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她的話音落下,大堂裏霎時一片寂靜。

這話說得太重,無論從哪方面考慮進去,都是會出大事的。畢竟陷害皇族,可是大逆不道,是死罪。

樓湛眉尖微動,依舊不動聲色地看着蕭凝:“大長公主的意思是,下官蓄意陷害裴公子?”

蕭凝緩緩走到裴駿身邊,瞪了裴駿一眼,才道:“我兒自小怯懦,性格內斂,出了我驸馬府也常被旁人欺了去,怎可能殺人?定是你派人陷害!”

她說得大義凜然,毫不臉紅,甚至還有些故作的委屈。

衆人瞠目結舌。

……這話,也真說得出口。

雲京裏鬥雞鬥狗、四處闖禍、混吃等死的一群飛揚跋扈的纨绔子弟裏,裴駿敢說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樓湛也無語了半晌。

雖然上輩子就知道蕭凝護短,可也沒想到,護短竟然護成了這樣……

看蕭凝敢來大理寺撒潑,裴琛應該是被她派人攔住了,暫時不能來親自教訓裴駿。

她輕輕吸了口氣,臉色一肅:“大長公主空口無憑,下官卻是有實在的證據。除了這塊布,還有翡翠戒指。”

蕭凝冷嗤:“說不準是你何時從我兒身上偷去。”頓了頓,她的目光下移,盯着裴駿,聲音柔和下來,“駿兒,你的戒指,是不是丢了很久了?”

裴駿一怔,随即明白過來,心中狂喜,揪住這根救命稻草就往上爬:“是!上個月便不見了!”

“是也不是,問問裴公子身旁的人不就知道了。”樓湛淡淡說着,看向裴駿身旁的裴府管家,“裴管家,請以祖上之名發誓,你說的俱是實言。裴公子的這枚戒指,是什麽時候不見的?”

裴管家哆哆嗦嗦,偷偷瞄了蕭凝一眼,猶豫片刻,聲音低低的:“少爺的戒指……是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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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還沒說完,蕭凝突然猛地一擡手,狠狠一巴掌扇在裴管家的臉上,“啪”的一聲脆響,裴管家直接被那力道打倒在地上,捂着臉說不出話來。

半晌,他顫抖着勉強爬起來,眼睛裏痛出淚花,嘴角邊淌過濃稠的血,唔唔幾聲,說不出話了。

樓湛心中微怒,沉聲道:“大長公主這是何意?!”

蕭凝收回手,挑釁地盯着樓湛:“教訓本公主府中的奴才罷了。樓大人管得也太寬了些,本公主教訓個奴才,關你何事?”

“此為公堂之上,大長公主阻止裴管家說話,莫非是在擔心裴管家說出實言?”

“一派胡言!”蕭凝眉間頓起煞氣,毫不掩飾對樓湛的殺氣,“本公主哪知你用什麽法子蠱惑了這狗奴才!難道是在朝堂上用的那些龌龊手段?果真寡廉鮮恥,怙惡不悛!”

張口就罵,毫不講理,果真是來撒潑攪場的。

在一旁圍觀的幾個大臣看了看樓湛,再看了看一臉煞氣的大長公主,一個個攏起袖子,繼續看熱鬧。

誠然,大長公主來攪場子是不對的,是無理的,可是那和他們沒關系。更別說倒黴的是樓湛,如果是其他人,他們興許還會說兩句話。

誰讓今天主持場面的是樓湛呢。

樓湛沉着臉不語。

她現在說什麽都會被蕭凝用一種詭異的思維方式帶到另一個地方,到頭來還是會被強制扣上“陷害皇族”的帽子。

原本昏昏欲睡的孫北幹咳兩聲,臉上的神色一肅,道:“大長公主此言不妥,樓大人是在為張大人之女尋求仇人,大長公主三番五次打斷樓大人,恐怕會被人說,欲蓋彌彰。”

說得真是毫不留情。

孫北是三朝老臣了,在朝廷裏極負聲望,蕭凝再怎麽撒潑也得掂量他的身份地位,噎了噎,語氣也沒那麽尖利了:“孫大人,本公主只是擔憂樓湛徇私枉法,故意陷害我兒。”

孫北眼皮一擡:“大長公主可信任靖王世子殿下?”

剛剛蕭淮替樓湛解了圍,蕭凝心中其實極不痛快,擡眸看了看一臉和善微笑的蕭淮,雖然不太明白孫北要說什麽,還是點了點頭。

“那看來大長公主也信任樓大人了。既然信任樓大人,又何必……”

裴駿噗地差點噴血:“什麽?!”

孫北淡淡道:“世子殿下為樓大人作了擔保,大長公主既然信任世子殿下,那也一定信任樓大人了。”

蕭凝也沒想到孫北會這樣說,盛氣淩人的臉上唰地就落上幾道鐵青,半晌,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本公主倒是不知道,侄兒與樓大人關系為何?竟肯以自身名譽為代價擔保她?”

