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道是無晴(二)

是夜,城門緊閉,京中的巡城軍忽然增多,軍士以三人位一組,手持畫像,巡捕兩位異邦男子。

而發動這一場突然襲擊之人,正坐在案前品茶。他的對面,那嬌小的女子面色蒼白,緊緊咬着青色的嘴唇。

“秦好?”齊骁的手指輕輕摩挲着杯沿。

“下官在。”那女子雖然緊張,卻也不卑不亢。

“你很怕我?”杯盞溫熱,暖了冰冷的指尖。

“大将軍不怒自威,下官惶恐。”她謹小慎微,齊骁很難将她與僞造書信、膽敢欺瞞于他的狂徒聯系在一起。

“齊骁素知秦大人智謀無雙。”齊骁極少情真意切地稱贊旁人。

秦好能得到齊骁的至高評價,非但心上不美,反倒擔心起來。她素聞齊骁睚眦必報,先前數次欺騙于他,恐怕已被他記恨,此刻尋到他府上,到底是她自投羅網。

燭光随着迎面來風忽然閃爍,近臣盧烽湊在齊骁耳畔,低聲道:“俱已擒得二人。”

齊骁面無表情,“好,你且下去。”

齊骁擡起頭,恰好看到秦好細細打量着他,不由直視她清明的眸子,“秦大人可知,這畫上之人是誰?”

秦好搖頭。

她竟在不識此人的情況下,将他描繪得這般神似,倒也是才藝俱佳。齊骁漸漸收斂笑容,“秦大人又是否知道,北齊皇子遲榮曾向玄音公主求親之事?”

秦好卻是一怔,心道齊骁終究是先發制人,質問起她當年之事了麽?也罷,既然她當日敢做出那樣的決定,便不懼怕有朝一日與這玉面閻羅般的齊大将軍對峙。她定了定心神,輕輕點頭。

今日一親公主方澤,美在心裏,寫在臉上。齊骁既已賞了沈文光五十軍棍,便無意追究過往之事。哪知飯後休憩,盧烽忽報太學秦博士求見,倒是令他匪夷所思。

秦好為賢妃阮氏婢子,與玄音公主頗為親近,又與自己麾下的沈文光有些交情。齊骁原以為,秦好來訪是為此二人求情,哪知這小女子亦是個有膽識的,人還未至,聲音已到:“将軍可知,京畿混入了北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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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骁眯着眸子将她打量一番,身形小巧,氣韻俱佳,膽識過人,姿色卓絕。“本将軍與秦大人素無交情,如何信你這一番話?”

哪知秦好上前一步道:“秦好雖為一介女流,亦知我朝與北齊的恩怨,宮中形勢尚不明朗,京畿之所又乃大将軍管轄,若是真有北齊細作,後果不堪設想。”

齊骁心中微動,難怪她當年能用一方信箋騙過他,言談間句句不離為了江山社稷,倒是一番苦心。

“秦好最擅識人,可繪制此二人丹青,助将軍一臂之力。”她不僅擅長毛遂自薦,更擅長丹青。

有趣!待秦好描繪出其中一人的身形模樣,齊骁不由大驚,遂命盧烽連忙關閉城門,繪制數份人像,速速擒拿細作。及至盧烽方才回禀,不足兩個時辰。如此短的時間內擒得細作,多虧了秦好當機立斷來見他。

齊骁心中贊賞,指着畫中貴氣逼人的男子道:“四年前,我曾見過北齊皇子遲榮,便是這般模樣。”

秦好因驚訝微微張開粉唇,凝神瞧了一會兒,欲言又止。

“畫上之人與遲榮,雖然面目想象,形容氣度卻全然不同,待我明日審問一番,便可斷定此人身份。”齊骁緩緩收起畫卷,“今日一事,有勞秦大人!”

齊骁說罷,竟是微微欠身。

秦好更加吃驚,她原以為齊骁是個蠻不講理、殺人不眨眼的,哪知他絲毫未提及那件事。觀他說話、行事,乃是就事論事,禮數氣度俱佳。秦好不由緩緩吐出憋在胸口的郁結之氣,竟是露出兩排好看的貝齒,心滿意足地笑了,“今日親見将軍,我倒是放心了。”

二人相視一笑,心照不宣。

孫昭自是不知秦好前往将軍府一事,她被齊骁那一吻吓得魂魄出竅,輾轉難眠。待月輪初升,她便着了婢子的衣裳,翻窗而出。既然秦好已經打消了她對齊骁的猜忌,那麽母妃當年為何溺亡于鏡湖,便另有真相。

天氣漸暖,夜間的風便也不似往常那樣疾,孫昭獨自一人向鏡湖而來。白日裏倒不曾發現,鏡湖距離萬壽殿,實在有些遠,相反,到頤壽殿的距離卻是很近。她心下猶豫,便又在鏡湖四周走了兩圈。

自賢妃溺亡後,鏡湖便成了宮中禁地,罕有人至,即便是宮守巡衛,也遠遠地繞行。傳言溺亡之人心有不甘,若是有人夜間在湖邊行走,便會被水中的厲鬼拖下湖心。孫昭獨立湖畔,悲從中來,若是母妃真的化作水中鬼怪,能否出來與她一見,告知她當年真相?

