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老公爺和老夫人已經等待了片刻,四下還站着其他幾房的親眷,樓湛一踏入前堂,各色目光便紛紛飛來。

左清羽姿态優雅,含笑喚道:“父親,母親。”

老公爺聲音低沉地嗯了一聲,目光落到樓湛身上,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侄女很久沒有來看我這個老東西了。”

老公爺年近五十,上過戰場,也在朝廷中走過一遭,近幾年因舊疾複發,漸漸退出世人視線,但威望這種東西,是不可能消免的。

樓湛心中陡然生出一股熱流與感慨。畢竟,上輩子離老公爺辭世,已經有幾年了。

她一向敬重老公爺,上前兩步,低下了頭:“多謝叔父惦記,侄女一切安好。”

久在官場,樓湛雖不如養在深閨裏的千金小姐有纖纖之姿,卻自然而然的生出了一種洗盡鉛華的朗然氣質,老公爺上下一打量,原本嚴肅的神情一松,臉上也染上了笑意。

“不必多禮了,你好容易來一趟國公府,今日便給你介紹一下,這些都是你的叔嬸姊妹們,以後都要常常見面的,先有個臉熟。”

……都要見親戚了?左清羽怎麽沒說還來了這麽一群?

樓湛抿直唇線,低下頭,目光冷冷地瞥了眼身旁神情泰然自若的左清羽。

如果任着老公爺給她介紹下去,待會兒提出解除婚約的刺激鐵定更大。

還管他什麽婉約不婉約!

樓湛微微呼了口氣,轉眸看向一旁慈眉善目的老夫人,開口道:“其實,侄女今日前來,是有事相告,只是不太方便在此說,老夫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她話音才落,旁邊站着的一個少女就皺起了眉頭,唇角一撇,聲音尖銳:“樓大人好大的架子,我們同老公爺在此等了那麽久,這連打個照面都不願?莫不是瞧不起我等?”

“玲兒!”她身旁的婦人臉色微沉,瞪她一眼,“閉嘴!老公爺都沒說什麽,你插什麽嘴?”

那少女不情不願地閉了嘴,擡頭看了面色冰冷的樓湛一眼,心中火氣又是一盛,低聲嘀咕:“裝什麽裝,不就是個人盡可夫的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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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臉色一黑,直接一把捂住少女的嘴,小心地看了看老國公的臉色。

族裏的姑娘這般沒有禮數,老公爺的臉色也不好看了,冷冷的剜了眼那婦人,才回過身:“侄女盡管去,不要聽進那些風言風語。”

倒還要多謝那個話多的少女。

樓湛神色自若,拱了拱手,随着老夫人走去後面,剩下的左氏族人面面相觑,不想繼續傻站在這兒,卻也不敢離開。

老公爺掃了之前說話的少女一眼,“是三房的五姑娘?”頓了頓,他的面色一冷,看向少女邊上的婦人,“管好你女兒的嘴。都下去吧。”

衆人如釋重負,紛紛行禮退去。

前堂裏一下子清淨不少,左清羽唔了一聲,笑得文雅:“那父親,孩兒也退下了?”

老公爺瞪他一眼:“在這兒等着!”

左清羽暗暗罵了聲,無奈,只好繼續等着。

但願別出什麽幺蛾子,順利解除了婚約才是。

***

繞到前堂後面,走上抄手游廊,只不過幾步,便有一個小亭落入視線。

樓湛扶着老夫人的手一頓,勉強和悅了表情,顯得溫順了些:“老夫人,上那座小亭裏說吧。”

老夫人不置一詞,點了點頭,随着樓湛緩步走進小亭坐下了,才開口道:“樓家丫頭,你今日是為同清羽的婚事而來的吧?”

樓湛随手倒了杯茶放到老夫人手邊,站在一旁,“老夫人真是明智。”

亭內靜了一瞬,半晌,老夫人扭頭看了樓湛一眼,又望向亭外,喃喃道:“你今年有一十九歲,清羽今年二十二歲,男未婚女未嫁,白白蹉跎了這許多年。老爺覺得愧對你樓家,抱着昔日一個如同兒戲一般的婚約不肯撒手,你又遲遲不肯表态,讓我兒等你這麽多年。”

她抿了口茶,聲音雖然輕輕的,卻全然是指責之意,樓湛揉了揉額角,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

好在老夫人不需要她說什麽,喝茶潤了潤嗓子,繼續道:“若不是老爺執意要與樓府結親,我也不會這麽些年不給清羽張羅婚事。樓湛,樓大人,你的名聲在雲京如何?”

樓湛淡淡答道:“聲名狼藉。”

“看來你也清楚。你可知道,我國公府裏上下也不歡迎你的到來。若是清羽同你結了親,恐怕出門幾步,步步遭人诟病,你嫁過來,只會白白拖累了國公府的名聲。”

老夫人說得直白又毫不留情,樓湛心中一顫,手無意識地收緊,半晌,嗯了一聲。

“我看你也不心悅清羽,清羽對你也無甚念想。與其繼續這樣拖累雙方,你倆的婚約,不如就此解除了吧?”

