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無關風月(一)

衣衫俱幹,孫昭坐在榻上,楚雲軒站在近前,偏不肯回頭看她一眼。她着急道:“今夜之事,望楚大人替我保密。”

“好。”楚雲軒的聲音如和煦春風,“玄音夜至鏡湖,可是心中有惑?”

孫昭靜默,他方才稱呼她為“玄音”,不是公主、不是殿下。一瞬間唇瓣微啓,臉上緋紅,她的聲音顫悠悠道:“母妃已故,小弟生死不明,楚大人……可願幫幫我?”

孫昭坐在榻上,只能看到楚雲軒英俊的側顏,他長睫閃爍,似是動容,卻又沉默。

“自先祖稱帝以來,孫氏執掌千裏江山,楚氏橫掃八荒之境。楚家樹大根深,枝葉綿延……玄音只有這一點請求,楚大人能幫幫我麽?”若是這般低聲下氣地稱贊齊骁的豐功偉績,定能得他青眼,可是眼前的楚雲軒,是否認可她這一番說辭?

高祖皇帝與楚氏先祖結為異性兄弟,半生戎馬,平定四野,打下一片江山社稷。而後孫氏為帝,楚氏統率軍政,榮耀無上。近百年來,國泰民安,少有戰事,楚氏漸漸遠離軍政,一門之中倒是出了幾位丞相、學士。

然而過去的豐功偉績皆已歸于塵土,楚家終究是遠離政治核心的,直至姑母楚江暖做了太子良娣,才将楚家重新引入權利的漩渦。

自先帝以來,楚氏族人上千,更是散居各地,延伸為皇帝監管江山的一雙雙明目。楚雲軒雖無心争鋒朝政,手下亦有一支精銳暗線,洞察京畿大小事務。

想到此處,他忽然低嘆一聲,自他入仕以來,不少貴族女子仰慕他的樣貌才學,可是當她們得知了他身後的龐大家族鏈,便一個個趨之若鹜,想方設法地睡到他的榻上來。

情不自禁想到她無意間的撩人舉動,竟也誘惑得他心中似有困獸出籠,若是玄音也因此而親近他……卻是何其凄涼。

哪知孫昭又開口,“還請楚大人忘記我是攝政公主,僅僅當我是個孤苦無依之人,可好?”

堂堂一國公主,在他面前卻卑微到塵埃裏,語氣中滿是請求。楚雲軒心上一動,她如同無依無靠的孤女,他又怎能忍心拒絕?

楚雲軒揚起臉,淡淡道:“好。”

孫昭欣喜,連忙道:“謝謝楚大人。”

“需要我幫你什麽?”他雖應了她,她卻還未在他面前敞開心扉。

“貴妃林敏慧。”孫昭一字一頓,壓抑着某種噴薄而出的情緒。她幾乎已經斷定自己的猜測,只是仍然需要确鑿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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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雲軒點頭,“好,如你所願。”

“楚大人?”孫昭的聲音便又柔軟起來,望着他筆直的脊背,疑惑道:“你為何不肯看我一眼?”

楚雲軒并未回答,只是輕聲道:“天色不早,我送你回宮。”

孫昭睜開眼,白晝已至,春的氣息撲面而來。可昨夜的際遇仍然如做夢般,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經過昨夜一番交談,她幾乎可以判定楚氏的忠心不二,卻也更加清楚的意識到,縱然她是萬人之上的攝政公主,楚雲軒對她也只有恭敬與親近,卻永遠不會喜歡上她。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他連看她一眼,都覺得多餘。一個女子卑微至此,何其可憐!孫昭洗臉之時,抹了兩把辛酸淚,可一想到接下來将要面對的風起雲湧,便連那一丁點兒的小女兒感傷,都抛到了九霄雲外。

太醫每七日會診一次,及至今日,已經是第三回,卻仍然找不到陛下昏迷的原因。齊骁氣得黑了臉,将太醫院的一幹廢物一股腦轟了出去。

一時間,只剩下三公與攝政公主冷在當場。

崔宴溫和道:“若是當日恪盡職守,也不至于令陛下性命垂危。”

此話一出,孫昭便是一驚。崔太傅在她面前三番五次暗示齊骁有不臣之心,今日卻是明目張膽地斥責大将軍了。

以大将軍的性子,又豈會善罷甘休!孫昭偷眼去瞧,卻見齊骁面上寒意更甚,握着長劍的手背青筋凸起。她不由心上煩悶,若是齊骁揮劍傷人,于禦前行兇可如何是好!

來不及多想,孫昭便見面前寒光一閃,連忙喝道:“齊骁,你做什麽!”

崔宴與衛則尹,亦是被齊骁這揮劍的動作所攝,齊齊瞪大了雙眼。

手起劍落,頃刻入鞘,一縷烏黑長發緩緩下墜。齊骁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掃過,沉聲道:“齊骁本該以死謝罪,卻得以茍活至今。今日以發代首,立誓禦前,必當擒拿歹人,迎回太子。”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如此自傷,令人瞠目結舌。崔宴一時竟也無話可說,拂袖道:“望公主允下臣先行告退。”

此情此景,竟是不願意與齊骁共處一室。

孫昭應允,崔宴快步而行,卻與門外的董祿撞了個正着。董祿恭敬地喚了聲:“崔太傅。”便見太傅英俊的臉上似有愠氣,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崔太傅走後,大将軍便也大步流星地出了殿。董祿等待片刻,見再無人出殿,便躬着身子緩緩挪動至近前,尖細的聲音悠悠響起,“玄音公主殿下,下臣有話說。”

孫昭素知董祿與齊骁交厚,方才崔宴與齊骁之争,想必他也知曉,此時此刻,倒是有什麽話說?

