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回吻
內務府送來了徽州新墨,桃月将硯臺擺上,細細研磨。完畢,退至一旁,靜候主子吩咐。
徐碧琛執筆,蘸了點兒墨,在紙上畫出幾個圓圈。
最中心的圈裏她填了個‘寶’字。圍繞着這個圈,周圍又展開數個圓。
首先要思考的,是季寶兒和精怪的關系。徐家出身商賈,向來堅持利益至上的觀念,她絕對不信天上會掉餡餅,讓那精怪來人間救苦救難。所以,二者之間,與其說是誰幫助誰,不如說是等價交換。精怪幫助季寶兒,一定也會向她索取某物,而這東西只能通過她做一些事來獲得。雖然還未能完全掌握她獲取此物的途徑,但挑起宮中事端,使宮內勢力分崩離析,應該是途徑之一。除此之外還有什麽方法,亟待探究。
她寫下‘交換’兩個字。
從季寶兒近期的表現來看,精怪對她的助力應該不是無節制的,因為她除了幾個月前容顏大變,已經很久沒有發生什麽變化。如果精怪可以任意改造她的身體,那她完全可以将自己從頭到腳的美化一遍。沒有女人不愛美,可別跟她說季寶兒突然變得清心寡欲,與世無争。
為了測試到底是精怪能力不夠,無法幫她實現其他變化,還是季寶兒暫時提供不起改變的條件,徐碧琛特地在她面前提起皇帝喜歡‘細腰豐乳’的女子。其實她只是放了個魚餌,沒想到寶兒姐姐這麽快就上了鈎。原以為她怎麽着也得等一陣子才采取行動,誰知兩三天後就對外稱病,閉門不出了。這手段,不是跟她之前改換容貌時一模一樣嗎?
徐碧琛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這麽急切,說她不喜歡皇帝?呵…
她指甲晶瑩,整齊精致,染上鮮豔蔻丹。筆尖微動,将‘能力不夠’幾個字劃去,又在旁邊添了行蠅頭小字:慕君。
為了給自己找個理由去清暑殿探視,她将墨點寄養在了季寶兒那兒,借着看貓的名頭,得以經常出入寶貴人宮裏。墨點這厮,別看它平時只會吃和睡,到了緊要關頭還是很好用的。要不是它撲過去扯下了被子,她哪兒有機會窺見被褥下的風景呢?
想到寶貴人那起伏的胸脯,徐碧琛忍不住把頭埋在桌上狂扭,嘴裏發出一陣哀嚎。
桃月向她投來擔憂的視線。
好在她自我調節的能力不錯,嚎完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稍微找到點安慰。她也開始發育了!不會比季寶兒差的!
收拾好心情,繼續整理思緒。
季寶兒在得知皇帝喜好後,迫不及待地開始了她修整身體的行動。這起碼說明的三個問題:第一,她很在意景珏的看法;第二,精怪有能力幫她瘦身豐胸;第三,她有剩餘的物品用于交換,否則不會立刻就采取行動。徐碧琛思索了會兒,覺着應該是上次賢妃出宮帶來的影響太大,才導致季寶兒獲利頗豐,在美顏後還略有盈餘。
那她為什麽早點不使用呢?
也許是因為,那物品很難得到,她舍不得花費。
想想也是,寶貴人那宮殿不是冷宮,勝似冷宮。平日裏連皇帝的面兒都見不着,而且她位卑言輕,宮裏稍有些能力的人都瞧不上她。皇帝不顧情面懲治賢妃後,一時人人自危,誰都不敢出來鬧事。最近宮裏很太平,沒發生任何波瀾,她哪兒有機會從中作梗,挑起是非?
總用物品稱呼,未免太過抽象繁瑣,徐碧琛弄不清那物品到底是什麽,決定暫時用‘貨幣’替代。
如果只有擁有足夠的貨幣,季寶兒才能行使精怪的能力,那她可不可以将這理解成‘購買’?季寶兒用貨幣,來購買精怪的特殊能力。
再往深處想,有沒有可能,這些能力根據難度和作用,又分出了不同的‘價格’?就像糖小白只要三文錢,而龍糖人卻要五文錢一樣。
也就是說,只要阻斷季寶兒繼續獲取貨幣,她就無法再驅使精怪為她服務。這和民間的雇傭關系有何不同?
她邊思考,邊寫下‘價格’二字。
既然明碼标價,像商品一樣出售,那精怪肯定還有很多其他能力,絕不僅限于改變外貌這一項。
季寶兒目前擁有的貨幣有限,很多能力她都買不起,也用不了。僅從現在她使用過的能力來看,精怪可以幫人改換容貌、身體,這是暫時已知的內容。
徐碧琛以寫着‘能力’的圓圈為起點,分別畫出幾條線,最上面那根,連着‘改貌’二字。
她筆頓了頓,陷入沉思。
荷如被她斥責後,連與她對視都不敢,更別說撒謊。幾個宮女異口同聲地說,寶貴人不讓她們近身伺候……
從前北梁的金枝玉葉,難道還是個平易近人,不需要宮人伺候的主兒?
哄鬼呢吧!
季寶兒為什麽這麽抵觸有外人陪在身邊?先前,她試探地說,想讓芊櫻過來照顧貓兒,寶貴人一口否決。後來,她說她要過來住一晚,季寶兒還是想要拒絕。
難道那精怪必須得顯型才能與她交流?
所以她不敢讓宮女在身邊伺候!如果身邊時時刻刻都有人守着,她該怎麽和精怪見面呢?
盡力把目前所知的所有信息還原,徐碧琛不由地想——
他們的目的是什麽?
