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風波未平(二)
太學博士秦好,每月都要到宮中宣講學問。梁國尚文,楚後每每以身作則,攜衆嫔妃與後宮聽課。然而今日,卻不見皇後娘娘及貴妃,聯想到宮中昨夜的風聲,她便也猜出了其中曲折,不再多問。
章華夫人素來喜靜,今日卻與衆妃嫔同至,倒是稀奇。況且章華夫人年少成名,秦好素知她學問出衆。今日一見,她淡掃蛾眉微施粉黛的模樣,實在不可方物。
章華眸中的波光在殿內掃了一圈,笑道:“今日怎麽不見皇後與貴妃二位娘娘?”
有妃子心直口快,低聲道:“夫人有所不知,林氏犯下大過,已經畏罪自殺了。”
“竟有此事?”章華花容失色,“聽聞林氏雖然出身于北齊教坊,這些年來卻也是一心侍奉陛下,怎麽就……”
“北齊教坊!”衆妃子議論紛紛,“莫不是和餘嫚一并的細作?”
有妃子做出個“噓”的手勢,“餘嫚是逆賊,她的名字,還是少提為妙。”
授課完畢,秦好連忙出了內殿,卻見廣陵殿的婢子子有在外張望。秦好思慮,應是玄音公主有事相見,恰好她今日也有要事,必須走一趟廣陵殿。
子有在秦好面前恭恭敬敬行了禮,“公主殿下正等着秦大人授業呢!”
“有勞子有姑娘帶路,下臣這便趕往廣陵殿。”秦好道。
太學博士單獨為攝政公主授課,自然不會有旁人起疑。秦好匆匆往廣陵殿而來,入了內殿,卻不見玄音公主。
秦好不由上前幾步,喚道:“下臣秦好,受三公所托,為攝政公主殿下教授課業。”
說罷,大殿中唯有她空蕩蕩的回音。秦好正疑惑間,站在不遠處的一個婢子忽然笑出了聲,她定睛一瞧,公主殿下今日怎麽想到了假扮宮婢?
“秦姐姐并未認出我來,此計可成。”孫昭喜道。
“小祖宗,您這是要微服出宮麽?”秦好忙問。
“想必秦姐姐已經聽說,林貴妃已故,無人可解父皇身上的劇毒。”孫昭自幼不被父皇疼愛,母妃也因父皇聽信讒言而枉死,平日裏她雖對父皇多有埋怨,終是父女一場,不忍看他這樣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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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齊骁今日并未入宮,可我必須要與他一見。”
方才來得匆忙,手中提着書匣也并未察覺,秦好這才将書匣放在案上,将書籍一本一本地取出,直至最後一個格子,竟然有一方仔仔細細包好的藥袋。
“殿下出宮,想必是為了解藥之事。”秦好連忙将藥袋交到孫昭手中,“齊骁已派人将所需的藥材準備妥當。可我一介女官,不便與董祿大人直接往來。”
素來飛揚跋扈的大将軍齊骁,竟然能放過此等邀功的機會,孫昭不由笑了笑,“齊骁為何不親自來?”
“他……似乎遇到了一點麻煩。”秦好道。
“他也有解決不了的事?”孫昭好奇。
“大将軍前日裏捉住了一個北齊細作,并承諾用此人的自由身,換取百日散的解毒之法。”秦好聯想到那一夜,駕車入京的北齊男子——器宇軒昂,孔武高大,想必不是俗人。加之齊骁并未處決此人,反而三番兩次與他在獄中長談,最後還答應放他回去,可見此人身份特殊。
齊骁并不篤定北齊人給他的方子是真是假,于是答應此人,解得百日散之毒後,再放其離去。可誰知偏偏在這個時候,北齊細作一事被太傅崔宴知曉了去,太傅一不做二不休,幹脆上書彈劾大将軍通敵賣國。
“彈劾大将軍的折子,恐怕明日一早就會交到您手裏。”秦好嘆氣道。
孫昭實在不明白,同為三公輔政,太傅崔宴為何三番五次與大将軍過不去,他二人之間到底為何勢同水火?
“崔太傅與齊骁到底有何冤仇?”
“下臣原本不負責教授後妃之事。”秦好小聲道:“您離宮的那幾年,太傅有一名得意門生,叫做餘嫚。”
餘嫚年輕貌美,博學多才,奉皇帝诏令,教授後妃、公主們讀書。漸漸的,她便随皇後出入後宮,參加宮宴。有一日宴會之上,三公為帝後奉酒祈福,大将軍眼尖,一眼瞧見女官餘嫚腰間有一枚別致的香包。
女子随身攜帶香囊挂墜本是稀松平常之事,偏偏餘嫚那一枚香包,工藝分明不同于梁國的針法。皇後便也起了好奇之心,笑問這荷包是何處得來,餘嫚一時吞吞吐吐,竟是不敢回答。
餘嫚身為女官,竟與男子有了私情,卻還異邦男子!
