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朝堂之議(一)

天色未亮,孫昭被外面的人聲吵醒。将軍府的婢子整整齊齊站成一排,為首的兩個掌燈,其餘各自手持銅盆、銅鏡、水壺、方巾,靜待她她起身的。

孫昭揉了揉眼睛,便見婢子将平日裏極少穿着的杏黃色錦袍覆在她身上,飾以金絲絨繡的腰帶,其上鑲着一枚碩大的明珠,甚是氣派。裙擺上綴着一串櫻紅的絡子,随着她的動作而跳躍。

這身衣裳是會見群臣時才穿的,今日為何要這般打扮?再者齊骁從何處得來了她的衣裳?未待孫昭想明白,她已梳妝完畢,被齊骁塞進馬車,連同他一同往宮中而來。

齊骁自從坐在她身邊,一動也不動,就連臉上的神情也未曾變化過,如同一尊高大威猛的泥塑。

孫昭睡意未消,盯着齊骁一絲不茍的側臉道:“大将軍是要帶我去上朝?”

大将軍的容顏終究動了動,“不錯。”

“我雖攝政,女子卻并不能染指朝政。”孫昭又道。

“你徹夜未歸,宮中已經天翻地覆。”齊骁轉頭盯着她的眼睛,想從她的眼神中看出些什麽。

只見孫昭眨了眨眼道:“詳細些說與我聽。”

陛下尚在休養之中,不知從何處聽說了玄音公主攝政以來,兢兢業業,恪盡職守,不由大為贊賞,特別賞賜了梅花糕,命玄清公主當即帶了婢子向廣陵殿而去,欲将新鮮的梅花糕送給玄音公主品嘗。可廣陵殿的領班內侍子無吞吞吐吐,極為敷衍,玄清公主疑惑在心,擔心攝政公主的安危,便領着一幹婢子進去探望。

誰知子無口口聲聲殿下已經歇息了,竟是冒險攔着玄清公主。玄清愈發困惑,徑直沖将至寝殿,扯開了錦被來瞧,哪知榻上躺着的,是假扮公主模樣的領班宮女子有。

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竟是偷偷出宮徹夜不歸,皇後執掌六宮,聞訊震怒,将廣陵殿一行婢子、內侍關押起來,嚴刑審問,卻未審出半個字來。夜裏,宮中忽然謠言四起,說攝政公主摸着黑上了太子洗馬的車,而後之事更是引人遐想。

孫昭聽罷,不由彎起嘴角笑出了聲。

齊骁挑眉道:“殿下還有心情笑?”

“事已至此,哭也沒用。”孫昭湊近齊骁道:“若本宮能在崔太傅的彈劾之下保全大将軍,大将軍能否也幫本宮一個忙?”

“哦?”齊骁面露鄙夷之色,似是不相信她有這樣的能耐,“你想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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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一出口,齊骁心上了然,臉色一沉,問道:“保全楚雲軒?”

見孫昭低頭不語,齊骁面色愈黑,“任誰都瞧得出來,此番流言蜚語甚嚣塵上,于你無益,于他卻無害,你竟不疑他?”

孫昭瞟了齊骁一眼,嗔道:“大将軍想到哪裏去了,既然父皇已經執掌朝政,将我送回曲陽觀是遲早之事。”

齊骁聞言忽然沉默,抿着薄唇看她,但見她心無旁骛地盯着他笑,臉上竟是歡喜之色。“出塵絕世,你就這樣歡喜?”

孫昭咬了咬唇,“我亦別無選擇。”

她白皙的面容之上是少有的安詳寧靜。若不是此番進宮,齊骁倒真想放慢了步子,攜她徐徐前行。這些日子以來,他晨起上朝,然後例行公事般到廣陵殿見她,陪她讀書、寫字,教她政務,與她雙入雙出,并肩而行。

縱是鐵石心腸之人,也能感受到他的情誼,偏她這樣寡淡,竟然還想着出家做女冠。

齊骁的目光漸漸柔軟,“歷朝歷代公主出家,無非是為了躲避婚姻,而今北齊一事塵埃落定,你可曾想過還俗?”

孫昭笑着搖頭,“不曾。”

“未想過姐弟團聚?”齊骁問。

孫昭面上微動,笑容中多了悲涼之色,“只要小弟安好,不團聚也罷。”

“這有何難?”齊骁的俊臉默然靠近,忽然牽起她的雙手,“公主聰慧多姿,何不求求本将軍保全你姐弟?”

他大掌溫暖有力,将她的小手包裹在一起,細細揉捏,竟是暖和了許多。他的眉眼近在咫尺,呼吸落在耳畔,孫昭只覺手上酥麻,一顆心怦怦亂跳,方寸大亂。

她面上生熱,不由別過臉去,“大将軍要如何保全我姐弟?”

“若你是我齊骁的女人,我定會粉身碎骨以報皇恩。”齊骁的呼吸癢癢的,帶着誘惑。

孫昭不由望着他道:“尚主有什麽好?”

哪知齊骁劍眉一挑,唇角一提,“我何時說過要尚主?”

孫昭愣了半晌,一張小臉由紅變青,顏色倒是好看得很,他不想尚主!好個齊骁,居然想空手套白狼,學纨绔子弟那一套,青天白日裏調戲良家子。既然沒有尚主的心思,又為何日日撩撥于她,難道是要騙她委身于他!

