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變故陡生,圍觀的百姓被這亂象沖擊的湧向四面八方,疾行的馬車被攔在午門前,馬車驟然一停,車夫看着面前湧上來的人流,額角冒出冷汗。
車廂裏的東西翻來倒轉,元嘉郡主用雙手扶着車壁才沒有被這股急停的力量掀翻,阮嬷嬷拍着胸口心有餘悸,道:“郡主,您沒事吧?”
元嘉郡主搖頭,開口問道:“發生何事?”
車夫喘着氣回答:“回禀郡主,前方有人與禁軍打起來了,道路擁堵,咱們的馬車到不了宮門口,要不……”
元嘉郡主蹙眉,掀開車簾打斷了車夫的話,她向動亂處望去,一眼看到了與禁軍纏鬥的少年,黑夜之中,他一手摘掉了頭上用來掩飾身份的鬥笠,另一只手捏住了身上背的長條扁擔,使勁一捏,從中空出取出一把閃着冷光的□□,一刀斬向圍上來的禁軍,那一刀氣勢如虹,有穿山破水之勢,劃破了金陵城晦暗的長夜,勢要将這一方天地分成兩半。
那是……元嘉郡主的心狠狠提了起來。
“郡主,他,他是……”阮嬷嬷顫聲道。
元嘉郡主通紅的眼裏依稀有水光凝聚,她輕扯嘴角,不知是哭還是笑,不是衛枭,還能是誰。
他趙家無恥至極,衛鴻一生戎馬,要他慘死邊疆背一身罵名不算,死後屍體還要用來謀算他兒子的性命。
元嘉郡主攥緊雙拳,指甲陷入手心裏,血一滴一滴落在她腳邊。
“陳忠,近前來。”她朝馬車外喊道。
随行護衛陳忠走到馬車邊上,低首聽令,元嘉郡主緩了緩心神,招手讓他靠近一些,在他耳邊悄悄吩咐了一句話,陳忠聽了,遲疑片刻,見她神色堅決,點了點頭,騎着快馬離開。
阮嬷嬷不解問道:“郡主,咱們不進宮面聖了嗎?”
元嘉郡主冷笑:“如今已撕破臉,見他還有什麽用?你記着,一會兒不管發生什麽,你只管聽我的便是。”
亂象一出,沒人再注意這架馬車,它也像從未突兀地出現一般,順着人流漸漸退後,衛枭戰意正盛,他不畏死,反倒是束手束腳的禁軍被他斬殺一通,眼看露出頹勢,快要保不住衛鴻的屍首。
衛枭憑着射月再一次疾沖上去,伸手之間幾乎碰到了衛鴻的衣角,就在這時,一支箭從遠處飛襲而至,釘在衛枭指尖處,隔開了他與衛鴻的距離,衛鴻的屍身再一次被禁軍拖了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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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亂中,衛枭血紅的眼睛望向射箭的人,如同荒野上被激怒的孤狼,他舌尖掃過嘴角濺上的血漬,腥甜的味道助長了他的殺意。
禁軍副統領張程放下弓箭,揮手對帶來的禁軍下令:“陛下有旨,捉拿叛賊衛枭,死活不論。”
人群中渾水摸魚等待機會救人的仇震等人,看見這陣勢都擔憂起來,午門前,羅長鋒廢了好大的勁按住衛義,壓低聲音道:“別沖動,再等等。”
縱然此番衛枭能脫困,也要思慮後計,城門守衛極嚴,沒人幫忙,怕是出不去的。張程帶來了禁軍右營的兩千精兵,只為抓一個衛枭,陣仗未免大了點。
