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清晨,大理寺的前堂裏已經站滿了人。坐在上方的是孫北、樓湛,還有作為擔保人的蕭淮。

頭發有些花白的張禦史也已經沉着臉站在下方,過了這麽幾天,他已經冷靜下來了。也有幾位得了空的同僚來大理寺看熱鬧,在旁邊低聲寬慰着他。

樓湛看了看時辰,淡淡開口:“煩請羅将軍派人将樓息和裴駿帶過來。”

羅将軍應了一聲,帶上幾個金吾衛去牢裏帶人。不過一會兒,樓息和裴駿就被帶到了。

樓息神經一直比較敏感脆弱,這幾日待在大牢裏,夜夜被老鼠驚醒,此時黑着眼眶,臉色厭厭的,擡眸瞅了樓湛一眼,勉強使了點力氣翻了個白眼。

倒是裴駿心中有鬼,被抓來的一夜擔驚受怕,腿肚子都是微微顫着的。

樓湛不急着給裴駿論罪,現在最好先洗脫了樓息的罪名,免得過會兒出什麽幺蛾子把他給重新扯進這件事裏來。

她站起身,微微揚起頭,“盛元七年六月十日夜,張晉遠大人之女汎雲于雲京城西河岸被人連刺十七刀流血而亡。張大人,可是如此?”

張禦史臉色依舊陰沉,瞪了一眼跪在堂前的樓息和裴駿一眼,冷聲:“是!”

蕭淮坐在一旁,面色從容随和,扭頭靜靜看着樓湛,眸中笑意閃爍。她今日終于換上了正式的官服,這緋紅的官袍看着也有些喜慶,旁人穿着讓人覺得像跳動的火焰,穿在她身上,竟能穿出一種冷凝的死火之感。

只不過她姿容秀致,神色嚴肅而端莊,倒真有真正官吏的模樣。

蕭淮眸光微閃,不知想到了什麽,有些出神。

樓湛沒有注意到蕭淮的怪異神色,繼續毫無敢情地宣告:“七月十一日,樓息被當做兇手被張大人扭送而來。經本官這幾日調查,事實并非如此。”

她的話音一頓,“請李公子、宋公子上前。”

一直站在角落裏無所事事的李宋二位公子便笑嘻嘻地站了出來。随同而來的還有李巋,他方才只顧着和同僚閑談,沒注意到上座上的人,聽到樓湛的話,下意識擡起頭看向上面,一眼就看到了旁邊安靜坐着的蕭淮,臉色頓時就變了。

尤其是蕭淮也看到他,唇角一勾,點頭微笑示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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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子怎麽在上面坐着?不怕折壽?

李巋心裏犯嘀咕,旁邊幾個大臣随他的目光看去,臉色訝異:“李大人,原來你認識世子,怎麽不同我等說一說,過後可要請李大人引薦結識啊。”

李巋聽得犯暈:“什麽世子?”

“靖王府的世子殿下啊!”

一句話恍若驚雷,将李巋劈得魂飛天外,瞠目結舌,好半晌才回過神,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也,也不算認識……”

想到昨日在李府他對蕭淮說的話,李巋就想牽條繩子懸梁自盡。

他、他都說了些什麽?!

這、這不是找死嗎!

李巋的臉色唰地白了,小心翼翼地擡頭看了看蕭淮的臉色,滿口苦澀,滿心複雜。

樓湛已經開始發問:“張小姐遇害,應是亥時。李公子,宋公子,據樓息所言,當晚他同兩位喝酒,很快醉去,可有此事?”

李翎盯着樓湛的眼神亮晶晶的,積極發言:“是是是!然後我和宋兄繼續喝酒,一直到子時才散場回府的。”

他說得積極,後頭李巋的臉色卻又黑了。介于公堂之上,而且還有蕭淮在場,他也不好開口呵斥,只能一臉不忍卒看地扭過了頭。

“張大人指出被害的張小姐身上有樓息随身佩戴的玉佩,當晚你二人可有看到玉佩?”

宋公子踹了正要積極搶答的李翎一腳,欣然道:“有,那塊玉佩上面有個篆體的樓字,想來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

樓息不由嘀咕了一聲:“當然重要。”

樓湛點點頭:“張大人,樓息的玉佩的确是被人所偷,令千金之死同他沒有關系。您認為如何?”

有李宋兩位公子作證,張禦史眼神冷厲地盯了會兒樓息,轉過眸光,看着樓湛,眼神裏似乎有了些微改變:“看來的确和摟公子沒有關系。老夫魯莽,在此道歉。”

樓息平白被擰送進大牢,滿腦子怨氣與怒氣,嗤了一聲,扭臉不應。

樓湛很明白張禦史是下了多大決心才向他一向看不起的樓府道歉,瞥了樓息一眼,看向羅将軍,“把他扔出去吧。”

羅将軍照做無誤,親自上前提起哇哇大叫的樓息,走出了大堂。

樓息被誰污蔑之事,樓湛心中略微有底,也不想再去深究,直接将目光落在一臉倉皇的裴駿身上。

旁邊有人用銅盤呈出一塊破布和一枚翡翠戒指,樓湛伸手拿起那塊破布,将其一展,淡淡道:“這是從張小姐口中找出的,經辨認,此布料為雲州貢布紫羅雲紋布。”

圍觀的官員裏有人低低“啊”了一聲。

還是有人知道的,太皇太後壽辰即将來臨,宮中将貢布送了幾個地方。

不過這布料稀貴着,每個府也只送去一兩匹,剛好夠府裏主要的幾個主子做身衣裳。

“裴公子,你可認識這塊布料?”