心中想說的話被代說出來,樓湛沉默了一下,唇角微微一勾:“晚輩要同老夫人說的也是此事。既然話已說盡,晚輩也不便逗留,請老夫人代我向叔父請罪。告辭。”

她擡手一揖,轉身離開亭子。

以前也來過魏國公府不少次,樓湛輕易找到了偏門,走出了魏國公府。

沒想到原本以為無比艱巨的任務,竟然會這麽輕易就解決了,樓湛心中松了口氣,卻也忍不住泛起苦澀。

她在意的并不是老夫人的責備,而是老夫人話裏成為了共識的內容。

雖然早就清楚這一點。

無論她做什麽,女吏這個身份似乎都是一個默認的污點,可以任人唾罵,任人嫌棄。

樓湛沉默地在門口站了片刻,擡腳走向長街。她許久沒有來魏國公府,連回府的方向都有些模糊了。

漫無目的地走了片刻,前方豁然開朗,樓湛眯了眯眼,擡頭一看,不知不覺地,竟走到了打雜過一年的國子監。

沈扇儀剛從京外回來,事務繁多,今日雖是休沐,估計他也還在國子監裏忙活。

猶豫片刻,樓湛還是走了過去,守門的老頭看她一眼,竟然一眼就認了出來:“樓大人?是來找祭酒大人的嗎?”

樓湛颔首。

“祭酒大人在藏書閣,似乎在整理什麽東西,您去藏書閣就能找到了。”

“多謝。”樓湛擠出個笑,踏進國子監。

三年前她就在藏書閣做了不少打掃整理書籍的雜務,藏書閣極為熟悉,當下立刻走向藏書閣,心中揣摩沈扇儀在忙什麽。

上一世,沈扇儀回京後,也确實忙了許久,後來又神隐了一年才回來,回來之時,還帶着大批古籍。

在那不久後,翰林院主編的《山川錄》便印出問世。

看來是在忙此事。

上一世樓湛将那《山川錄》幾乎翻爛,對《山川錄》的內容熟記于心。

長烨幅員遼闊,山川衆多,常人不可能将長烨走遍,當今聖上翰明帝為向世人展現長烨之偉,便下令翰林院編撰了此書,沈扇儀正是其中的一位主編。

不過,是暗中命令的。

心中思量着,前方已是藏書閣。國子監的藏書閣年代悠久,呈古塔形,分為三層,樓湛猜想沈扇儀應當是在第三層,便直接推開大門走了進去。

不料才走進去,前方忽現一道修長身影,身後的大門“砰”的關上,閣內一片昏暗,視線模糊。

樓湛被驚到,忍不住想起前幾日的刺客,退後兩步,聲音沉下來:“誰?”

那道身影就站在一丈開外,毫無動靜。聽到樓湛的聲音,才微微動了動,似乎是在借助閣內微弱的光線打量樓湛。

半晌,一道低沉優雅的聲音響起,尤帶三分煙雨朦胧的清潤:“……樓大人?”

聽到這個聲音,樓湛整個人都不好了。

身體幾乎是立刻就僵硬起來,連呼吸也不自主地放輕了許多,腦中空白了片刻,她才恢複常态,低聲道:“世子……怎會在此?”

萬萬沒想到會碰到蕭淮。

樓湛無比懊悔,早知道就直接回府,為何要多生一事,跑到國子監來?

蕭淮朝着樓湛的方向緩緩走近,聲音悠悠:“我同沈大人是好友,今日閑來無事,便來國子監看看他。”

……不去大理寺了?

樓湛沉默着,不知道說什麽好。

蕭淮也責怪過她“謝”字太多,可她不知道,對于蕭淮,除了感謝,還能說什麽。

略微走了下神,蕭淮已經走到了樓湛近前,幽暗裏隐約能見得他俊美的五官,雖然看不見,樓湛卻知道他一定淡淡笑着。

在樓湛身前三步距離站定,蕭淮歪頭看了看樓湛,發覺還是看不清,便又近了兩步,低下頭來,湊近了她。

“樓大人,近來為何躲着我?”

越鄰香的氣息在鼻端若有若無,無形的壓力卻直面而來,樓湛下意識地不想和蕭淮離得太近,後退可一步,卻撞上了門。

她努力沉住氣,道:“下官并未躲避世子,只是公務繁忙。”

“我去了大理寺很多次,卻一次都沒有遇上樓大人。”蕭淮頓了頓,又迫近了一步,聲音含笑,聲線溫柔,“樓大人可否告訴我,為何要躲着我?”

樓湛極為窘迫,蕭淮湊得太近,似乎連呼吸都清晰可聞,她不敢亂動,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只好保持沉默。

蕭淮緊追不舍:“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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