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将軍息怒(一)
皇帝轉醒乃是半月後,孫昭連忙披了錦緞披風,往萬壽殿而來。
皇後、貴妃,三公及幾位太醫早已到來。榻上的皇帝雖是緩緩睜開了眼,卻說不出一句話,甚至連眼神也散落無神,其中空無一物。
孫昭的唇角顫了顫,終是柔柔地喚了聲“父皇”。父皇眼神空洞地躺在榻上,并未因為這一聲呼喚而擡眼看她。
太常寺卿師慶大人說,陛下冬狩遇險,雖然奪回了肉身,卻丢了魂魄,才會如此。孫昭向來不信那些鬼神邪祟之說,可眼前的狀況,又如何解釋?
皇後剛要張口,卻被大将軍齊骁打斷,“陛下尚需休養,請攝政公主繼續主持朝政。”
“玄音自當盡心竭力。”孫昭無奈,只得硬着頭皮繼續被困在皇宮這座牢籠之中。
像是空歡喜,又似虛驚一場,孫昭低頭不語,卻聽齊骁道:“下臣送殿下回宮。”
“不必。”孫昭自是不願與齊骁相處,他卻願意樂此不疲地與她站在一處,一雙眼含笑落在她臉上,令孫昭心煩意亂。
衆臣後妃紛紛走出萬壽殿,各自離開。待衆人走遠,齊骁忽然扶住孫昭的肩膀,迫使她站在原地。
“殿下連日來派人暗查下臣的底細,上至近身之人,下至家鄉鄰裏。”齊骁毫無征兆地張口,将她暗中所為擺在明面上,一時她無地自容。
她是在暗中查他,可是齊骁怎會知道?
近日天氣轉暖,鏡湖薄薄的冰面融化了些,露出凜冽的湖水來。孫昭揚起臉,便聽齊骁又道:“那日殿下與楚雲軒站在橋上,看出了什麽端倪?”
孫昭沒有回頭,只覺肩上的力氣不由收緊,齊骁竟是要将她攬進懷裏去!她連忙道:“大将軍要做什麽?”
齊骁笑着扳過她的削肩,低頭問道:“殿下疑我?”
孫昭搖搖頭,“大将軍是國之棟梁,自是忠肝義膽。”
“唔……”齊骁的目光如刀劍般看的她心虛,“那麽殿下此舉,難道放着俊逸風流的太子洗馬不顧,反倒對下臣有了興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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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昭不由嗤之以鼻,這怎麽可能,她怎麽會敢對狡猾狠毒的大将軍心懷念想。
“都說曲陽觀的小師父清心寡欲,志存高遠。以下臣之見,公主殿下不如早早還俗,莫要辜負了大好青春。”齊骁性子冷峻,偏偏說話的時候帶着小人嘴臉,教孫昭氣結。
孫昭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可他所言句句在理,竟令她無可辯駁。
“可是這鏡湖之事,還望殿下徹查清楚,莫要冤枉了下臣。”分明是在為自己辯駁,卻又帶了幾分威脅之勢。
她在暗查什麽,他心知肚明,卻又不點破。
“再者。”齊骁提醒道:“自殿下入住廣陵殿,竟然不牽挂太子安危?”
這一句話委實說進了孫昭心裏,她最為牽挂的,恰恰是小弟孫昱。
“這般姐弟情薄,實在令下臣齒冷。”齊骁言畢,卻見孫昭的臉上已經徹底失了血色。他句句直指要害,将她窺探得一清二楚,容不得半點隐藏。
孫昭咬了咬牙,“大将軍教訓的是,是本宮思慮不周。”
玄音公主離開的時候,面上帶着愠氣。衛則尹抱拳立在不遠處,嗤笑道:“啧啧啧,竟然嚴苛至此!”
“身處宮中,自然要做到萬事不出纰漏,否則只會引來殺身之禍。”齊骁不顧衛相的譏諷。
“進宮不滿一月,如此行事已經令我刮目相看。”衛則尹頓了頓,“更何況有你心心念念地呵護。”言畢,衛則尹卻忽然被隔空飛來如冰刀般的眼神制止,不由幹笑兩聲。
方才與齊骁的一席話中,有兩條信息只得深思。
第一,她掌握小弟行蹤一事,已被齊骁知曉。冬狩遇襲,皇帝尚且命懸一線,太子又怎能全身而退。她在宮中也不是孤身一人,自然有手腕找到太子下落。因此她毫不慌張,靜待其變,難道齊骁也是如此打算?
第二,她身邊已有人倒戈齊骁。母妃故去後,孫昭心系小弟安危,便與宮中幾個信得過的人暗中來往。此事她尚且未告訴小弟,齊骁又怎會知曉?況且她這幾日以來一直疑心齊骁之事,竟也被他知曉得一清二楚。
若說那纰漏出在何處,恐怕只有傳信之人。因而待孫昭看到子有之時,便沒了往日的親切,可她心中更為疑惑的,是齊骁如何收買了子有?恐吓、脅迫、抑或是其他?
處理完政務,齊骁與往常一樣往廣陵殿而來。一想到近臣沈文光今日的谏言,大将軍便發自內心地不痛快。
沈文光說:“主公每每趁夜而來,朝臣中難免生出些流言蜚語。”
齊骁冷哼一聲,“那群儒臣說便說,又能奈我何?”
沈文光連忙道:“主公行伍出身,不拘小節……可公主尚未出閣,經不起這般議論。”
沈文光說得不錯,玄音公主畢竟是個待字閨中的,卻日日與太子洗馬混跡一處,恐怕遭外臣議論。齊骁不由放緩了腳步,英俊的側臉凝結了一層冰霜,她寧願與那病弱文人混跡一處,也半分不惦念他的好?
