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夜宿齊府(一)

晉之離去之時,月輪當天,萬籁俱靜。齊骁手下的将領盧烽,親自領着一行軍士送他去驿館歇息

近侍管佟替他打水洗腳,期間偷偷自窗戶向下瞧去,見密密麻麻皆是将軍府的人,不由癟了癟嘴,抱怨道:“鎮國大将軍真是個不講理的,說了放我們走,竟然又将我們軟禁!”

晉之心中明了,老皇帝按照他的方子服藥,定然早已醒來。而齊骁還不肯放他回國,定是遇到了棘手之事。也罷,便讓他走一遭大量皇宮,看看比之北齊,又有何不同。

管佟嘟囔了半天,“齊骁……會不會已經識破了殿下的身份?”

晉之看了一眼管佟,“恐怕自我踏入京都的第一夜起,身份便已被人識破。”

“怎會如此?”管佟不解,“我們行事這般隐秘,無人可知。”

晉之輕輕靠在身後的軟枕之上,不由想起他初來乍到,馬車疾馳之下,險些沖撞了一個姑娘。那姑娘天資絕色,卻是哭花了一張好看的臉。

而後不足一個時辰,他便被鎮國大将投入了天牢。他自知心思缜密,實在想不出哪裏出了差錯,如說有纰漏,便是他意料之外的一個姑娘。

人算不如天算,晉之不由笑道:“你覺得子有姑娘如何?”

“她?”管佟抓了抓後腦勺,不由紅了臉,“确實是好看的緊,不過……”

“不過什麽?”晉之追問。

“不過她做人心眼太多,說話咄咄逼人。”管佟懊惱道:“可不像咱們北齊的女人。”

“再說她長得那麽漂亮,我看齊骁和那個什麽楚大人,都直勾勾盯着她。”管佟憤憤道:“換做是北齊的女人,這般抛頭露面不知廉恥,還不得被夫家打斷了腿!”

晉之不由笑出聲來,“真是好膽量,竟然敢打斷攝政公主的腿。”

管佟跟着主子笑了半晌,臉上忽然一僵,“殿下……殿下可別尋我開心了!”

說罷,見晉之神情如常,并未有半分玩笑之态,“有一點你說的對,她不能去北齊皇宮。”否則,以齊骁今日的語氣态度,倒是願意為了這個玄音公主赴湯蹈火,而後數十年的戰火是免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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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之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出今夜的情景來。太子洗馬雖然不及大将軍身居高位,亦是拼盡性命庇護公主平安。晉之雖然不想承認,可是母後把控朝政的這些年來,便是以如此手籠絡朝臣。齊骁與楚雲軒的眼神,像極了那些朝臣,他們眼裏流動的,不僅是對母後的誓死效忠,更是明了清晰的愛慕之情。

玄音公主不過十幾歲的少女,尚且有如此能耐,若是真将她娶回北齊宮中,還不得攪個天翻地覆?再者此女坦坦蕩蕩、目不斜視,身處險境也并未有半分依賴男子得情形。齊骁與楚雲軒皆為大梁翹楚,卻也不見她有流連喜愛之色。難道真如她所說,從未有過婚嫁的心思,亦或是她胸中的理想,遠在兒女情長之上?

如母後般擅弄權的女子,他不敢喜歡。

“我們何時才能回家?”管佟喃喃自語道。

“你我能否平安脫身,皆要看明日。”晉之不再說話,安心的閉目養神。

晉之走後,玄音公主便要乘車離開,卻被齊骁擋住了去路。堂堂大将軍,竟然攔下太子洗馬的車駕,孫昭正欲上前,卻被楚雲軒的眼神制止。

他探出身子道:“公主随下臣出宮,必須要盡快回去,請大将軍放行。”

齊骁将雙臂抱在胸前,笑道:“太子洗馬糊塗,你平白将公主帶出宮,就不怕被谏臣诟病?”

“公主喬裝打扮,并未有人認出。”話一出口,楚雲軒便想起出宮時曾遇到太傅崔宴,不過天色漆黑,恐怕連太傅也未認出公主。

“彼時鏡湖之畔,楚大人懷抱公主,難道因公主喬裝,便無人知曉?”齊骁字字清晰,刺得楚雲軒頭痛。

齊骁住在将軍府,尚且知曉宮中的一舉一動,更何況本就有居心叵測之人,欲對公主不利?

楚雲軒垂下眼,涉及她的安危榮辱,他不可意氣用事,眼前能夠保護公主周全的,的确只有手握重兵的大将軍一人。他掙紮了許久,沉聲道:“大将軍言之有理。”

待孫昭再回到将軍府,已經氣得紅了一張臉。齊骁看在眼裏,唇角含笑,“怎麽?惱我遣走了那病弱文人?”

言畢,不待她回答,便吩咐沈文光連夜去太學找到秦好。

孫昭站在他身後,見他吩咐四下安排左右的樣子,不知道他要做些什麽。

待家臣各自離去,齊骁兀自坐在案前,斟了一杯茶水給自己,“鏡湖那一夜,公主就沒有什麽想對下臣說的?”

