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回朝

虞将軍率軍回朝了。

這日,秋高氣爽,萬裏無雲。

高頭駿馬載着一精壯的中年人,從官道上慢慢走來。

三年前,他帶兵滅北梁時,百姓對他夾道歡迎,迎接他回朝的人在官道上綿延十裏。有些老婦人,還拼命擠出來,高舉着一筐雞蛋,嘴裏不停念着他是武神在世。

可他年紀漸大,在邊關吃了些敗仗後,過去那些功績漸漸就被人給忘了。如今,路邊只有寥寥幾個人在等他。過路的人,多半是好奇地瞧一眼,嘟囔兩聲,又低下頭繼續做自己的事。

不聞不顧。

副将凄涼地嘆口氣,感嘆道:“英雄老矣。”

英雄遲暮,榮光漸熄,誰都記不得了。

虞牧衛笑了笑,安慰他說:“無愧于心即可。”

他雖沒有做到盡善盡美,但的确是半生戎馬,大好的光陰年華都奉獻給了國家。大大小小的傷疤無數,布滿了整個身體。可以說,就算是他現在閉目,也會問心無愧的下到黃泉。

人死如燈滅,財富、榮譽,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唯有心安,可以陪他到棺材裏。

将軍回朝,第一件事,是要面聖。

景珏已早早設好了酒席,就等虞将軍來。等他到時,景珏下座相迎,道:“虞将軍舟車勞頓,朕已備好酒食,為你洗塵。”

爵位是世襲的名號,他不稱呼虞牧衛為寧遠侯,而是喚他虞将軍,已經能夠看出皇帝對虞家還是尊重和上心的。

至少,肯定了他這半輩子的辛勞。

虞将軍方才還沒什麽悲春傷秋的情緒,這下,全給皇帝勾出來了。

他老淚縱橫,想要跪下叩謝皇恩,被景珏一把扶住。

“萬萬使不得!您是功臣,該坐上座。”

說罷,親自扶着他走到皇座左邊的位置。

兩人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此酒甚烈。”一口酒下肚,灼得喉嚨發燙,肚子也變得火辣辣。虞牧衛有些驚訝,平時宮廷宴席,是不會擺出這樣的烈酒的,多半都是香醇可口的果子酒。

那些酒喝着像果汁兒,一點兒酒味都無,他喝得很是不快。

景珏笑笑,竟也受得住這酒勁,他說:“邊塞嚴寒,将士都喝燒刀子禦寒,你們在邊關保家衛國,朕陪将軍喝點烈酒又有何妨?”

虞牧衛嘆道:“微臣吃了敗仗,還能得您善待,實在是…”

“哪有人能百戰百勝?”景珏安慰他道,“您十幾年都守在邊關,這次召您回京,也是想您能和家人團聚,阖家歡樂。”

提到家人,虞将軍不由得感到慚愧。

“微臣聽聞夫人之前想把婉兒送進宮,婦人愚鈍,望聖上莫與她計較…”

他離京很遠,消息也不太靈通,但多少還是有些耳目在府裏。對于夫人的所作所為,他非常震驚。

記憶中她是個賢惠、端莊的女子,為他操勞家務,生兒育女。不料現在,也變成了這樣利欲熏心的模樣…

要怨,也只能怨他沒盡到做丈夫的責任,多年離家,将擔子都扔到了她一人身上。

景珏沒什麽別的表情,只是含着笑,溫和地說:“婉兒天真可愛,是人看了都喜歡,只是朕沒有再擴充後宮的想法。”

是暫時沒有,還是永遠沒有?

虞牧衛聽得膽戰心驚,聯想到近來聽到的傳言,說徐家送了個狐仙進宮,把皇帝的心鎖得死死的。

這樣看來,此言非虛…皇上好像真的,吃了迷魂藥。

不過,與他無關。他已經把一個心愛的女兒送進了宮,看着她被深宮淩虐,變了心智,蹉跎年華,再不願把其他孩子推入火坑。

也許在世人眼裏嫁作皇家婦是進了金窩銀窩,而他卻已經切切實實地明白了,這是個萬劫不複的深淵。會吞噬人的良知與美好,把一切化為虛僞、猙獰。

“臣像您保證,虞家女不會再入宮了。”他鄭重地說。

景珏便露出滿意的表情,更加柔和。

“虞家的姑娘蕙質蘭心,朕定會為她們尋個好婆家。”

有他這句承諾,虞家小姐日後的婚配,都不用愁了。帝王一諾,何嘗不是對他的補償?

虞牧衛也是個聰明人,當即又托起酒杯,道:“微臣叩謝皇恩!”

仰頭,烈酒入喉。

他爽朗大笑,把酒杯倒扣,滴酒未落。

景珏高呼:“将軍真壯士也!來,今日朕與你奉陪到底!”說罷,也是毫不遲疑地飲了一大口酒。

二人的宴席結束後,虞牧衛出宮回府。皇帝倚在座上,合目,呈醉酒之态。

待虞将軍出去,他懶懶地睜開眼,一雙黑眸,浸着幾分水氣,精神奕奕,全然沒有半點醉意。

他起來,把沾着酒氣的衣服換成其他常服,然後,起駕栖鳳宮。

很久沒踏足這裏了,景色都變得有些陌生。

“皇上駕到——”一聲尖銳的喊聲,驚醒了還在作畫的皇後。

虞貞匆匆起身,朝門口一拜。

“妾身給皇上請安。”

周福海扶起皇後,見景珏沖他使了個眼神,便帶着幾個随行的宮人退出屋子,将門帶上。

虞貞心神不寧,弄不清楚他的來意,惶惶一笑:“您怎麽來了?”

