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風波未平(一)
頤壽殿內究竟發生了何事,殿外之人無從得知,甚至連衛尉寺卿樊佐大人也一頭霧水。他分明是奉了公主的命令來拿人的,可此時卻被皇後娘娘拒之門外。
殿內蕭索,林貴妃頹然坐在地上,鬓發淩亂,目光狠厲地盯着上首之人。她的面前有三個錦盒,盒子裏各自有一樣物件。
“皇後娘娘這是何意?”貴妃毫無懼色。
“念你我姐妹一場,不忍你身首異處,含恨九泉,遂賜你全屍。”皇後嘴角噙笑,雍容一如往昔,“貴妃妹妹,這麽些花樣,你選一個吧。”
第一個錦盒中是三尺白绫,第二個錦盒中是薄薄的匕首,第三個錦盒中則是一壺毒酒。此時今日,竟然是皇後要在四下無人之境下了死手。
貴妃笑得凄涼,她盛寵之時,也曾以此逼死過幾個不得寵的妃嫔,如今竟是将這要命之物擺在她面前,何其可笑。
“皇後要殺臣妾,總得有個理由。”貴妃揚起臉來,頸項優美,側臉白皙。
楚後比之貴妃不再年輕,然而歲月給予了她太多內斂與沉澱。楚後不動聲色,唯有一雙眸子偶有情緒,“殺一個北齊細作,何來理由!”
林貴妃面色忽然一沉,“血口噴人!”
“北齊教坊中長大的下賤胚子,生孩子的能耐沒有,勾搭男人倒是有一套。”皇後容顏秀麗,氣度溫潤,唯有銀牙中蹦出的話語惡毒至極,“本宮忍了你十年,終于等到今天。”
林貴妃做的那些事,瞞不過她的眼睛。
楚家書香門第,她本是娴靜善良的大家閨秀,直至她的兒子,太子孫旭染瘟疫而亡。那時廣陵殿中尚未發現宮人染病,太子又從不出宮,為何忽然生病?太子染病後,身體急轉直下,未出半月竟然夭折。
彼時疫情泛濫,病死之人尚能傳播瘟病。因而皇帝一紙令下,所有死者皆以火化。身為一個母親,眼睜睜看着孩子葬身于火海,是何其痛徹心扉。
經歷了喪子之痛的楚後日漸消瘦,然而她的結發丈夫,卻日日陪在新歡林氏左右。她借楚家之勢暗查疫情緣由,竟然查到了貴妃林氏頭上。可是當她将真相禀明皇帝之時,卻被他斥責一番,說她“腦子糊塗”!身為六宮之首,竟公然擾亂後宮,誣陷後妃。
随着而來的是長達三個月的禁足。那三個月裏,不斷有朝臣彈劾皇後無道,險些扶正了賤人林氏,若不是侄兒楚天白一力相抗衡,她今日又怎能安然在此處?
楚後終于想明白,若要報這喪子之仇,自己的結發丈夫,實在是靠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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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年複一年,她蟄伏與永壽殿,像一個旁觀者,靜默地瞧着林敏慧這個女人在後宮翻雲覆雨,直至林氏有孕。
想到惡毒如林敏慧這般的女人也能懷孕,自己的旭兒卻做了孤魂野鬼,楚後怒意叢生,欲對她腹中孩兒下手。
哪知林敏慧的狠毒超出了她的意料,她竟然用自己的骨肉,陷害賢妃阮明朱!
“謀殺太子,栽贓賢妃,毒害陛下。”楚後輕聲道:“今日又多了一條,謀害攝政公主。”
貴妃的臉色越來越慘白,“我沒有謀害陛下!”
“真是可笑!”楚後款步上前,在貴妃面前輕輕彎下身子,修長白皙的手指不由撫上她的側臉,“陛下所中之毒确實來自北齊,你有口難辯。”
楚後竟是要扣這樣一頂帽子給她,林貴妃不由啐了一口,落在楚後華貴的鳳袍之上。
“賤人!”僞裝和善的一張臉終于崩塌,楚後的巴掌惡狠狠地落在林貴妃臉上,“啪”的一聲,那白嫩的小臉頓時紅了一片。
“既然你知道那是北齊之毒,就知道只有我可解此毒。”林貴妃不怒反笑,“你不能殺我。”
“我為何不能殺你?”皇後上前一步,豔紅的嘴唇微微上翹,表情倨傲。
“我死了,陛下也活不了!”林貴妃狠狠道。
“陛下?”楚後反而笑了,“既然他被你所害,你便陪他一道去罷。”
言下之意,楚後竟是不關心皇帝死活。林貴妃從未想過楚後冷漠至此,皇帝是她手中的最後一塊砝碼,若是連皇帝都被丢棄了,她要何以自救?
“貴妃妹妹。”楚後擡腳,狠狠落在林貴妃的胸口,踹得她胸口劇痛,喘不上氣來。
“還有一事,要勞煩妹妹一并承認了。”楚後的眸子一閃,笑得溫和,“謀殺賢妃阮氏,使其溺亡于鏡湖!”
“楚家門楣敗壞,今日還要栽贓于我!”林貴妃怒目圓睜,“我沒有做過!”