齊骁大膽,竟然敢算計當朝公主!

孫昭便又笑了起來,雙手用力,指尖彎曲,十點丹蔻順着他的肌理暗自收緊,竟是要刺入肉裏。

既然你出言相逼,我就兵戈相向。

齊骁見她睚眦必報的模樣,不由笑了。他忽然反手握住她的十指,低下頭,便将嘴唇湊了上去。

孫昭徹底目瞪口呆,方才她狠狠地掐他,他非但沒有生氣,反倒像是怕她傷了手般。濡濕的吻細細密密的,小心翼翼的,一根一根親吻她的手指。

他既然不想尚主,如此一來,便是要誘惑她與他茍合,其心可誅,其心可誅!

“我知道你怕?”齊骁順着她的手輕輕一拉,孫昭便一個不穩險些栽進他懷裏。

“你早已被陛下貶為庶人,攝政公主乃是我矯诏而為之。”齊骁盯着她的眸子,試探道:“你并不受皇家的約束。”

此言一出,孫昭卻是一怔,“如此說來,本宮想還俗就還俗,想嫁誰便嫁誰?”

齊骁的臉上神情變幻,“不錯。”

孫昭面上一喜,頑皮道:“太子洗馬呢?”

但見齊骁唇角下垂,臉上再無笑意,口中吐出兩個字,“你敢!”

孫昭笑意更濃,近前的齊骁見她歡喜的模樣,卻也不惱,自懷中掏出了物件來放在她手上,道:“你最好想想,如何解釋此番出宮的緣由。”

孫昭神色收斂,這才将那物件打開來瞧,竟是以錦囊細細包裹的一根竹簽。此乃她出入曲陽觀之時,親手刻下的許願簽,其上書:願父母、小弟安平康健。

彼時母妃還活着。

孫昭看着看着,只覺眼前模糊的厲害。路上颠簸,馬車有些搖晃,大滴大滴的淚水晃蕩跌落,滲入她杏黃色的裙裾。

齊骁一聲嘆息,便娶了帕子來給她拭淚。紅色的緞面手帕,繡着國色牡丹,有異香萦繞其上。

孫昭哭着哭着,一把抓過帕子來瞧,可不就是她莫名丢失的那個肚兜。瞬間猶如冬雷震震,驚得她啞然不知所措。

齊骁亦未曾想到,此物竟然放在馬車上,然而大将軍是何許人也,生死皆能置之度外,豈會因一個肚兜亂了方寸。

他鎮定道:“還給我。”

孫昭紅了臉:“不給。”

“那日在廣陵殿,非我輕薄了你。”齊骁攥住她的手,一點一點将肚兜扯了出來,“你可知你那玉體橫陳的模樣……”

真是奇恥大辱,見不得人!孫昭忽然別過臉,叫嚷道:“你別說了。”

“貴妃死後,我一直沒能得空進宮。”齊骁将肚兜整整齊齊地疊好,居然堂而皇之的收進了懷裏,“那件事未曾撥雲見日,你要處處小心。”

大将軍齊骁特權傍身,馬車入了皇宮,一路未曾停下,徑直往金銮殿而去。黑壓壓的文武衆臣分列兩邊,但見大将軍跨步下車,紅袍明豔,器宇軒昂。

忽然間,大将軍半跪在地上,馬車之內伸出一截杏黃色的衣袖,纖長柔軟的手指輕輕搭在齊骁擡起的小臂上,接着是一襲裙擺入眼,攝政公主殿下便于衆目睽睽之下從将軍府的馬車上下來。

但見公主配飾繁複,姿态雍容,并不如坊間傳言——公主假扮宮女,與情郎出宮相會。再看二人眼神坦蕩,舉止得體,似乎也并不像扭捏作态。

孫昭跟在齊骁身側,擡眼看他,見他收斂了馬車上的無賴神情。他負手而立,一雙眼睛淩厲而漆黑,細細在衆臣臉上掃過。及至太仆黎參,他竟是微微點頭,便又移開了眼。

黎參乃是掌管宮中一切馬車交通,馬匹飼養之事,這般神情,倒像是躲閃齊骁。孫昭順着齊骁的目光再向下望去,便看到了文臣之首的崔宴大人。

太傅對她微微一笑,比之衆臣初見她的驚豔神色,他倒是淡定自若,似乎她的出現,他并不意外。

電光火石之間,孫昭忽然憶起出宮之時,他們遇到的唯一熟人,便是太傅崔宴。彼時孫昭只道天黑模糊,他許是未曾看清她。可觀他此時的模樣,孫昭心下忽然緊張,難道說崔太傅才是那個洩露她出宮機密的人?

他何以如此?

宮鼓陣陣,皇帝上朝,孫昭則遠離大殿,坐在屏風之後。但見明黃的身影在董祿的攙扶下,緩緩向這邊而來。

路過屏風之時,孫昭緩緩跪在地上,道:“罪臣孫昭,見過陛下。”

她本就是被廢黜的公主,哪還有什麽資格自稱公主?

那人忽然停頓,孫昭斜眼去瞧屏風上的影子,見他身體顫抖,啞聲道:“昭兒……你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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