大堂裏也是一片嘩然聲,各色眼神紛紛在樓湛和蕭淮之間轉悠,樓湛背後一陣惡寒,無聲嘆了口氣。

果然,但凡和她沾上點關系,都會成為流言蜚語的受害者。

她有些無奈地扭頭看向蕭淮,卻發現蕭淮也正看着她,一雙漆黑明亮的眸子裏載滿溫和,似乎只需看上一眼,卻能将心中所有的陰霾消融。

蕭淮不緊不慢,從容依舊,向她眨了眨眼睛。

似乎是在說不必擔心。

樓湛心中那種奇怪的感覺再次升上來,連忙扭過頭。

蕭淮輕唔了聲,站起身來,走到樓湛身邊,話音帶笑:“我同樓大人是至交,樓大人品行如何,我再清楚不過,何況只是做一個小小的擔保?諸位還是将目光重新放回此案上,也好讓張小姐早日入土為安。”

一直冷臉不語的張禦史這才重新發了話:“樓大人請繼續。”

蕭凝的長眉高高一挑:“急什麽?侄兒與樓大人何時竟成了至交?若是本公主沒記錯,侄兒十三歲便離開雲京,爾後偶爾回到京城,但也待得不久,同樓大人,哪來的時間成為至交?”

蕭淮被她咄咄逼人的态度惹得眉頭微蹙,正要輕輕巧巧将話頭甩回去,大堂外忽然又傳來一道低沉悅耳的聲音。

“成為至交何需時間?只要意趣相投不就可以?何況三年前,将樓大人推薦上大理寺的,可就是世子殿下呢。”

随着說話聲,一個穿着緋色官袍、腰佩銀色魚袋的青年緩步走進大堂,他的眉目間含着極為真摯的溫和笑意,雖是一身風塵仆仆,卻依舊不緊不慢,行走間,風流自賞。

有人驚呼出聲:“沈祭酒!”

幾個大臣也是一臉愕然,紛紛低聲議論起來。

“他怎麽回京了?”

“難道聖上招他回來了?”

“怎麽……這才幾個月?”

沈扇儀眉一挑,如花似玉的俊臉上全是不滿:“本官回來怎麽了?任期滿了還不能回京了?”

說着,往那堆大臣裏一站,揮揮手:“阿湛……啊不,樓大人你請繼續。”

樓湛眼神複雜,沉默地看了看蕭淮,再看了看突然冒出來的沈扇儀,半晌,淡淡開口:“證據俱在,大長公主還有話要說?”

蕭凝被三番五次打斷話,早已不耐:“駿兒的戒指早已丢失,樓湛你是從何處撿到的戒指還沒有解釋,怎可妄下定論!果然是半路冒出來的貨色,身為女子不在家相夫教子,當什麽官吏?朝廷重地也是你這種貨色能玷污的?”

外頭忽然又響起一個聲音,如珠玉落盤,泠然清朗:“定論當然能下,樓大人那兒有物證,人證不就來了?”

左清羽翩然而至,他一踏入大堂,蕭凝身旁一直沉默的裴宛眼睛便是一亮,擡頭看向左清羽,舍不得移開一絲目光。

左清羽略過黑了臉的蕭凝,擡眸與樓湛對視一瞬,移開目光,走到張禦史近前,露出羞慚之色:“不瞞張大人,十日那夜,在下與舊友在城西喝酒,與舊友分別後,便到城西河岸旁吹風醒酒,見到了在河岸邊等人的張小姐。張小姐告訴在下,裴公子對她糾纏不休,意欲以勢壓人,她不願為難張大人,便獨自約出裴公子,想親自同裴公子做個了斷。”

頓了頓,他露出懊悔之色,道:“在下當時沒有多想,到一旁醒酒,見到裴公子來了,便走遠了些,不料沒過多久,張小姐忽然大聲呼救,在下連忙上前,只見……”

左清羽搖搖頭,面露不忍之色,聲音沉重,“……只見裴公子手持匕首,連續捅到張小姐身上。在下正要上前施救,後腦忽然一痛,再醒來時,已經躺在了府門前。這幾日在下連夜驚夢,想要說出真相,卻又擔心招惹上裴驸馬府,為府上帶來滅頂之災,今日躊躇良久,還是不忍真相被掩埋,遂來此說明。”

話畢,他的臉色沉肅,向張禦史深深一鞠躬:“懇請大人原諒小輩的怯懦。”

樓湛面無表情地看着左清羽。

當真是巧舌如簧,一番話下來,不僅将裴駿的罪責道出,還小心地掩護了自己鐵石心腸的事實,轉而變成了個莫名受害、為正義與家人而躊躇滿腹、最後選擇了正義的好人。

張禦史張了張嘴,眼圈頓時就紅了,顫抖着聲音:“小公爺不必如此,下官都明白。下官……代小女向小公爺表示感謝!”

蕭凝被左清羽一番話震得說不出話,還想繼續撒潑,望了望時辰,臉色一變。

樓湛一直注意着蕭凝,看她臉色大變,應該是她的人拖不住裴琛了。

她垂下眸子,聲音冰冷:“人證物證俱在,裴駿,你還有何話說?”

裴駿臉色慘白,惶然地看向蕭凝:“娘,娘,我錯了,娘,你救救我,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他話沒說完,早已紅了眼的張禦史上前兩步,一甩手便給了他一巴掌,啐道:“狼心狗肺的東西!”

蕭凝眼神一冷,還要說什麽,卻被裴宛拉了拉,在她耳邊低語了什麽。

她這才收住了氣,冷哼一聲,揮袖而去。

樓湛平靜地看着裴駿:“傳令,将裴駿打入死牢,按長烨律令,七日之後問斬,不得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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