衛枭冷笑一聲,伸手抹去嘴邊的血漬,趁着身後禁軍尚未襲來的間隙,射月直指張程,弩箭與夜風融為一體,呼嘯着直沖張程的脖子而去,夜色籠罩下,張程只覺得有什麽東西破空而來,卻看不見實物,他心頭一涼,渾身汗毛直立。
就在弩箭快要穿透他的喉嚨之時,一支箭從張程斜後方飛過來,兩支箭相撞,讓衛枭的弩箭偏了偏,刮着張程的脖子而過,釘在了張程身後不遠的牆上。
脖子上傳來一絲刺痛,張程伸手摸上去,溫熱的血沾了滿手,他輕輕吐出一口氣,看向臨街的一家茶館,箭是從二樓射過來的,茶館二樓有一扇窗戶沒關上,燈光下照出了窗邊那人的暗影,張程仿佛早就知道那人是誰,朝他拱手道謝。
衛枭一刀掃向撲過來的禁軍,順着張程的視線向茶館二樓那扇未關的窗戶看去,微微皺起眉,這一箭射不中張程,他始料未及,還有人躲在暗處,對方不知深淺,他想帶走衛鴻只會更加艱難,必須盡快從這裏殺出去。
“來人,布陣。”随着張程話落,數十人拿着一張網,網上遍布尖銳的錐刺,分成四面向衛枭包圍過來,衛枭踹翻了幾個纏鬥的禁軍,握緊了手中的□□,太近了,射月不再有用。
形勢嚴峻,躲在人群中的姜國勇士再也按捺不住,抽出藏在身上的刀,怒吼着向衛枭靠攏,仇震見勢不妙,看着周圍擁擠的百姓,眼珠子轉了轉,大聲喊道:“晉王一生固守邊境,讓我們大梁百姓不受北狄人欺辱,免于戰亂之苦,如今他蒙冤而死,我們不能讓衛家斷了香火,保護衛世子。”
仇震給葛虎使了個眼色,葛虎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跟着喊道:“保護衛世子,保護衛世子。”
他們黑鷹寨的人都跟着喊起來,很快百姓們被他們帶的群情激憤,也跟着喊,人一多,禁軍不敢真的傷了百姓,頓時手忙腳亂起來,被擠得落單的禁軍不知被誰搶了刀,倒在地上被人踩了好幾腳。
“反了,反了。”張程帶來的副将顫聲道:“将軍,這可如何是好?”
張程急的額上冒汗,只道:“攔住他們,全力誅殺叛賊衛枭。”
禁軍聽了他的命令紛紛拿出刀槍對着要上前的百姓,黑鷹寨的人故意手臂撞上刀尖劃出一個口子,仇震混在百姓中,憤怒喊道:“禁軍殺人啦,殺人啦。”
不明所以的老百姓被激怒了,有個老翁激動道:“我們都是大梁子民,你們的刀不對着外敵反倒對着大梁百姓,這是什麽道理,衛将軍戎馬一生,恪盡職守,你們害死他不算,還要害他的兒子,我們決不能坐視不理。”
“保護衛世子。”這一次是百姓自發的喊聲,衆人不敢硬抗禁軍的刀槍,只能身上有什麽扔什麽,爛菜葉子、雞蛋、籮筐,還有扁擔鈎子,不知是誰拆了不遠處牆上的磚,旁人有樣學樣,跟着拆,不一會兒那商戶的牆都塌了一半。
死守在前面不讓百姓過去的禁軍,頓時被四處亂飛的磚頭砸的頭破血流,這些混亂沒有影響衛枭,他看着四面圍上來的網,目光淩厲,舉刀迎上去,□□鋒銳無比,橫掃過去,将網上的錐刺盡數斬斷。
街邊茶樓上,隐在陰影中的二人終于現身,一人輕搖折扇,看着此番亂鬥,嘴邊盈着笑意,他身側的男子手中拿着弓箭,皺眉說道:“公子,衛枭武藝超群,再耽擱下去,恐會生變。”
謝弈淡笑道:“無妨,任他再是悍勇,也敵不過埋伏的三千禁軍。你去吧,見機行事。”
謝良道了聲是,轉身下樓,隐沒在黑夜中,難見身影。
