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夜宿齊府(二)
當夜雨疏風驟,孫昭卻一直因為方才的對話久久難眠。子有不在身邊,也不知道是什麽時辰。待淅淅瀝瀝的雨聲漸漸隐匿無形,只聽得外面書房肅靜極了。
不知又過了多久,風聲忽又淩厲而起,她再也按耐不住,披衣起身,撩起簾幕好奇地觀望。
齊骁的書房極大,室內燈火通明,案上的書卷繁多而有序地疊放整齊,他卻并未在坐在案前。
書桌之上,泛黃的紙張工整地疊為一沓,孫昭只看了一眼,便因熟悉地字跡而微微臉紅。幸得四下無人,看不到她失态的模樣。
案上的薄箋恰是出自她手,乃是她出家曲陽冠的四年間随手寫下的劄記小箋。起初的那幾頁,字跡幼稚拙劣,內容卻是滿腹哀怨,處處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的矯揉造作。
随着在曲陽冠出塵修行,她漸漸變得心緒平靜,遠離紛争,倒是寫下幾首不錯的風物景致小詩。待得年歲漸長,心系小弟安危、國之榮辱,她偶爾也會有幾篇針砭時弊之作。
孫昭雖然是被廢黜的公主,畢竟身份尊貴,于曲陽觀中獨自居于一屋,穿着打扮與其他女冠不同。及至下山之時,她曾經居住的那間屋子落了鎖,裏頭的書籍與回憶被盡數封存起來。
攝政公主,乃是前朝未曾有過的尊稱,皆因父皇、太子無力朝政所致。待到有朝一日陛下還朝,攝政公主便也會随之裁撤。如此一來,她将何去何從?既然京中沒有她的容身之所,是否仍然重回曲陽觀?
孫昭信手拾起泛黃的小箋,一頁一頁讀來,不禁啞然失笑。最末的一張乃是一首小詩,但絕非出自她手。
上書:
自古美人愛英雄,奈何日落帝王宮;
此生無緣将軍府,紅顏枯骨伴青燈。
她隐約可以想象得到秦好狡黠的笑容、大将軍得知真相後氣急敗壞的模樣。然而齊骁已經知曉了當年的前因後果,又何必将這引人誤會之物存留至今?
齊骁啊齊骁,他究竟想要如何?
房門未閉,孫昭只見門外人影幢幢,伴着劍花飛舞的景致,倒是難得一見。
輕輕推開房門,但見偌大的空地上,齊骁長劍在手,身形靈動,那長劍似乎與他的手臂融為一體,行雲流水間揮灑自如。
Advertisement
孫昭原以為劍舞乃是淩厲蕭殺之氣,卻不料也能如他這般纏綿輕盈。春意闌珊,夜裏卻還有幾分寒氣,他獨自在案前讀書,必然早已手腳冰冷。
目光被他的身形所吸引,孫昭悄悄坐在廊下,手臂環住雙膝,又将下巴抵在膝蓋上,靜靜看他。
月光如雪,瑩白無雙,印得月下的一花一草,一人一景清晰如在近前。孫昭暗自吃驚,她見過铠甲铮铮的大将軍,見過紅袍逼人的大将軍,甚至見過浴湯中無恥脫衣的大将軍,卻從未見過今日素服軟袍的大将軍。
齊骁今夜褪去戎裝,脫下官帽,烏發在腦後挽成松松的發髻,薄薄的長衫熨帖在周身,愈發襯得他身材修長,印出肌肉糾結的紋理。
他的目光集中于長劍的劍鋒,身姿猶如蛟龍出海,蜿蜒反複間長劍飛舞,震得枝頭新吐的嫩綠輕輕顫抖。
原來素服便衣的齊骁并沒有那麽可怕,甚至眉眼之間,還有幾分勾人心魄。孫昭癡癡地望着他,但見峰回路轉,劍鋒忽然轉了方向,直刺她而來。未及驚呼,長劍于她近前呼嘯而過,通體透白的兵刃橫在眼前,其上靜坐着一注含苞待放的小花。
嬌花不堪疾風,于劍刃上瑟縮顫抖。
“睡不着?”齊骁撚起花苞,收了長劍,順勢在她身側坐下。
夜晚寒冷,齊骁的周身卻暖若朝陽,他輕輕擡手,将那花枝點綴于她發間。雖是長夜冷月,一株小小的芬芳卻襯得眼前的女子愈發明媚。
“大将軍好伸手。”孫昭緊了緊外衫,眨巴着大眼睛敷衍道。
這小女子,這樣的神情倒是有趣!她小心翼翼地稱贊他,卻又怕他對她做出些羞人的事來。齊骁深谙孫昭的心事,不由想笑,卻偏偏湊近她道:“勞煩殿下給本将軍擦擦汗。”
大将軍果真無恥,孫昭心中不悅,面上卻仍然帶笑,“大将軍辛苦了。”說罷擡起手臂,以袖口輕輕觸碰他的側臉。
自從廣陵殿那日之後,齊骁總是似有似無地聞到她身上有一股異香,沒由來地令他心曠神怡,想要一探究竟。如此一來便再也坐不住,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引着她的小手在他臉上一陣亂摸。
“哎呀!”孫昭一聲驚呼,如此一來,倒似是她輕薄了大将軍。趁着四下無人,将他的一張俊顏摸了個明明白白——果真是棱角分明,英偉俊朗之态,近看之下更是威風凜凜。比之太子洗馬,雖然細致不足,但卻陽剛有餘。
卻見齊骁面色漸冷,忽然握住她的手道:“怎麽這樣涼?”