孫昭笑笑,“大将軍不是都知道了麽?”

齊骁沉吟半晌,目光漸冷,“若是那一夜在別館之中,楚雲軒敢與你共處一室,他便早已身首異處。”

他竟然知道這麽多,孫昭暗自心驚,望着齊骁不悅的一張臉,竟然無言以對。如此一來,她竟也落落大方的與他平視,毫無愧疚之色。

“你這小女子,竟然薄情寡義至此!”齊骁定定望着她,“方才你拒絕北齊太子求婚之時,枉我還暗自歡喜,以為是你心上有人。哪知……”說着搖了搖頭,“哪知你竟是寧願孤身終老,也不願看本将軍一眼。”

孫昭愣了半晌,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大将軍的用意。他便已欺身而上,将她攬在懷裏,輕聲道:“你可知晉之是誰?”

齊骁只到懷中之人悶聲道,“遲蘇。”

北齊太子遲蘇,表字晉之,孫昭自是從秦好哪裏打聽到了的。

“你都知曉?”齊骁難以置信地捧起她的臉,但見她目光盈盈的看着他,面上緋紅,竟是在害羞。

畢竟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卻攝于她受制于人,不敢在他懷中妄動。想到此處,齊骁不由想笑,她不甘心卻又不敢反抗的樣子,實在是好看。

“父皇餘毒已解,我此番來,便是要謝謝你。”孫昭換了個話題,試圖逃脫他的懷抱。每每走近齊骁,她都似乎嗅到他身上的陽剛之氣,好似那日在廣陵殿中一般,竟是腿腳發軟便要暈厥。

“僅此而已?”見她窘迫,齊骁不但不松手,反而繼續追問。

“嗯……太傅大人的上疏,已經呈奏給了尹相。”

齊骁見她惴惴不安的模樣,這才放開了懷中的女子,笑問道:“你擔心我?”

“玄音只是擔心,再無人能與北齊皇子一較高下。”孫昭眨了眨眼。

她定然不知,自己有個習慣,便是在撒謊的時候不停地眨眼,以掩飾桃花眸中閃爍的神情。幾日未見,眼前的女子依然清瘦,巴掌大的小臉紅暈未消,秀鼻挺立,粉唇輕啓,令他不想再放她回宮。

孫昭不知齊骁在想些什麽,只道他這樣肆無忌憚地盯着她,定是心懷不軌。哪知齊骁忽然道:“天色不早,你便在我府上歇息,明日一早與我同去金銮殿。”

“我得回宮,不能留宿在此。”孫昭反對。

齊骁看着她這身衣裳,分明是廣陵殿宮婢的打扮。而孫昭平日裏親近的,唯有子有一人,若今夜帶她出宮的是他,尚且有董祿與樊佐周旋宮中。可她偏偏與楚雲軒一同出宮,或許明日,等待他的不僅是太傅的彈劾。

“若是你此時回去,子有便不能活。”齊骁神色認真,不容辯駁。

是夜,孫昭在內室歇息,齊骁在書房就寝。透過厚厚的簾幕,孫昭猜測齊骁并未入睡,而且隐約間還有人聲。

随着有人入內,長風灌入,簾幕輕輕飄動。幹淨清晰的女聲傳來:“何事喚我回京?”

齊骁道:“京中之事棘手,以你的身份行走,多有便利。”

孫昭靜靜聽着,便聽那女子咯咯笑了起來,“将軍又要将我派去哪裏?是去曲陽觀護衛玄音公主,還是打探太子的下落?”

只聽齊骁壓低了聲音,呵斥道:“莫要聲張。”

“大半年未見,開個玩笑也不行麽?”那女子委屈道:“我先是被你派去曲陽觀附近,浪費了三年的大好光陰,剛有個回京的機會,又命我遠去京郊的崔莊。論武藝,我不輸盧烽,論文采,我可看齊沈文光。主公為何不肯重用于我?”

孫昭靜靜睜着眼,再無困意。那女子口中的崔莊,便是小弟孫昱的藏身之所。母妃雖已亡故多年,但是她與舅舅常有書信往來,娘舅家乃是東面的生意人,聽聞父皇當年雲游東南之時,對母妃一見鐘情,接她入宮。

母妃雖然出身商賈,卻也明白深宮之險,并不允娘家人入朝為官,這才保得阮氏一組在東南平安喜樂。然而也正是因為母妃的商賈出身,在宮中無依無靠,才會半生凄涼。

依那女子所言,齊骁倒是處處護着她和小弟的。可是齊骁狡詐,這一番言論究竟是無心,還是有意說給她聽,教她欠下他的情,記着他的好?

須臾之後,她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大将軍生性驕傲,斷然不會以此要挾于她。只是孫昭心中挫敗感叢生,她原以為自己行事機敏,聰慧過人,原來不過是在大将軍的庇佑下自作聰明罷了。

孫昭忍不住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聽得齊骁的聲音驟然柔軟,“時雨,辛苦你了。”

而後便是長久的沉默,過了許久,那女子輕聲道:“許久未回京,手藝都生疏了,我給主公梳個發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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