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下藥
他溫和地笑起來。
“不知是哪個殊?”
徐碧琛背對景珏,目光桀骜。
“當然是…靜女其姝的姝。”她聲音又軟又柔,是絕對的乖順甜美。
“好名字。”他低笑一聲,直直望向景珏,道,“此處喧鬧,可否請景兄移步,到裏頭一聚?”
景珏不着痕跡地将徐碧琛擋在身後,作了個請的動作。
三人前後而行,回到青桔室。
徐碧琛不肯進去,說要在門口替他們把風。景珏擰不過她,給她搬了個椅子,讓她坐在走廊中。
她巧笑倩兮,推着景珏往裏去:“快,趕緊進去,謝大人還在等着您呢。”
把兩扇門合上,臉上挂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
他們相會談的是什麽,猜都不用猜。
後宮不得幹政,尤其是她出身敏感,進去反倒礙手礙腳,給人家留下話柄。
這點自覺她還是有的。
不過,現在得到的線索已經夠多了,就算不聽,她也能推測出目前的狀況。
謝雲臣鯉躍龍門,成了當朝最受皇帝青睐的權臣。派他出來巡視,只能說明所查之事非常重要。僅僅為了調查一個知府?不可能。
太平府離京最近,來查這裏,一定是想探尋新令的實施情況。
年輕帝王躊躇滿志,怎麽能忍受自己出臺的政令得不到推行?
只是,單太平一處府就有如此多的問題,改革之路的艱辛可想而知。徐碧琛一點也不意外,多年的韬光養晦,早将商人們養肥,官商勾結之事已成常态,要是改革一帆風順那才不正常。
她雖站在徐家立場上,力保家族不受風波侵襲,但這并不代表她就覺得現狀很好。曾經去三叔的地裏陪表哥收過租,也見過農民的不易,所以,從那時開始她就隐約意識到,世道遲早會變的。
如果數以萬計的百姓活不下去,國家也無法維持運轉。因為土地矛盾而引發的農民起義,難道還不夠多嗎?多少個王朝因此覆滅,多少戰争因此而起。
到那時,生靈塗炭,血流成河,在大是大非面前,個人得失算得了什麽。
可理解是一回事,事情落到自己頭上,憤怒又是另一回事。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謝雲臣有些針對徐家。為什麽呢……難道他被徐家的人欺負過?
“嘎吱——”
門從裏面被推開。
徐碧琛擡頭時,又是一張秾麗絢爛的笑臉兒。
不管如何,皇帝的枕邊人是她,輪不到謝雲臣撒野。
“是不是等得無聊了?”景珏心疼地将她扶起。
她晃晃腦袋,乖巧地說:“只要是等你,都不會無聊。”
曉得她惡趣味發作,存心膩味人,景珏還是忍不住‘砰砰砰’心跳。他不想讓謝雲臣看到她的樣子,伸手,擋住她閃爍微光的眼眸。動作永遠比思想更快,等他察覺到自己有些失态,已經将她的小臉遮住了大半。
他轉頭,對謝雲臣說:“光有點亮,怕她眼睛疼。”
這話還是沒什麽說服力,謝雲臣卻輕飄飄掠過,只當沒看到他的舉動。
“時候不早了,您請回去吧。既已得了準信,雲臣定會盡快處理好此事。”他恭敬道。
景珏望了眼窗外,紅霞浮在天邊,确實該啓程折返了。
“雲臣。”他表情嚴肅,鄭重其事地說,“一切從嚴,絕不姑息。”
謝雲臣擡眸:“無論是誰?”
“無論是誰。”
他便暢快一笑,朗聲道:“謹遵聖意。”
君子端方,溫良如玉。他說話時,如珮環相擊,擲地有聲。
深夜,一輛馬車疾馳而來。
守門的執戟郎欲擋,為首的馬夫亮出一道令牌,幾人臉色大變,紛紛匍匐。
馬車馳進宮門,行了沒多遠,停下。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從裏伸出,撩起簾子,弓腰鑽出車廂。那人輕輕落地,在月色下,更顯風姿隽爽。
他背上牢牢挂着個小小的身影。夜風一吹,她便不安地扭動起來。
景珏一手護住她,步履穩健,不願驚擾她的好眠。
到了披花宮,他作了個‘噓’的動作,不讓宮女亂動。親自替她解開衣衫,送進被窩。
少女睡得很熟,臉頰紅撲撲,手裏還死死地拽着那柄讓她出夠風頭的折扇。
他嘗試拖動扇柄,紋絲不動。
“還挺有力氣…”他喃喃道。
硬拽拽不出,那就換種辦法。景珏把手伸到她腰間,輕輕一撓——
她朦胧間嗚嗚幾聲,手不覺放松,下意識去捂腰。
抽出扇子丢到桌上,景珏松了口氣。
總算把這小祖宗給收拾幹淨了,讓她好好睡一覺吧。
簡單擦了擦身子,景珏也準備上榻,他剛換上裏衣,就聽周福海在外頭低低叫喚。
大半夜的,周福海不敢驚擾他,除非有什麽大事發生。
景珏怕傳他進來說話驚醒徐碧琛,便披了件外衫,走到門口,拉開門出去。
“何事?”他壓低聲音問道。
周福海一臉苦相,小聲說:“栖鳳宮那邊來了許多次,都被奴才擋了回去,剛剛又來了。”
萬歲爺不在,他難道去給皇後娘娘玩兒個大變活人的戲法嗎?哎,苦了他這做奴才的,這也不是,那也不是。
皇後懂禮數,這麽多年從來沒有在半夜如此急切地尋過他。
景珏恐她患了急病,腳步匆匆,不忘回頭叮囑:“去找太醫,快。”
等他加快步子到栖鳳宮外時,見宮內外一片漆黑,更是覺得不妙。他抓住守夜的宮女,那兩個丫頭驚慌失措,話都說不利落,問了半天,什麽也沒問到。
景珏直接推開門進去。
房裏點着兩根蠟燭,燭火交纏,映出皇後病怏怏的臉。
她一臉慘淡,道:“妾還以為,您再也不願意來了。”
景珏對她并無什麽好感,只是相識多年,看到她這麽凄慘的樣子,不免心生同情。
他未靠近太多,走到床邊,寬慰道:“你是怎的了?朕剛剛傳了禦醫,待會兒就過來給你治病。”
皇後搖頭:“沒用的。”
她這樣一說,皇帝心頭更不好受。
她撐起身子,費力地下床。
腳步虛浮,搖搖晃晃到了他跟前。皇後那張清秀的面容,清清楚楚地出現在他眼前。
虞貞握住他手,凄惶地說:“妾所求無多,唯問季珑一句,是不是不願再要貞兒了?”