刀刃劈開一張網,轉眼又一張網覆上,仿佛無窮無盡。衛枭重傷未愈,全靠一腔孤勇支撐,此時氣力漸失,若不是□□勢不可擋,早已被擒住,姜國勇士被隔在外圍,一時無法靠近衛枭,他身陷重圍,漸漸不敵,身上被尖銳的錐刺劃出一道道傷口,提刀的手已經血肉模糊。
午門前,羅長鋒臉色凝重,将身上一塊玉佩給了衛義,又交代了他幾句,衛義不敢耽擱,借着夜色遮掩,急忙遁走。
仇震與葛虎煽動百姓不住搗亂,終于讓禁軍露出一道缺口,姜國勇士瞅準機會,殺過去與衛枭會合,其中一人奔到衛枭身邊,擋開張程的暗箭,說道:“少主,快走。”
若是以往,衛枭自然聽得進去,只是衛鴻屍身近在眼前,他也已經殺紅了眼,除了拼殺之聲,其餘聲音都似傳不進他耳中,回身又斬了一人,衛枭向挾制衛鴻屍首的禁軍沖過去。
張程見到自己精心布置的網陣竟然被衛枭破去,再不敢大意,喊道:“斬下衛枭首級者,賞黃金十萬兩。”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哪怕已經見識到衛枭的恐怖之處,但禁軍硬生生被這十萬兩黃金又激出了鬥志,抛卻對死亡的恐懼再次向衛枭沖上去,衛枭此時已經砍翻了看守的禁軍,單臂将衛鴻抱了起來,兩個姜國勇士緊跟在他身邊,擋下了沖到最前的禁軍,衛枭揮刀斬斷了襲來的兵刃,趁機将衛鴻背起。
他臉上鮮血模糊,擡起的眸子卻極亮,少年于黑夜中無聲說道:“爹,這一次無論生死,我與你共赴。”
得手了,仇震見此立刻朝百姓們喊道:“保護衛世子,助晉王和世子出城。”
憤怒的百姓們向午門前擁過去,有的還借機搶了禁軍手中的兵刃,扔在地上一腳踩上去,禁軍難以對付這麽多人,竟被這些人沖散了不少,仇震與黑鷹寨的人混在其中很快到了衛枭身旁。
“大哥,我們殺出城去。”仇震欲接過衛鴻的屍身,卻被衛枭揮開了手,見衛枭神色堅決,他也不再說話,與幾個姜國勇士一起護送着衛枭殺出重圍。
喘息聲和腳步聲混在一處,掩蓋了風中傳來的細微聲響,衛枭疾行中忽覺身後有破空之聲,他眸中浮現厲色,憤怒如烈火燒灼,因為這一箭是奔着衛鴻的屍身射來的,千鈞一發間,他已經來不及去想,轉身以左肩迎上利箭,箭尖頓時穿透他的左肩,少年只淺淺的哼了聲,便伸手截斷那支箭,丢在地上。
“少主。”這番變故誰都沒有料到,等仇震等人回過神,再退到衛枭身邊已經晚了。只見一人手持長劍極速向衛枭刺去,衛枭右手橫刀去擋,這一劍将他逼退半步,緊跟着那人又變了招,夜幕下,劍光快極了,衛枭經過惡戰,本就氣力不濟,此時更難以躲過這人的劍招,一時不敵,被長劍當胸刺去。
他悶哼一聲,劇痛難當下,他認出了那人,正是謝弈身邊的護衛謝良,他皺了皺眉,這人當初在黑鷹寨殺劉豹時不曾表現出今日十分之一的武功,想必是故意藏拙,而今突然顯露武功,怕是他的主人已經恨極了自己,必要他死在這裏。
謝良毫不猶豫拔出劍向後退了一步,劍尖抽離衛枭胸口,鮮血狂湧而出,衛枭倒退兩步,脖子上的平安鎖被謝良的劍挑斷,叮當一聲落在地上。他目光霎然紅了。
“阿寧,我只怕要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