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黃雀
天光乍破,光線破雲而出,灑向大地。
琴芝早早地醒了,悄無聲息下床,蹑着手腳往外去。
走進晨光裏,樹木籠罩着濃霧,乍寒的空氣讓她冷得抖了抖。
消瘦的女子加快腳步,想要快點到達目的地。仿佛只要她走得夠快,這些天所受的屈辱就能被甩在腦後一般。
出了尚寝局,她頭顱低垂,掩着容顏,偷偷摸摸到了禦花園。
清晨露重,一個清秀矮小的姑娘正向着幾朵繁花取露。
她手裏拿着一片葉面寬廣,微微下陷的綠葉,從花瓣上盛過露水,再把葉尖對準瓷瓶,讓露珠滴進瓶子。
這人正是玉铛宮的宮女,筱環。
遠遠偏見她,琴芝不禁輕松幾分,她果然沒記錯,每天這個時辰筱環應該都在這裏采露。
珍妃重顏,對自己那張芙蓉面很寶貝,求了民間各種偏方養顏,這朝露珍珠粉敷面,就是她多年來保養的秘訣。
“姐姐…”琴芝發出聲音,鼻子一陣酸楚。
筱環驚了下,朝她所在的方向看過來。
“琴芝?你怎麽來了。”看到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筱環心痛不已,“瘦了這麽多,尚寝局是不是欺負你?”
琴芝沒說話,她們兩個都是宮中小卒,和那無根的浮萍差不多,就算告訴她自己被欺負,筱環又能做什麽呢?
還不如打落牙齒往肚子裏吞,好歹不至于把臉丢到外面。
她牽動嘴角,露出笑:“我沒事,姐姐過得還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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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環張望一番,确定周圍沒人後,把女子拉到大樹背後。
綠蔭覆地,更是清涼。
琴芝又顫了顫,忐忑地說:“姐姐,你能不能問問主子,我現在該如何做?”這聲主子卻不知道是在喚誰了。
“誰準你在外面提主子的?”筱環厲聲斥道。
女子往後縮了下,神情萎靡,小聲道:“我…我不提了,那姐姐,我也是為她做事才落得這個地步,總該扶我一把,要不…要不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筱環光是看她這幅樣子就知道定是被收拾得很慘,她嘆口氣,道:“那位對我們家有再造之恩,便是天大的委屈,你也得受着。琴芝,我們做奴婢的,生死早就不屬于自己了,你還看不開嗎?”
身上又開始隐隐作痛。
琴芝嘴唇白得不像樣子,她揪住袖子,困難地說:“長姐,我知道那位對我們有恩,也因為感念她的恩德背叛了待我極好的娘娘。若是還有辦法,我是絕對不會給那位添麻煩的,可你不知我如今過的是什麽日子。”
悲傷湧上心頭,她又淚水漣漣了。
“宮女們孤立我,整日整夜一句話都不同我說。女官又惦記我的財務,每天換着方法折磨我,不讓喝水吃飯…你說誰能活得下去?”
把袖子撩上去,給她看了眼惡化的傷口,繼續說:“這些傷,都是聽那位的話給弄的。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這麽作踐自己,無非是想報答恩情,也讓你我姐妹二人在宮中有個依靠,可現在,落得個無人問津的凄涼下場。芝兒心裏苦啊…”
哭腔凄惶,筱環也紅了眼眶。
“好琴芝,真是難為你了。可姐姐有什麽辦法呢?我在珍妃手下,萬萬不敢私自去聯系那位,要是引起珍妃懷疑,那位她動不了,你我就要命喪黃泉了。”
琴芝說:“姐姐,我不求着你去冒險。你只告訴我,那位主子是如何和你聯絡的?”
幾天前,她還在披花宮做事,忽然收到了姐姐的消息,讓她假裝受傷嫁禍琛妃。雖然不太情願,但終究是不敢違背那位主子的命令,她還是照辦了。
現在生出諸多悔意,然而一切都已來不及了。
筱環想了想,說:“她這麽多年沒有找過我,這次命令自然不可能面對面地傳達,以前她和我說,每月初五,到群玉山背後找石頭,紙條就壓在石頭下。這個月我照例去了,以為又沒什麽收獲,結果看到下面真的有東西,扒拉出來一看,卻是她讓我托你做事的命令。”
群玉山就是這花園裏的假山。
琴芝點頭,和姐姐道別,往回走去。
時間快到了,又輪到她督工,她得在開工前趕回勤谷園。
晚上,琴芝趕在宮禁之前來到假山前,把紙條揉成團壓在一塊石頭底下。
既然選了這個地方接頭,那方的人定然會時常過來檢查,想必她留下的痕跡很快就會傳到那位主子手裏。
琴芝走後,一個人影從榕樹背後出來。
她走到之前女子徘徊的地方,細致找尋,不放過每一塊石頭,終于……
找到了!
把那塊石頭一腳踢開,彎腰撿起紙團,展開。
‘奴婢有難,恐口不嚴,望主子相助。’
她看了會兒,又把它揉作紙團,放回原處。
靜靜退回樹後,密切注視着對面的情況。
等到三更天的時候,宮內陷入絕對的沉寂,夜晚的守護神——禁軍開始巡邏。
一列訓練有素,手執長劍的士兵齊齊走過。
忽的,其中一個身材挺拔者出列,長臂一揮,指揮隊列朝前走。
“你們先去巡視,我檢查下這邊。”
聞言,禁軍徑直離開。
望着禁軍越行越遠,那人動了,竟又是往那假山走去。
他彎腰在山旁邊作着什麽動作,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片刻後,他加快步子去追禁軍,手裏似乎拽了什麽東西。
五更,天蒙蒙亮。
樹後的人活動了下手腳,從背後出來,樣子平凡無奇,眸色沉靜,是披花宮的桃月。
她看了眼假山,轉身離去。
早膳後,披花宮中。
徐碧琛提起裙子,瘋狂追貓。
“墨點你還跑,給我站住!”