夜晚寒涼,小雨漸歇,她又在此處坐了一會,早已手足冰冷。未等孫昭開口,齊骁忽然握住她的手,将她的一雙手帶入自己的裏衣。
孫昭當即驚得睜大了雙眼,但見大将軍衣衫敞了個徹徹底底,麥色的肌膚與清晰的肌肉一覽無餘。她剛要抽手,卻被他緊緊捉住指尖,按在懷裏。
入手處溫暖襲人,倒是連周身都跟着熱了起來。孫昭微微紅了臉,但見大将軍臉上的神情更是變幻莫測。他分明在笑,卻笑得并不自然,他正因她冰冷的小手不由唇角抽搐。
孫昭明知故問,“春夜寒涼,大将軍麽?”
大将軍搖搖頭,獰笑道:“不冷……”
孫昭戲弄心起,索性趁他出神之際忽然抽出了手,轉而向他腰間探去。但見大将軍倒吸一口冷氣,面色澄淨如鎮門石獅,可身子卻不由自主地一顫,險些跳了起來,嘴上仍是強硬态度,“一點都不冷。”
孫昭被他口是心非的樣子逗笑,放在他腰間的手愈發不規矩,當下更加大膽,将大将軍一身的好肌肉摸了個清清楚楚。
齊骁忍不住低頭來瞧,見懷中的小女子貪玩的模樣,不由心頭一動。
她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女兒家,平日裏那高高在上的冷漠神情,究竟是非她本願,如此這般歡愉情緒,才是她該有的神色。
許久未與女子親近,而今少女的體香萦繞鼻端,身子又被她的一雙柔嫩小手撫摸,真是……害人不淺。齊骁喉結微動,雙臂輕輕一帶,便将她橫袍抱起。
長劍轟然落地,發出猙獰之聲。
孫昭再無玩心,扯着齊骁的衣襟,神色警惕道:“齊骁,你放我下來。”
齊骁将她緊緊扣在懷中,笑道:“深夜投懷送抱,此時後悔,是不是已經晚了?”
身後房門緊閉,孫昭只覺一陣頭暈目眩,便被齊骁丢在了榻上。正要掙紮着起身,他便早已俯下身來,輕舒長臂制住她胡亂揮舞的手臂。
孫昭吓得魂魄出竅,只見齊骁英偉的容貌在她面前忽然放大,而後堵住了她因驚恐而張大的嘴。他輕輕閉眼,深深淺淺地親吻着她,令她的心上不由自主的顫抖。
這樣的齊骁,比兇神惡煞的他更可怕。耳鬓厮磨間,耳畔的那株花苞落在枕上,被他接二連三的親吻碾壓成碎片。
只這一剎那,孫昭忽然洞悉了齊骁的所有情緒,他不是強迫她,也不是戲弄她。如此流連于她的唇齒之間,這般細膩地描繪着她的唇瓣,只因他真的對她動了心。
她不過是宮中變故之下,被捉來臨時當朝的攝政公主,他卻是外禦敵寇,內平動亂的鎮國大将軍。她終有一日要重回曲陽觀孤獨終老,他卻要守護萬裏江山如畫。
孰輕孰重,孫昭心中明了。國可以一日無攝政公主,卻不能一日無鎮國大将軍。
只這一念,孫昭的胸口忽然痛得厲害,她之于齊骁,縱然有朝一日兩情相悅,她亦不能愛他,不能如此放任他,更不能害了他。
孫昭掙紮道:“齊骁,別這樣。”
齊骁卻是一驚,身下的女子竟然帶着哭腔。原以為方才的親密,是她主動示好,卻不想她仍然害怕、厭惡他至此。
他可以平定四方動蕩,他可以征服三軍将士,卻唯有在她面前屢屢受挫。究竟是他太無能,還是她過于鐵石心腸。
孫昭不敢看他落寞的表情,只是蜷縮着身子躲在牆角。如此一來,齊骁便也再不勉強,轉而替她覆上錦被,雙手輕輕握住她冰冷的腳趾,細細揉捏。
“此乃湧泉穴,每日按壓數次,可緩解失眠。”齊骁說罷,溫熱的拇指便抵着她的腳掌輕輕按壓。
孫昭緊緊閉上眼,只覺得雙腳漸漸溫暖。然而暖意卻并未走近她心裏,原以為入宮不過數月之事,誰知卻惹來了這樣多的麻煩。
只道是人人都想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卻不知身在宮中之苦。父皇與母妃也曾恩愛有加,卻落得個溺水身死的境地。她自知年輕美貌,尚且有男子愛慕于她,一旦他日年老色衰,又有誰肯與她共白首?男歡女愛,旁人羨慕不已,她卻唯恐避之不及。
楚雲軒不經意的關懷,齊骁明目張膽地示愛,她要如何才能心如止水,無視他們對她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