“表哥……帶我來此處做什麽?”女子的聲音帶着恐懼,自不遠處傳來。

孫昭下意識便要躲閃,可此處既無高大樹木,亦沒有可以躲藏的殿宇亭臺。

待人聲近了,孫昭便又聽見“表哥”二字,卻是玄清公主孫旼。

平靜的湖水忽然蕩漾起波紋,好似有人投湖一般。孫旼吓得哭出聲來,“表哥……表哥,不要在這裏好不好,我怕。”

“問心無愧,又有何怕?”那聲音溫和如春風,确是楚雲軒無虞。

“賢妃之死,我真的不知情。”孫旼哭道,夜晚無風,明月當空,卻見那湖面上波光浮動,甚是驚悚。

“當夜萬壽殿中,賢妃可曾與陛下起了沖突?”楚雲軒又問。

“父皇……父皇本欲免了賢妃的冷宮之苦。”孫旼頓了頓,抹着眼淚道:“可她說當年貴妃滑胎一事實屬冤枉,若是不能查明始末,她寧願一生幽居翳月殿。”

楚雲軒嘆氣道:“當夜,她便投湖了?”

“嗯。”孫旼點點頭,“父皇都說要接她和玄音回到萬壽宮,本是一樁喜事,至于為何投湖……我真的不知道。”

忽然冷風乍起,吹在孫旼身上,好似陰冷怪物的呼吸吐納噴灑在她的每一個毛孔。孫旼抖得厲害,語氣懇求道:“表哥,我怕……”

楚雲軒不由好言安慰,“莫怕,我送你回去。”

人聲與腳步聲愈來愈遠,孫昭這才悄悄探出腦袋,已是冷得渾身發抖。此二人,倒是來對了時辰,害得她無處可躲,只得順着湖邊滑入了水中,幸得她水性頗佳,才能在湖中掩藏了這樣久。

說起楚雲軒,因他是皇後的小侄兒,自幼便得父皇喜愛,而後又官拜太子洗馬,少不了常在宮中走動,父皇便特準他可以不出宮,自願居住在宮中別館。

父皇對楚家的信任與器重,可見一斑。

依玄清公主方才所說,孫昭忽然不知所措。母妃溺亡,似乎和宮中之事毫無關系,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她甚至懷疑,母妃身後另有兇手。只這一念,胸中悲憤交加,再欲上岸,竟是手腳顫抖,使不上一點力氣。

離宮七年,雖是練就了一身好膽量,卻仍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孫昭咬了咬牙,仍是爬不上岸。她今夜瞞過了子有,便是齊骁也找不到她,此時此刻,難道要大呼“救命”?

忽有一只修長溫暖的手,握住了她早已冰冷的手腕,用力一提,竟将她拖出水面。孫昭心上一驚,不知是何人出手相助,正欲學着宮娥行禮的模樣道謝,待看清那人的容顏,卻羞得無地自容。

楚雲軒竟去而複返!孫昭以為他早就随玄清公主離去,卻又為何出現在此處?他擡眼看她,一雙眸子平靜無波,“冷麽?”

孫昭慘白着一張臉,點點頭。

他脫下素白的外袍,披在她身上,而後毫不費力地将她橫袍抱在懷中,起身便走。

她原以為,楚雲軒是個瘦弱不堪的讀書人,此時相依一處,倒也能令她心中溫暖。孫昭索瑟在他懷中,偷偷擡眼看他。哪知他也正低頭看她,見她濕漉漉的劉海貼在光潔的額頭上,平靜的眸光便被她的狼狽打亂,“今後莫要再做這般危險之事。”

“我,我……”孫昭我了半天,卻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

一行羽林軍大步前來,楚雲軒将女子緊緊抱在懷中,卻是抿着唇加快了步伐。

這一夜,乃是孫昭朝思暮想了無數次的,小小的別館中,他遣散了宮娥,與她相處一室。隔着屏風,她依稀能看到他纖長的身子。他将她的衣裳一件件烘烤、晾幹,而後疊放整齊。

孫昭将身子沒入錦被中,手指輕輕捏着被角,周身的肌膚被緞面錦被緊緊包裹,卻令她渾身生熱。

“殿下長發皆濕,用這帕子擦拭一番罷。”楚雲軒道。

孫昭一擡眼,便見一方緞面錦帕隔着屏風飄落而來。纖臂微擡,她伸手接過那錦帕,繼而起身倚在繡枕上,輕輕揉搓着濡濕的長發。

殿內燈火通明,楚雲軒忽然眼神一滞。薄薄的屏風不堪燭光,随着她起身,一雙纖長的手臂輕輕撩起長發,錦被滑落至腰間,婀娜身段的剪影投在屏風之上,輪廓清晰,一覽無餘。屏風之後,恰是十七歲的至美年華,頸項優雅,雙峰秀乳,令人移不開眼。

幾縷濕發調皮,堪堪自繡帕上滑落,貼在胸前的紅梅之上。楚雲軒喉間一緊,忽然低下頭,奪門而出。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如此慢還卡文了……我會被鄙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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