沈文光看到主公一張被嫉妒充斥的俊臉,便知他誤解了他的谏言。他的意思是——鎮國大将軍夜夜與公主獨處一室,甚為不妥。可主公的表情……好像是和公主相處時間太短?
齊骁冷笑,他哪裏不如楚雲軒?
天寒夜冷,他便将上好的檀香炭送至她宮中,可她非但沒有表示,反而日日與病弱文人一處讀書習字,當真把他的話當耳旁風?
天色黯淡,孫昭正蹲在暖爐邊烤手,便聽子無揚聲道:“大将軍到!”
齊骁乃一品鎮國大将軍,應知外臣出入宮廷的禮儀。可他非但不行禮觐見,反而像是向她宣告他的到來。
齊骁抖了抖大氅,交到子有手上。一雙清凜的眼便落在了孫昭身上,見她如同小童般蹲在地上,寬大柔軟的裙擺層層疊疊落在絨毯上,愈發襯得小臉白皙,五官精致。
他見了她,唇角微彎,抱拳道:“這暖爐置以檀木為炭,殿下可還喜歡?”
孫昭并未擡眼看他,無精打采,“聊勝于無。”
子有悄悄擡眼,便見大将軍墨眸微眯,眼神中透露出些許自嘲。他緩緩向前道:“殿下此言,倒是本将軍行事不和公主心意?”
齊骁走近了,便看清那絨毯上有一本讀了一半的文集,注腳的小字雖然寥寥幾筆,卻工整大氣,翩然出彩。
細細瞧來,那注腳竟寫着“雲軒”二字。
病弱文人!
齊骁的臉上似有怒氣,孫昭卻心中暗喜。
自她入宮以來,處處被他管制批評,此時能令他怒意叢生,當然痛快!孫昭擡眼看他,卻見他高大的身軀壓了下來,一把将她從絨毯上拎起。來不及驚呼,孫昭已經被他拽出了廣陵殿,美麗繁複的裙角花邊,此刻竟像是跟她作對般,拌的她連連趔趄。
她自知惹惱了大将軍,連聲道:“本宮有錯在先,請大将軍息怒。”
齊骁冷眼道:“殿下何錯之有?”
孫昭心下明了,定是大将軍心疼那暖爐送給了她這沒心沒肺的,此時後悔,才氣絕至此。于是道:“本宮不知那檀香暖爐乃大将軍心愛之物,貿然奪人所愛,心中不安,當盡數奉還。”
齊骁眸中波濤洶湧,“殿下真是愚鈍至極!”
言畢,顧不得太仆大人黎參的阻攔,便選了一匹良駒,将孫昭甩在馬背上。
孫昭頭暈目眩,尚未坐穩,又被大将軍攔腰抱住,于宮中青板石路之上策馬奔騰。
“宮中不得策馬!”孫昭吓得抓緊馬鬃。
“本将軍有陛下特赦的金牌,可于宮中策馬,禦前帶刀。”齊骁的聲音在寒風中格外突兀,驚得孫昭心頭猛顫。
攝政公主與大将軍同乘一騎,驚得內侍宮娥紛紛跪在道路兩旁,不敢擡頭。玄清公主剛剛給皇後請安完畢,出了永壽殿,便是一怔。
漂亮的丹鳳眼落二人身上,教孫昭不由自主地想要逃開。齊骁卻輕笑一聲,反而雙臂收緊,将孫昭抱在懷裏,肆無忌憚地策馬離去。
孫昭大惑不解,若說她曾經心懷叵測,利用齊骁煞了玄清公主的顏面。可今日齊骁在玄清面前,與她故作親密,卻又是為何?
出了宮門,齊骁漸漸夾緊緊馬腹,速度慢了下來。
孫昭不由問:“大将軍心儀玄清公主麽?”
齊骁的聲音帶着溫熱氣息,落在她肩頸,“公主應該知道,陛下曾有意将玄清公主許給下臣。”
她知道齊骁曾是玄清公主的驸馬首選,可後來二人為何沒能結為連理,她的确不知。
“可是本将軍卻沒有想到,能得你垂青。”齊骁語氣輕佻,卻帶着難以言明的喜悅,教孫昭摸不着頭腦。
他說她垂青于他?哪有這般虛烏有之事?齊骁莫不是魔障了?
寒風凜冽,她外出之時并未穿着風帽大氅,此時早已凍得雙手冰冷,身子不住顫抖。
身後之人脫下大氅,将她裹了個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張尖俏的小臉來。他一只手拉緊缰繩,另外一只手連同大氅一起,緊緊擁着她,使冷風不至于灌入其中。
孫昭雖然已經十七歲,卻從未被男子這般親昵地抱過——除了大将軍齊骁。她不知大将軍此舉為何,只覺臉上燒得厲害。
正欲張口,忽聽齊骁道:“到了。”
齊骁雙手扶住她的腰肢,輕輕一提、一放,孫昭便穩穩落在地下。而後他翻身下馬,動作幹淨利落。
天色漸晚,孫昭将懷裏的大氅遞給齊骁道:“多謝。”
齊骁接過大氅,卻輕輕一抖,雙臂環在孫昭身後,緊接着将大氅覆在她肩上。
孫昭不明所以地擡頭,卻見他也如同她一般,正定定看着她。
作者有話要說: 下集看點:
公主體恤大将軍獨居,欲為将軍納一房美嬌娘,怎奈将軍不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