢,後來,後來我脖子一疼,什麽都不知道了。”
仇震看見他後頸上的紅痕,總算相信了。
他面色凝重,道:“這下壞了,怕是下山去了,就怕……”
怕什麽?如若衛枭聽見他們的對話,此時下山應是去尋衛鴻的屍首,恐怕正中了狗皇帝的圈套。
“虎子,讓寨子裏凡是能動的,分頭去尋,你會騎馬,又熟悉山路,這就下山,替我去一趟樊宅,告訴樊老板,情勢危急,讓他派人在城中尋找衛世子,一旦找到,馬上帶他出城。”
虎子應聲跑走了,仇震提溜着一臉懵然的二蛋讓他去通知寨子裏的人,不一會兒大半個黑鷹寨的人都聚齊了,分了幾波人,從各個大小山路下山尋人。
一個時辰前,天橫山後山的小道上,衛枭腳步虛浮,□□拖在身後,雪地上被劃出了一條長長的痕跡。
他的黑衣被冷汗浸濕,眼前霧蒙蒙的一片,夕陽的殘影映在他視線裏更顯虛幻,他完全憑着身體的記憶在走這條下山的路,腦中針紮一般,到處都在叫嚣。
衛鴻死了,要奪回他的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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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路上積雪厚重,衛枭走的極為艱難,在他撐不住跪倒在地第六次後,小路終于到了盡頭,衛枭拐到了天橫山的官道上。
沒走兩步,前方就傳來了一陣馬蹄聲,衛枭頓了頓,辨清那是兩三匹馬的聲音,側身掩住自己的臉,靜靜等候。
片刻後,果然有兩三匹馬過來,為首那人高聲道:“翻過這座山,咱們找個地方歇息一晚,明早再趕路。”
一人不贊同道:“張将軍讓我們去東安縣接他的家人,不好耽擱太多時間。”
兩個人産生分歧,另一個人左右難辦,正當此時,路中間出現了一個人,一雙染着猩紅的沉冷黑眸盯住他們。
“閃開,哪來的野小子。”
幾人馬到近前,為首那人揚起馬鞭便要抽在衛枭身上,鞭子剛摔出去,就被少年順手一拽,那人連着鞭子一起摔了很遠。
剩下兩人連忙勒馬,看着少年滿目戒備。
“哪個張将軍?張朝?”少年開口的聲音嘶啞無比,像是剛從地獄裏爬出來陰氣森森的厲鬼。
一人下意識回答:“是啊,聽到張将軍的名字還不滾開,你活膩了?”
他這時再去看少年的表情,不由心底一寒,暮色下,他背着光冷冷勾起嘴角,裹在黑暗中的身影微微一動,兩個血洞出現在二人眉心,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們只見到少年嘴邊殘獰的冷笑。
還有一個,衛枭提着刀朝摔倒在不遠處的那人走去,随着他靠近,那人一邊求饒一邊在地上磨蹭着往後退。
“饒命,饒命,不關我的事,衛世子饒命。”他總算認出了這個人的身份,北川城中,他躲在角落看過這個人與上千個人厮殺,其中有北狄人,也有梁軍。
可是晚了,少年手起刀落,一刀刺進他的咽喉,鮮血狂湧而出,有幾滴濺在他臉上,衛枭舔了舔嘴角,嘗到那血是腥甜的,帶着熱氣。
原來好人的血與這些渣滓的血并沒什麽不同,他痛苦的閉上眼,只一瞬便重新睜開,那雙黑眸陰沉沉的,再容不下一絲光亮。
他随便選了一匹馬,缰繩抽打在馬背上,馬兒嘶鳴一聲,向金陵城的方向急速奔行。
靖國公府,羅悠寧像往常一樣偷偷溜進正院,走到正廳門口,正想去吓一吓她娘,卻發現今日院子裏格外冷清,她心中納悶,卻在這時聽到了正廳裏靖國公和姚氏的說話聲,不僅如此,姚氏似乎在哭。
她靠近兩步,姚氏一句話便讓她怔在原地。
“這可如何是好,衛家怎麽會通敵,好好地,晉王就這麽死了,那衛枭呢,他在哪?我的寧兒該怎麽辦?”姚氏的聲音帶着哭腔,在深冬的傍晚,凄涼又無助。
靖國公沉痛道:“絕無可能,這是有人蓄意陷害,我這就進宮,衛鴻人都沒了,決不能再讓他受此侮辱。”
姚氏哭喊着抱住他,道:“不能去,你別犯傻,陛下下了明旨,要把晉王的屍首放在午門前示衆,你不管不顧去了,救不了衛家還要搭上咱們家,孩子們尚未娶妻嫁人,是要受連累的啊。”
靖國公痛心疾首,“那你說我能怎麽辦,多年好友,總不能眼睜睜看着……”
“去找寧王,去聯系與衛家走得近的文臣武将,要求情你們一同去。”
羅悠寧覺得所有的感官都在一點點消失,她倒退兩步,面前的房屋樓閣在她眼裏分崩離析,她像是突然被拖拽進一場噩夢。
“衛枭,衛枭。”喊不出來,只剩呢喃,無助到極點時,她只能握緊他留給她的刀。
他們方才說什麽,晉王的屍首被放在午門示衆,衛枭呢,他在哪?