“做與不做,都不重要。”楚後拖着及地的鳳袍,行走間優雅如水面的天鵝。
“殺害賢妃的是太……”後半句話未出口,林貴妃便被人強行掰開了嘴,苦澀的□□蔓延在口中,令她在不能言。漸漸的,連眼睛和耳朵也失去了意識,只覺眼前模糊一片,似乎就要進入夢鄉。
這一夜,頤壽殿的貴妃飲鸩而亡,一幹宮人婢子皆死于殿內。次日一早,廣陵殿便得到了消息,孫昭定定坐在案前,神思恍惚。
楚雲軒正在一旁研磨,見公主淡掃蛾眉,長眉卻不舒展,不由問道:“林氏已經認罪伏誅,何事這般煩憂?”
孫昭對着他淡淡一笑,卻又低下了頭。貴妃林氏竟然全部招認,謀殺太子孫旭;誣陷貴妃阮氏;毒害當今天子;謀害攝政公主。
至于林敏慧為何溺殺賢妃阮氏,原因是她當年陷害賢妃及公主,害怕賢妃複位後報複于她,遂将賢妃推入鏡湖之中。
孫昭不由覺得觸目驚心,若原因果真這麽簡單,母妃溺亡為何如懸案般令人諱莫如深?可她始終感覺到哪裏不對,一個深宮中的貴妃,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犯下如此多宗大案,到底是誰給她的能力和膽識。
可貴妃一案乃後宮之事,由皇後主審,她也不便插手。
孫昭不由嘆了一口氣,入眼之處便多了素色的長袍,他正站在她近前,低頭看她,“昨夜樊佐之行,未能撼動貴妃,我卻在鏡湖邊,遇到了大将軍。”
孫昭派遣樊佐捉拿林氏,便是要将她關押起來,慢慢審訊,誰知皇後鳳駕突至,竟是當場逼死了貴妃,未留下只言片語。
這便錯不了,若不是齊骁,皇後又怎會知曉和插手此事。孫昭仍是憂慮,“貴妃一死,父皇所中劇毒又有誰人能解?”
言畢,楚雲軒卻是淡淡地笑了,“解毒一事,不必太過憂慮,自有皇後娘娘處理。聽聞太學博士秦大人今日在後宮授課,玄音可願去散散心?”
秦好要入宮?孫昭欣喜道:“我準備一番便去。”
楚雲軒遂告退出宮,途徑金銮殿,恰好遇到衆臣下朝,遠遠便望到了自己的兄長楚天白。他站在高處對他點頭,仿佛有話可說。
楚氏兄弟二人乃是皇親國戚,又同朝為官,雖是貴不可言,在宮中的一言一行卻極近藏拙。畢竟皇帝陛下不喜外戚專權,亦不願看到朝臣結黨營私。
楚雲軒會意,沿小道出宮,而後悄悄上了兄長的馬車,靜靜等候。約莫過了半柱香的時間,隐隐的人聲越來越近,只聽兄長道:“人多眼雜,你快回去罷。”
有一女子含嬌帶嗔,“天白,你再留下來陪陪我嘛。”
那一聲天白,柔軟妩媚,嬌羞不已,女子的情愫與期許不言而喻。
兄長沉吟道:“今日公務在身,改日吧。”
楚雲軒正襟危坐,雙目圓睜,兄長年逾二十七歲,已是妻妾成群,子女雙全之人,此時在宮中,又會與怎樣的女子暗通款曲?楚家素來明哲保身,于皇權與外戚之間游刃有餘,兄長又怎能染指宮中的女子,招來殺身之禍?
楚雲軒不由悄悄掀起馬車上的一方轎簾,一雙眸子在那女子臉上落定。那明眸皓齒,笑靥如花的女子絲毫未發現他在偷窺。楚雲軒只覺心跳極快,一時間難以相信眼眼前的情景,他的雙手不由自主的顫抖,捉不住那轎簾。
轎簾複又落下,遮住了他的目光。
兄長勸走了那女子,提步上車,看到楚雲軒便是一愣,然後若無其事的坐在他身旁,聲音儒雅,“你看到了?”
楚雲軒點頭,“兄長為何……”
“自有我的道理。”楚天白揮了揮手,打斷他道:“今日之事,你權當不知。”
他怎能當做不知,可兄長此時的神情,分明是不想解釋。楚雲軒思慮片刻,又道:“兄長今日喚我何事?”
“昨夜頤壽殿的風波,宮中無人不曉。”楚天白微微側臉,神情難辨,“我楚家本不予幹涉宮闱之事,偏偏你被卷入其中。”
楚雲軒低下頭,從他幫助玄音徹查林氏開始,便知道自己脫不了幹系。
“我并不是責怪你。”楚天白笑道:“你且如實作答。你對玄音,究竟有幾分情誼?”
如此直白相問,令楚雲軒始料不及,他突然口齒不清道:“玄音貴為天家公主……我,我并無他想。”
“天家公主又如何?”楚天白眸子一凜,“你若喜歡,娶回楚家便是。”
楚雲軒難以置信道:“兄長?”
只聽楚天白道:“若非齊骁當日的一步臭棋,恐怕她還在外寄情山水。玄音不過一介女子,本不應該深陷于這風雲詭谲朝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