在座的大鴻胪寺卿魯桓常年來與各鄰國番邦打交道,精通外事文化,慧眼識得識得那荷包乃是北齊之物。
一時間衆皆嘩然,其樂融融的宮宴瞬間變為無聲無息的戰場。餘嫚緊緊咬着唇不說話,突然沖向殿中的廊柱,竟是血濺當場,香消玉殒。
餘嫚死後,廷尉寺徹查了餘嫚的居所。軍士在她的閨房,發現尚未繡好的荷包小樣,除此之外,沒有半點端倪。
少女懷春,竟也學着繡些荷包香囊來,可偏偏學了北齊的繡樣。
若說餘嫚和北齊有私,卻又沒有确鑿證據;如說她心中無愧,卻為何畏罪自殺?餘嫚熟讀《女戒》,或許是因為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被冤枉與男子有私,折辱了名聲,以死正名。
餘嫚之死,成了一樁懸案。然而皇帝身在高位,既然餘嫚已死,無可辯駁,他寧願相信她便是北齊細作。
舉國皆知太傅崔宴最為愛才,彼時章華夫人、秦好都曾受過他的指點的教導。誰知他有朝一日,只能眼睜睜看着愛徒在近旁咽氣,卻不能施救。崔宴心中郁結不散,于是把所有原因都歸結于齊骁的誣蔑。
從此以後,但凡齊骁之事,崔宴定然比旁人更為關注。而皇帝也認為三公相互制約,更有利于國政,雖是了然于二人的恩怨,卻從不過問。
孫昭只知太傅崔宴處處看齊骁不痛快,卻不清楚二人之間還有如此過結。眼下哪裏還顧及得了他們的恩怨,連忙喚子有去請董祿過來,一同往太醫院而去。
太醫們細細分辨了藥材,以冷水侵泡了足足半個時辰,而後又以砂鍋煎煮。及至湯藥盛入碗中,太醫面面相觑,卻是各自心中嘀咕。
大梁富庶,衆醫自認為技藝精湛,誰知陛下中毒數日,一幹人等束手無策。不知今日公主從哪裏得了偏方,竟然也敢給陛下服用,當真是令太醫臉上無光。
孫昭今日才了然,齊骁日日入宮之時,臣子們畢恭畢敬,原來不是攝于公主威儀,而是懼怕大将軍。如今大将軍不在,竟是連太醫都有幾分無視皇威之勢。
見一幹太醫目光交錯,臉上寫滿不情願,孫昭不由笑道:“諸位大人,誰願為陛下侍奉湯藥?”
此話一出,衆人等更是面有難色。說是侍奉湯藥,其實是為陛下試藥而已,如此來路不明的東西,哪個敢服下,就算是太醫,也不能如此輕賤了性命!
孫昭嗤笑一聲,上前一步端起湯藥,卻被董祿搶了先,“下臣願意一試。”
哪知在此時,一個不起眼的年輕人道:“下臣自願侍奉陛下,請公主成全。”
孫昭定睛一瞧,這個單眉細眼的年輕人倒是膽大。方才煎藥之時,便是他前後腳打雜。她不由問道:“你是何人?”
年輕人微微低下頭,“下臣姜玉竹,入宮二載餘,乃是太醫院長行太醫。”
長行太醫主司教育與培養太醫院的年輕人,誰料姜玉竹本人倒是個這般年輕的。孫昭贊許道:“姜大人上前說話。”
是夜,姜玉竹侍奉陛下服用湯藥,而後半個時辰,皇帝悠悠轉醒,竟是對着攝政公主喚了一聲,“明朱”。阮明朱恰好是母妃的名諱,孫昭聯想到年幼時與弟弟孫昱承歡母妃膝下的情景,而今母妃亡故,小弟與她天各一方,不由感傷。
皇帝醒來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般乘風而去,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後宮。
最先到達的是皇後與小皇子孫亮,雍容典雅的皇後在榻前哭得泣不成聲,令人動容。孫昭立在殿外,聽着裏面嘤嘤的哭聲,忽然覺得春意漸暖,可心裏卻越發冷了。不久前,父皇日日昏迷,生死未蔔,皇後卻也未曾哭成如此模樣,而今醒了,反倒是眼淚決了堤。
與之相反的,幾日前還衣不解帶侍奉左右的貴妃林氏,一夜之間卻成了謀逆之輩,罪不可恕,頃刻間香消玉殒。
不知父皇聽聞此事又将如何。
孫昭此刻才有機會好好打量眼前的年輕人——姜玉竹。玉竹原為一味中藥,風度翩翩,滋陰潤肺,倒是應了眼前之人的模樣。
太醫院之所以亂成一團,皆因群醫無首。太醫之首名為提點,然而提點大人因陛下重傷昏迷,卻無力救治,已被太傅崔宴彈劾了。而明日,太傅便又會彈劾護駕不利的大将軍。
太傅崔宴為人正直,有時卻有些過于偏執,譬如提點大人、譬如鎮國大将軍,但凡未能保全陛下,都被太傅列為“叛國通敵”之嫌。
可是身為一國攝政公主,孫昭深知齊骁之才,出可鎮守邊陲,入可穩定政局,若是她執意要保全齊骁,明日又該如何面對太傅的上疏?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裸奔還卡文,所以沒能按時更新,非常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