他還記得自己有個發妻嗎?

景珏掃了眼桌上未完的畫作,是幅菩薩送子圖,畫上的菩薩一臉慈悲,憐憫衆人。

他眼底滑過一絲嘲諷,輕輕笑道:“剛剛朕和虞将軍見了面。”

“父親回來,應當面聖的。”虞貞強作鎮定,不願意承認,她對父親回朝的恐慌。

以前他在邊關鎮守,雖給不了自己和母親太多陪伴,但寧遠侯府卻因此有着尊貴的地位。如今交出兵符,又從一線退了下來,寧遠侯府文官不多,怎能助她鞏固後位?

本就是不得聖寵的皇後啊,連家族的扶持都削了一半,還有什麽憑借。

和她多年夫妻,早将此女的性子摸透,景珏也懶得和她兜圈子,直接說:“虞将軍為國盡忠半生,朕不會做卸磨殺驢的事。日後,寧遠侯府仍然享有尊榮。他的軍功可蔭蔽你虞家三世子孫,以往有的,侯府未來都有。你不必苦心鑽營,也不必去争一些不可能得到的東西。”

虞貞嘴硬,不肯承認:“妾沒有!”

她是皇後,天下最尊貴的女人,還有什麽可争的!

景珏憐憫地看着她,聲音溫度驟降,冷得像一月漠北的空氣。

“貞兒,你做的那些事,真以為朕不知道嗎?”他貼近她耳邊,說得又緩又輕,猶如一陣清風,從她旁邊拂過。

“若你記不得,朕就幫你回憶一下。”

“珍妃落胎、和嫔之死、撺掇琛兒與珍妃為敵…還要朕繼續說下去嗎?”

她愣了愣,執拗地望着他,狡辯道:“和嫔之死是珍妃所為。”

他勾勾嘴唇,淡淡道:“昔日佛祖有割肉喂鷹之德,可見,見死不救也是罪過。你位主中宮,享有無上榮光,扪心自問,你是否盡到了皇後的職責?”

皇後冷笑:“妾當時是知道了珍妃有殺和嫔之意,也未加阻止。可若我有罪,您又豈能獨善其身?和嫔死後,難道您不曉得是誰下的手?最後為珍妃掩護的,不就是您自己嗎。”

他默了默,道:“朕也有罪,所以,你與我,都要贖罪。”

他曾因私情縱容了珍妃的惡行,沾了一身罪孽,所以只能以這樣污穢的樣子去迎接她。每當看着琛兒燦爛的笑臉,他無時無刻不自慚形穢,無時無刻不生活在悔恨之中。

也正是因着他認了這份因果,認了這身罪孽,才會盡己所能的善待身邊人。

賢妃私通,他未賜死。

琴芝犯錯,他施以援手,雖逃不過利用,但仍留了她一命。

皇後不仁,他也竭盡全力的保全虞家榮光。

他已經在贖罪的路上,皇後和珍妃,也該開始了。

虞貞恨恨地說:“我與你少年夫妻,可你不但不念舊情,反而要削妾身家的勢,難道你敢說不是為了廢後做準備?呵…季珑,你準備什麽時候讓琛妃登上皇後寶座啊?妾不讓!妾絕不同意!”

她好恨,好恨。

明明先遇到他的是自己,明明陪伴他走向通天之途的也是自己,為什麽最後得到他心的卻是一個黃毛丫頭?

景珏看她一眼,忽然覺得,他已經記不清十年前她的樣子了。

唯一還有印象的,就是挑起紅蓋頭時,那雙清澈羞怯的眼。可現在,這雙漂亮的眼睛裏只剩下怨毒和惡意,不複從前的美好。

她變成這樣,他有錯。

他說:“貞兒,與你成親那日,朕已把一切說明白了。我會給你尊重和地位,唯獨不能給你愛情。而你,當時是同意的。這麽多年,朕自問沒有對不起你和虞家,該有的尊崇,一點都不少,全部給了你們。哪怕群臣非議皇後無子,朕也沒動過廢後的念頭。”

“你說我偏心珍妃,她害你落胎,朕剛想懲治,你不就以牙還牙,也禍害了她?這事,朕何曾追究,何曾有為難過你?為了補償你失子之痛,你的幾個兄長,朕都加官進爵,賞了又賞,這些你又為何不提?”

“朕說過,不要愛我。你若不愛我,生活就沒有絲毫苦楚,能夠快快活活的過。可你偏偏動了心,違背了我們的約定。所以你妒忌,你想要更多,你開始變得不知足。”

“你看,現在你的眼睛,能看到恨,看不到任何幸福的事了。貞兒,難道你想要這樣度過下半輩子嗎,把世上的人都給恨一遍,才算滿意?”

他輕柔地擦幹她眼角淚珠,道:“朕現在不會廢後,以後也不想廢,讓我們安安生生地過下去吧。”

別再做多餘的事。

你守着想要的榮耀,而我,去守護我心愛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大概在7點之前發 昨天真的不好意思嗚嗚嗚

我去面試了,面到晚上11點,穿着小裙裙超級冷…

不過,我找到工作啦,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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