人做事多多少少帶點目的性,季寶兒的行動軌跡很明确,她之所以能如此堅決、果斷地朝一個方向走,必然存在着她想達到的目标。而精怪,可能和她目的一致,也可能只是單純想從她身上得到貨幣。
變美、掀起後宮波瀾…她到底是想登上後位,還是奪取皇帝的心?
亦或是,二者都要。
徐碧琛笑了笑,喃喃道:“真是貪心啊…”
聽到聲音,不遠處的桃月望過來,疑惑地說:“主子,您剛剛說什麽?”
“沒什麽,我說今晚想吃酒釀丸子。”
月上枝頭,銀霜遍地。
徐碧琛洗了頭發,宮女正為她擦幹水珠。
景珏走近,宮女張嘴想請安,卻見他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邊,作了個‘噓’的動作。
從宮女手裏接過絞發的布,輕輕擦拭她發梢垂落的水滴。
“嘶…輕點!”頭發絲不小心被勾住,徐碧琛痛得哇哇大叫,她不滿地轉過頭,想教訓下走神的小宮女,結果入目的不是宮女清秀可人的俏臉,而是一條金腰帶。
她眼神往上移去,看到那張熟悉的俊臉。
驚訝只持續了一瞬,下一刻,她已經擺出了氣鼓鼓的表情。
“珏哥哥,你好笨,把妾身弄疼了。”
景珏放緩動作,急忙道歉:“朕再小心點。”說罷,當真變得更加謹慎,手裏捋着一縷青絲,像捧着什麽稀世珍寶,小心翼翼地幫她擦拭。
水珠擦幹後,又拿起木梳,為她一一梳理。
待一切完畢,便将她攔腰抱起,往床上抱去。
兩人熄了燈,和衣而眠。
夏天兩個人睡的好處瞧不見,從秋日開始,這益處可就明顯了。徐碧琛體寒,都不用他說,自動就往熱源靠去。
緊緊抱着他的腰,貼得可緊。被子也往上拉,把脖子以下蓋得嚴嚴實實。
“暖和了嗎?”他低頭問道。
“沒有!腳丫涼涼的。”她翹起腳丫,往他腿肚子上蹬。冰涼的腳板落在肉上,應是很不舒服的,他卻是将眉一攏,心疼地說:“怎的這麽冷?日後睡前燙個腳。”
說完,長臂往裏一伸,撈起她的兩只小腳丫,往褲管裏一放,牢牢的幫她捂住。
唔…暖和。
徐碧琛舒服地眯起眼,那表情,跟墨點有七分相似。
景珏靜靜地充當人肉暖爐,他唇張了閉,閉了又張,似有什麽難以啓齒的話想說。
“琛兒,朕有話同你說。”
她擡起頭,用那雙閃着星光的眸子望他。
“什麽話?”
“我,并非你想的那樣好…”他說得艱難,每吐出一個字都像有鋒刀劃過,劃得他鮮血淋漓。
“以前,朕雖勤政愛民,但骨子裏,還是一個冷血的人。”他苦笑道,“我因為某些原因曾經寵愛過珍妃,雖然對她所犯下的罪行了如指掌,但卻漠視了她對別人的傷害。只因為朕當時覺得,女人而已,無須太過介意。所以就算她害皇後落胎,毒殺和嫔,欺壓低位嫔妃,朕都視若無睹,縱容她的行為。直到…”
“我遇到了你。”
“你這麽美好,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在你面前,朕覺得自慚形穢,一身污穢無處遁形。”
“我意識到以前的自己有多麽自私和冷漠,不把別人的生命放在眼裏。一個不愛臣民的皇帝,如何算得上是個好皇帝?當你在宮裏四面受敵的時候,我經常做噩夢,夢到你像其他嫔妃那樣,孤零零地死在深宮裏,沒有人為你讨回公道。有天晚上,我吓醒了。”
“那是朕第一次,這麽清晰的記起了那些死去的嫔妃。從前,朕甚至懶得多看她們一眼。”
“她們躺在地上,面色灰白,沒有半點生氣。朕忽然想到,如果那是你,我該怎麽辦?”
“你是徐家的寶貝,是朕的寶貝,而那些無辜凋零的女子,又何嘗不是自己父母的珍寶?我開始覺得,自己錯了。錯在不該縱容後妃作惡,不該輕賤人命。”
“為君之道,必須存百姓。若損百姓以奉其身,猶割股啖腹,腹雖飽,身何在?”
“君要愛民,首先要愛身邊人。而朕,從來不懂何謂愛人。我開始嘗試善待身邊的人,無論是賢妃、皇後或是珍妃,只要不觸及到底線,不傷害你,朕都放她們一條生路。不為別的,只因為朕想讓自己的鐵石心腸擁有溫度,想成為寒冬裏能溫暖你的人。”
他親了親她的額頭,輕聲說:“琛兒,我想為了你,變成一個更好的人。”
洗去污濁,變成一個溫暖、柔軟、會愛的人。
帝王之道,何其霸道,生殺予奪,都是天意。
殺人有何難?不過一句話的事。
可要成為一個擁有仁慈之心、懂得寬恕的君主,卻并不容易。他從未想過走這條艱難的帝王之途,直到她再次出現在眼前。希望開始紮根發芽,攀上枝頭,綻開豔麗的花朵。
一個人的通天之途,太過孤獨,他想和她一起。
若能如願,願披荊斬棘,折一身鋒芒,匍匐在地,虔誠祈求。
“這樣的我,你…會不會嫌棄?”他問得小心翼翼,隐忍間,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卑微。
徐碧琛沒說話,只是回吻,冰涼的唇瓣落在他的下巴上。
其實我們都不善良,但我們都會變好。
在不遠的未來。
作者有話要說: 這也算是我想說的一些話吧
祝大家天天開心呀!!!都變成更好的人!!!
PS:營養液有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