“董大人請講。”

“下臣觀陛下這昏迷之症,思前想後,鬥膽一言。陛下……恐怕不是受傷,而是中毒。”董祿看了看左右,低聲道。

孫昭當即一驚,與衛則尹對視一眼,見他也是如此神情,便問道:“何以見得?”

“下臣入宮多年,曾聞北齊之國,有一種致命之毒,名曰百日散。中毒者狀如昏迷,毒性逐漸蔓延至身體各處,三月後氣息消亡,身體堅硬磐石……”董祿努力回想,然而北齊細作,均已被捕殺殆盡,難道尚有餘孽存活?

“此毒……”衛則尹幹咳數聲,面色通紅,卻忽然噤聲,似是有難以啓齒之事。

孫昭疑惑愈深,“衛相但說無妨。”

衛則尹也曾聽聞此毒,卻從未親見,勉強道:“此毒并不是通過飲食呼吸進入體內。”

孫昭疑惑,并不是飲食呼吸,又何以中毒?只見衛相瞟了董祿一眼,董祿心照不宣地點點頭,“下臣這便調出敬事房的記錄。”

百日散之毒,又怎麽與敬事房聯系到了一處?孫昭只覺匪夷所思,何況這敬事房……平日裏記錄的乃是帝王妃嫔隐秘之事,孫昭不由面上一熱,難道這毒,竟是陰陽交合所致?

當日下午,敬事房的筆錄便整整齊齊擺在了孫昭案上。經過衛相的一番解釋,孫昭這才明白,北齊男尊女卑,男子婚後不甚本分,流連青樓,徘徊花間,與煙花女子尋歡作樂。青樓女子極盡所能取悅男人,便發明了這肚臍浸藥,以息肌丸永葆秦春之法。只是息肌丸極為霸道,使用時間過久,則致使腹中陰寒,難以受孕。更有不少野心勃勃之人,利用煙花女子身體可吸納藥物的特性,将劇毒之物也以此掩藏攜帶,更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置人于死地。

北齊皇帝早薨,太後以一人之力穩定江山數十年。聽聞北齊太後便有這樣一支效力于她的女子暗部,殺人于無形。這些女子潛伏在煙花之地,甚至于宮廷後院,白日裏替北齊太後收集情報,夜裏替他籠絡人心,若有人敢謀逆太後,盡數誅殺之,防不勝防。

竟是無比陰險的手段!

孫昭不由脊背冰涼,再翻開那記錄,卻是羞得面紅耳赤。敬事房果真是事無巨細,皆記錄在案,精髓之處,可謂濃墨重彩……

一時間,各種情緒在腦海中層出不窮,孫昭長舒一口氣,默念了幾聲,“我乃出塵女冠。”這才平靜了下來。卻忍住不掐指一算,整整三刻,父皇也真是個年富力強的!

忽的有一聲輕笑落在耳畔,孫昭大窘,急忙将那記錄掩了。可她的動作哪裏快過齊骁的眼,他一動不動地盯着她,臉上的表情怪異極了。

齊骁方才入內,見玄音公主正坐在案前全神貫注地讀書。一張尖俏美麗的小臉如胭脂般粉嫩紅潤,倒是好看得緊。子有剛要通報,他便揮了揮手,不願打擾了小女子讀書的雅致,齊骁逾往前,便愈發覺得這小女子不對勁。

分明是在案前讀書,可那胸口的呼吸起伏卻緊促得厲害,晚霞般的側臉愈發紅豔,竟是要滴出血來。一雙纖長的小手絞扭在一處,似是心中千回百轉。

齊骁愈發好奇,不由低頭去瞧。

十一月初七,帝攜林氏貴妃至靈泉同浴。

緩帶解衣,赤足入水。

浴湯溫熱,帝與妃戲于其中。

帝曰:“卿膚若凝脂,乳若峰巒。”

妃曰:“喜否?”

帝曰:“喜。”

亥時,帝臨幸貴妃。

及至三刻,妃喘息不止,泣曰:“妾将至極樂。”

帝曰:“與卿同至。”

這何止是敬事房的筆錄,竟比那坊間見不得人的話本更為露骨!

孫昭早已驚得丢了魂魄,索性将手臂蓋在薄簿之上,擋住了大将軍火熱的目光。齊骁伸手捏住那薄簿的一角,用力一提,便将孫昭一心想要掩蓋的秘密盡數揭開。

“不可!”孫昭便要伸手去奪,剛一起身,只覺頭暈目眩,軟綿綿的便要癱倒。

齊骁顧不得許多,扔了敬事房什麽勞子的記錄,一把撈起渾身無力的公主殿下,按在胸前。她的身子熱得厲害,整個人如同火炭一般,“大将軍……快放開我。”

呼吸更是灼熱得幾乎将他燙傷。齊骁面色一沉,對子有道:“不準任何人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看點:

光天化日,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為那般?

衣冠不整,春夢纏綿丢了肚兜是何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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