裴駿的臉色鐵青了一陣,他知道樓湛手裏的證據都能将他打入地獄,卻還是忍不住想要垂死掙紮,臉色變換了一陣,語氣堅定地道:“這定是你從我府裏偷出去的!樓湛,我和你無怨無仇,你為何要如此陷害我?”

随即他轉頭看向張禦史,眼睛一亮:“張大人,您還記得我嗎,我同汎雲關系還不錯的啊……”

他不說倒還好,一說,張禦史突然就想起了什麽似的,臉色瞬間就黑了:“裴公子!你糾纏小女已久,上月你來提親之時對小女動手動腳,最後被亂棍打出,難道……難道……”

氣上心頭,張禦史話都說不下去了,按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氣,眼睛都血紅起來了,死死瞪着裴駿,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剝了。

旁邊幾個大臣連忙扶住張禦史。

樓湛冷眼看了會兒,見裴駿反食惡果,心中冷笑,“裴公子,這塊布是許仵作當着本官與羅将軍等人從張小姐口中取出,人證俱在,你可服?”

裴駿說不出話了。

樓湛再拿出銅盤中的翡翠戒指,冷冷看着裴駿:“這枚翡翠戒指,是前夜本官在城西河岸尋到。應是先太神英帝贈予大長公主陪嫁之物,聽說裴公子加冠時,大長公主将戒指贈予裴公子。如果本官所料不錯,應當是當夜張小姐反抗時從你手中搶出落地,你當時急着逃跑,無心尋找,隔日派管家來尋之時,又碰上了金吾衛,便沒有尋到,可是如……”

裴駿臉色大變,打斷她的話:“一派胡言!”

“将裴驸馬府管家押上來。”

裴駿臉色愈加蒼白,搖搖欲墜,瞪着樓湛的眼睛幾乎能冒出恨意的火光來。

不過一會兒,裴驸馬府的管家便被押了上來。

樓湛微微垂眸看着裴駿:“前日本官同羅将軍幾人到義莊查看張小姐的遺體,出來時發現被人窺探。有幾位金吾衛追上去,卻未追到,但對那人的身形有記憶,裴公子派出管家特地換上明國公府的衣服,是為了幹擾本官視線,還是意欲嫁禍于明國公府……”

“一派胡言!”

樓湛的話再次被打斷,這次卻不是裴駿打斷的,而是一個清亮高亢的女聲,樓湛眉尖微動,心中不免一嘆。

果然還是來了。

衆人的目光齊齊落到大堂門口,一個華服繁飾的高貴女子正冷着臉走進來,挽着高高的發髻,容顏豔麗,還未開口,那冷厲的眼神便讓人覺得不适。

她旁邊還跟着一個明豔的少女,少女眼波清亮,轉眸将大堂裏的人掃了一轉,在樓湛身上頓了頓,才落到回過頭來一臉驚喜的裴駿身上。

樓湛站起身:“此為公堂之上,不便行禮,望大長公主見諒。”

長烨對公堂之上的禮節另有規定,一般只要不是皇帝來了都可免跪。況且,樓湛還真不想跪這位昨天派人來差點刺死她的人。

蕭凝聞言,英氣的長長高高一挑,冷笑:“真不愧是我長烨百年才出的第三位女吏,仗着身居大理寺少卿之職便如此肆無忌憚,目中無人不知禮節!本公主乃先太神英帝嫡長女,還當不得你樓大人一跪?”

這是要給她一個下馬威?

樓湛心中正計較着,旁邊的蕭淮忽然輕輕咳嗽了幾聲,站起身來,微微笑道:“原來是姑姑和宛表妹,遠道而來真是辛苦。請坐。”

孫北面色複雜地扭頭看他一眼。

這語氣,怎麽就這麽毫不把自己當外人呢……

被蕭淮截了話,蕭凝還想再撒潑也得思量好蕭淮在太皇太後和皇上心中的地位,只得忍了氣,冷哼一聲,“不必了,我母女二人不如侄子精貴。”

樓湛被蕭淮解了圍,微松了口氣,心中卻有些擔憂,到底蕭凝算是蕭淮的大姑姑。

只是,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

她擡眸,重新對上蕭凝銳利如劍的視線,淡淡開口:“不知大長公主開大理寺,是為何事?”

蕭凝盯着樓湛,眸中滿是毫不掩飾的怒意,甚至還激出一絲殺氣,一字一頓,咬牙切齒:“當然是來看我無辜被擒、遭人陷害的可憐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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