幾個月大的奶貓兒體力已經很好,身手靈敏,在寬闊的屋子裏上蹿下跳。
她追得要斷氣,拍着胸口,罵道:“別人養的貓都跟公主一樣,又高貴又優雅,我的貓才丁點大,已經跟土匪無異!”
她腳邊散落着一張破破爛爛的手絹,挖痕很深,絲線被勾出亂飛。
這是她剛繡的鯉魚躍龍門!還沒捂熱,就被土匪貓給抓爛了!
“主子小心!”彤雲吓得不行,眼見主子已經爬上凳子,要到梁上去捉貓,她心揪在一起,生怕主子摔下來。
“我的天嘞!主子您下來吧,奴才們來捉。”太監們哭喪着臉,萬一娘娘沒踩穩摔下來,他們皮都得掉一層,說不定就人頭落地了!
小福子鼻涕眼淚糊了一臉。跪着往前挪,道:“娘娘您金枝玉葉,快些下來,讓奴才來把它揪給您。”
徐碧琛眼睛死死地黏在墨點身上,她堅決地說:“你們都躲開,本宮今天要給它點顏色看看。”臭貓兒,不讓它吃點苦頭,以後都不會服她。
墨點回過頭,漂亮得像黑曜石一樣的眼睛裏盈滿嘲諷。
她眯了眯眼,唇角向上牽起。
下一刻,徐碧琛從凳子上跳下來。她說:“去找吟香要點兒小薄荷。”
過了會兒,負責養貓的宮女拿着幾枝四棱狀,基部略帶紫紅的植物進來。
嗅到味道,墨點瘋了一般,縱身躍下,朝植物奔去。
它的表情如癡如醉。
徐碧琛輕輕撚住它頸子上的軟肉,手掌往外扇了扇,示意吟香把貓薄荷拿走。
吟香從貓兒爪中掏走了植物,墨點立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靡下去。
少女提起它,一手托住它的屁股,笑了笑,說:“你不是很得意嗎?現在怎麽不鬧騰了?”
墨點可憐兮兮:“喵~”
她把它抱在懷裏,順了順毛,道:“你乖些,讓我摸摸。”
感受到這個人類身上散發的危險氣息,墨點乖乖躺下,任她揉搓。
徐碧琛沒真的下狠手整它,反而動作輕柔,摸得墨點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它覺得好舒服啊。
如果她天天這麽伺候它,做她的貓也不是不行,墨點幸福地想。
“娘娘,查明了。”桃月踏進門,即使面容難掩疲倦,眼神依然炯炯。
“是她?”
桃月颔首。
徐碧琛自己都被逗笑了:“她有個寶貝公主承歡膝下,每天費心跟我較什麽勁。”
賢妃那麽精明的人,會因為男人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她只愛自己,明明不争不搶已經一身榮耀。偏要親自出手,惹起風雨,她圖什麽呢?
難道把她鬥倒了,皇帝就會愛她?那自己沒進宮前,也沒見景珏去她那裏多勤快呀。
“你詳細說說事情經過。”
桃月便把所見所聞一一道來,說到那個禁軍的時候,徐碧琛問道:“我道她這麽嚣張,明目張膽在宮裏瞎晃,原來是有人幫她。是蕭家的人?”
“蕭近城,賢妃堂弟。”桃月說。
“她人脈倒是廣。”她笑眯眯地誇着。
“主子如何知道是賢妃的?”桃月不禁想起那日琴芝離開後的情況。
她剛剛離宮,徐碧琛立刻下令,嚴密監視她的動态。直到聽說琴芝被女官欺負,不得不動用那筆白銀,主子才露出了勢在必得的表情。
“桃月,你去跟着她。不出兩天,她定會聯系自己背後的人。”
于是她連夜到尚寝局外等候,等了一天一夜,終于等到了琴芝行動。
桃月覺得當真不能小瞧眼前這個面容稚嫩的少女,她看着年紀小,實則城府極深,不動聲色間已經洞悉一切。
徐碧琛說:“你看本宮受不受寵?”
“娘娘如今風頭無二…”
“在寵妃底下做事,所獲之利不用我說你也明白。能讓琴芝豁出命去背叛本宮的,又有幾個?其實我也懷疑珍妃,只是總覺得她的腦子,想不出這麽迂回的招數。”她無奈地說。
“沒想到這次下手的是賢妃,而不是珍妃…”桃月還以為憑着珍妃的恨意,一解除禁足令就要對付披花宮呢。
徐碧琛漫不經心道:“也不盡然。”
“先前本宮搶了蕭家看中的媳婦,賢妃都能沉住氣和我周旋。怎的突然發難?這其中,說不定就有別的勢力在作祟。”比如賢妃背後的顧雁沉。
可要說光憑珍妃一個人挑動賢妃,她卻是不信的。
還是之前的理由,珍妃的嚣張都寫在臉上,這些彎彎道道她使不出來。
還有誰?
少女陷入了沉思。
作者有話要說: 上榜啦!不枉我轉發了一波錦鯉,明天開始新晉就沒了。應該會有一些新的天使看我的文,如果你看到了這裏,就請在接下來的日子和薄荷快樂相處吧~(打滾求看官收藏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