他可憐她,但不屑欺騙,只能沉默。
她笑了聲,眼淚濺出。
“徐碧琛哪裏好,只一眼,你就愛上她?”
不等他回答,她自言自語道:“我不該問的,愛一個人怎麽會有原因,你愛她,她就哪裏都好,對嗎?”
這次,景珏應了聲。
他愛她,從來都坦坦蕩蕩。
皇後面如紙白,她勉強勾唇,為他倒了杯酒。
“既然已經得不到你的真心,妾也不敢奢求,季珑,再同我合卺一次,可以嗎?”
景珏默了默,道:“沒遇到她之前,我成了婚,給不了她一生一世一雙人。如今,只願和她合卺。”
她咬破嘴唇,恨聲說:“連一杯酒都不能喝嗎?”
她單薄的身子好像枝頭的花瓣,似乎風一吹,就會随風飄舞,最後碾落成泥。
景珏接過酒杯,沖她敬了一下。
“今生對不住你了。”
他的心給了琛兒,身也不能再交出,這一世,便要對不起諸多人。
仰頭,飲盡。
皇後癡癡一笑,淚光盈盈。
他的身體裏被埋下火種,只待一點小小的火星,就能把整個欲海點燃。
男子的眼睛迷蒙一片,似墜入沉沉深淵,鬥轉星移,分不清晝夜黑白。
為什麽他會覺得熱?
明明已經是秋日了。
景珏的思緒開始渙散,他努力集中精神,但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從混沌中掙紮醒來。
零星火光,落進了那片看似平靜的海。
倏地,火光沖天,燃盡了他全部理智。
獸性回歸,人性抽離,他想追逐最原始的快樂。
手不受控制地胡亂抓着,身體瘋狂叫嚣,想貼近熱源。
一只冰涼的、柔軟的手,輕輕撫過他的臉龐。
靠近她!
親吻她!
控制了他神智的魔鬼,在耳側低喃。
他木然着表情,緩緩将手往那方向移去…
看着景珏現在的樣子,虞貞一改方才氣若游絲的虛弱模樣,露出得意的笑。
她不由想起前日,寶貴人同她說的話。
“此藥只一滴,就能迷人心智,而且…”
清麗女子勾唇。
“能大大提高受孕的可能性。”
面對這個低賤之人的示好,皇後不屑一顧,連眼皮都懶得擡一下。
卻聽她繼續說:“北梁豔夫人為梁文帝誕下七子六女,靠的就是這宮廷秘藥。娘娘大可不信,只是,您若再不誕下麟兒,恐…六宮相逼!”
皇後驚坐而起,驚懼看她。
寶貴人放軟聲音,循循誘道:“您懷疑妾身,理所當然。但大機遇往往藏在大冒險之中,您信妾這回,又會虧在哪裏?不成,大不了讓本就對您生厭的陛下添一分厭惡。可如果成了…”
她的話,戛然而止。
虞貞已心如明鏡。
如果成了,她可後位永保。那些失掉的榮耀會盡數歸來,而其他人再受寵,到死也只是個妾。
皇帝說過,不會剝奪她的尊位。可她如何能信?
要贏到最後,只能靠自己争取!
虞貞眼神堅毅,铿锵道:“藥拿來,本宮願傾其所有一試。”
收回思緒,她閉上眼,等待久未體驗的浪潮襲來。
然,等了許久,終究沒有等到。
虞貞愣愣地睜開眼,見對面那人,不知何時,鮮血淋漓地退到幾步之外。
她驚呼:“皇上……”
景珏腿上插着柄剪子,窟窿正往外不停滲着血。
他仍是含糊,沒有半分屬于自己的理智。
可腦子裏有道倩影一閃而過,就那麽一瞬,他停止了所有動作。
雖然忘卻所有,還是覺得,不該如此。
他跌跌撞撞,逃出了門。
身後,虞貞頹然癱倒,她知道,待明日皇帝清醒。
屬于她的榮光,就徹底結束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舉手:啥也沒發生!啥也沒發生!別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