她幾乎是跌跌撞撞的跑出了正院,靖國公和姚氏聽到聲音後追出來,無論怎麽叫她的名字,她也不理。
不知為何,心裏有一個聲音告訴她,衛枭會去午門,到處都是心懷惡意之人,她要快一點,找到他,然後守着他。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有人追上來,在她跑出大門的時候抱住了她。
“放開哦,放開我。”她嘶聲尖叫,捶打着那人的手臂。
羅長鋒皺眉:“小妹,你不能去。”
“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奸佞橫行于世,憑什麽忠良受盡冤屈,憑什麽英魂不得安息。
羅長鋒眼睛不受控制的紅了,輕輕一掌敲在她後頸,羅悠寧頓時軟軟的倒下,他接住她時,聽到她昏迷之前最後虛弱的哀求:“救救他,救他。”
他将她交給跑過來的念春和意秋,心中應道:你放心,大哥替你救他。
晉王府中,元嘉郡主聽着傳信官員的每一句話。
衛鴻死了?她搖搖欲墜,身體像被抽幹了靈魂。衛鴻怎麽死了?她滿目的彷徨,一句話都不信。衛鴻為什麽會死?那個狠心之人,讓她的驕傲被踩在腳底,讓她愛了半輩子恨了半輩子的男人,就這麽死了?
“是誰殺了他,衛鴻,是誰。”她聲音凄厲的大叫,那身矜貴與氣度風華像一層殼子逐漸脫落。
她上前揪起傳信的官員:“他在哪?我夫君屍首在哪?”
官員戰戰兢兢回道:“午門,陛下有旨衛鴻……”
啪,那人被元嘉郡主一巴掌扇的嘴角冒血,忍着眩暈爬起來,只看見元嘉郡主紅唇開合,眼神冰冷道:“憑你也配直呼我夫君的名字,你是哪家養的狗,到我家裏來吠,滾。”
官員正在心虛,眼見元嘉郡主取下了廳中挂的一柄劍,拔劍向他砍來,他只得連滾帶爬的逃命去了。
阮嬷嬷慌忙上前阻攔:“郡主,別沖動,萬一惹怒了陛下……”
元嘉郡主拎着劍氣喘不已,她憤怒的吼道:“讓趙宣正下旨把我一并殺了,欺人太甚,他敢這麽對待衛鴻,欺我衛家無人嗎?”
她邊說着,淚水無休止的湧出來,平日總把皇室身份挂在嘴邊上,借此刺激衛鴻的人,此刻頂着他的姓氏,手握他的佩劍,承認自己是衛家人。
元嘉郡主痛哭過後,伸手抹掉臉上的淚,拉着阮嬷嬷的手,道:“嬷嬷,把蘅兒和嫣兒送到康王府,無論如何不準她們回來。”
阮嬷嬷大驚:“郡主,您這是要做什麽呀?”
元嘉郡主凄慘一笑,聲音分外冷靜:“我得去把衛鴻接回來,我去接我夫君回家。”
她撐着站起身,手中依然握着衛鴻的佩劍,阮嬷嬷吩咐廳中的大丫鬟杏兒一句,緊跟着元嘉郡主。
“郡主,老奴陪你一起去。”
元嘉郡主看着她,輕嘆口氣:“也好,備車。”
午門前圍着衆多百姓,他們有的默默垂淚,有的朝着前方磕頭跪拜,衛鴻的屍身被禁軍左營的人看守起來,毫無遮蓋的橫在午門前。
一波又一波的大臣經過,他們嘆息着進宮,走到太極殿門外跪下,求梁帝開恩。
羅長鋒站在宮門前,一只手死死按着雙眼通紅的衛義。
“別沖動,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做。”萬一衛枭真的來了,他們要做好營救的準備。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梭巡,焦急的尋找衛枭的身影,每當看到一個身形相近之人,都心驚膽戰。張程率領禁軍左營的人将衛鴻守得密不透風,無論誰來劫,都是在送死。
黑壓壓的人群中,有十數個壯漢也在四處尋找,聽他們說話便知不是大梁百姓,這些人正是左執離開之前留下的姜國勇士,被樊老板派出來尋找衛枭。
仇震帶着葛虎隐在人群裏,小聲道:“讓兄弟們盯緊些,一旦發現衛世子綁也要把他綁回去。”
葛虎竄進人群,與幾個打扮成普通百姓的人耳語幾句,他們便各自去通知黑鷹寨的人了。
仇震憂心不已,道:“我在山上找到三個死人,大哥一定搶了他們的馬下山了,可都這時候了,怎麽還不露面。”
天邊最後一絲光線也隐沒了,天色徹底暗下來,人群中一人頭戴鬥笠,身上背着一個長長的扁擔,一身破布衣服,不動聲色的擠到前方。
鬥笠下,那人揚起臉,黑眸緊盯着被禁軍圍在中間的衛鴻屍身,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掐進肉裏,一滴滴血順着指縫落下。
爹,不孝子衛枭,這就帶你走。
他悄悄将手伸到背後,射月銀色的暗光在夜色下幾不可見,正在他要出手時,一架馬車從長街那頭奔來,強橫的直沖向午門。
禁軍與百姓們都被這混亂吸引了目光,衛枭眼神一凜,擡起手,夜幕下毫不起眼的射月連發數箭,守在衛鴻屍身前的禁軍頓時倒了一片。
他如一只鷹隼斜沖着撲向衛鴻的屍身,短短一瞬,守衛嚴密的禁軍竟然被他撕開了一個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