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禍水紅顏(一)
北齊神武帝早薨,由神武皇後輔政數十年。太子遲蘇奉皇後之命出使梁國,與梁帝協定盟約,北拒戎邦,南擋楚國。
朝議之後,北齊太子遲蘇回別館歇息。近臣管佟悄悄湊到他耳邊道:“若是與梁帝結盟,便是走死了王鄰這一步棋。”
王鄰乃是神武帝在世,削弱強鄰諸國的計劃,由神武皇後暗地裏培養出一支精銳細作,潛入梁國、楚國等強鄰數十載,伺機于國內生變,內部瓦解鄰國。
這一計劃名為王鄰,實為“亡鄰”。
“不錯。”遲蘇閉目沉思了一會,“然而王鄰潛入梁境十餘載,未獲半分功勳。甚至于近些年,已經不再聽命于母後。”
管佟驚訝道:“竟有此事?”
“四年前,皇兄本欲向玄音公主求得姻緣,哪知功虧一篑。”遲蘇睜開眼,眸子深邃。
“不是齊骁一手毀了這樁婚事麽?”管佟不解。
“齊骁還不足以毀了兩國婚約。”遲蘇頓了頓,“而王鄰卻溺死了玄音公主的生母梁賢妃。”
管佟似懂非懂,“如此一來,即便是玄音公主嫁入北齊,有朝一日知道了母妃溺亡的真相,也定會與北齊為敵?”
遲蘇點頭,“孺子可教。”
“殿下的意思,是王鄰虛與委蛇,既侍奉北齊,又聽命于梁國。”管佟又問。
“不錯,只是王鄰究竟聽命于何人,我尚未得知。”遲蘇道。
管佟嘆了一口氣,“殿下此番與梁國結盟,王鄰已是棄子,他是否會借機搏個魚死網破?”
遲蘇嗤笑,“我又何懼一枚棄子?”說罷,一動不動的盯着管佟。
管佟被主子看得心上發毛,怯懦道:“殿下還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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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蘇幹咳一聲,面上落下緋色,“叫你去查的人,都查出了什麽?”
“哦!”管佟一拍腦門,“那秦好已向鎮國公主讨了旨,要下嫁給大将軍的家臣沈文光。”
管佟說着,便見殿下的臉越來越黑。他猶豫道:“天下女子多如牛毛,殿下何必對這麽一個居心叵測的女子念念不忘……先前那些事情,殿下還是不知道為妙。”
管佟一擡頭,便見殿下目光犀利,死死盯着他。他緊張地吞了一口唾沫,“我說還不行嗎。”
“秦、秦、秦好乃是梁賢妃的侍婢,因才智過人,十三歲脫了賤籍,入朝為官,如今官拜太學博士。”管佟小心翼翼地回答。
“只有這些?”遲蘇面上不悅。
“四年前大皇子向玄音公主求親,梁帝本意允諾了這一樁婚事。卻是秦好從中挑撥,玄音公主因此出家做了女冠。”管佟盡數道來。
遲蘇劍眉微挑,倒是未料到那哭哭啼啼的女子有這樣的心計。
“不僅如此,她還說服鎮國大将軍齊骁,保全無權無勢的皇太子孫昱至今。”管佟補充。
“這般女子,放在北齊當如何?”遲蘇皺着眉。
管佟不假思索地答:“此女詭谲之才,不輸男子,當誅之。”
“說的不錯。”遲蘇便又閉上眼,這樣一個壞他大事的女子,理應誅殺。
“還有一事……那一夜将我們的行蹤洩露給齊骁的,也是這個秦好。”管佟說罷,見殿下并未回話,只是唇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彎曲,竟是在笑。
秦好這個女人,殿下到底是殺還是不殺?
禦書房內,齊骁與崔宴各執一詞,令梁帝頭疼欲裂。皇帝張了張口,“朕素知你二人不和,今日竟是鬧上了朝議,荒唐!”
齊骁垂下眸子,低聲道:“下臣魯莽。”
崔宴亦是讪讪的閉了嘴。
皇帝忽然想到一直坐在屏風後的孫昭,揚聲道:“父皇休養的這些天,均為昭兒主政,你以為如何?”
孫昭正端坐在屏風後小憩,聽到父皇喚她,一個激靈起身,一頭撞在屏風之上。那屏風乃是宣紙作畫而成,經不起這樣的撞擊,“刺啦”一聲破了一個窟窿。
隔着屏風,皇帝看到他的小女兒正不知所措地站在屏風後,盈盈清亮的桃花眼一動不動地盯着他,這般模樣,像極了他與賢妃初遇之時。
他向她招了招手,“你來。”
孫昭只得硬着頭皮上前,佯裝乖巧地在皇帝身旁的軟凳上坐下。
“齊骁與崔宴各不相讓,昭兒如何看待?”皇帝低聲問。
孫昭垂着眸子,偷眼望向跪在地上的二人。崔太傅脊背筆直,乃是一副士可殺不可辱的姿态,身側的大将軍齊骁,亦是将臉高高揚起,随之揚起的還有他的唇角,彰顯着無人能敵的勢在必得之态。
讓她來評判國事,父皇莫不是瘋了?孫昭左看右看,嘆氣道“自兒臣回宮以來,受到兩位大人的照拂,心中感激不盡。”
“太傅教兒臣讀書,大将軍護兒臣平安。”話未說完,便見齊骁似笑非笑的眼神落在她臉上,那神情仿佛在說:何止護你平安這樣簡單?
孫昭不由低了頭道:“兩位大人僵持不下,卻都拿不出确鑿證據,恕兒臣無法決斷。”
沒有誰對誰錯,她也不偏不倚,但凡拿不出證據,便是誣告。
皇帝點點頭,“吾兒說的對。”
孫昭又道:“北齊太子尚在境內,兒臣以為,當務之急是送走遲蘇,而不是為了朝中內杠分神。”
皇帝沉聲呵斥:“看看你們!若說顧全大局,爾等還不及一個深閨之中的女子。”
“陛下教訓的是。”崔宴面有愧色,連忙低頭。
孫昭再望向二人,見齊骁依舊笑望着她,她猜不透他心中所想,一時坐如針氈。
“玄音殿下可不是深閨之中的女子。”齊骁笑道。
難道齊骁要拆穿她暗地裏保護小弟、亦或是與遲蘇結盟之事?孫昭心中慌亂,不由坐直了身子。
“殿下乃是陛下親封的鎮國公主,豈是普通女子能相提并論?”大将軍振振有詞。
啧啧啧,大将軍這馬屁拍的恰到好處,看似在褒獎公主,實則是阿谀奉承皇帝的英明神武。
孫昭撇了撇嘴,以示鄙夷。
崔宴沉默不語,但見公主殿下每一個表情都因齊骁的言語而變化,忍不住微微側臉,向身旁的齊骁看去。
不過一眼,崔宴心中冷笑。向來不近女色的鎮國大将軍、冷酷無情的鎮國大将軍,眼角眉梢如三月春風拂過。
“罷了罷了,你二人先下去,莫要擾了朕與公主。”
“下臣告退。”齊骁與崔宴此時倒是默契,齊齊起身告退。
二人剛走,董祿便悄悄躬下身子,孫昭隐約聽到他說,大學士楚天白求見。
皇帝皺了皺眉道:“讓他進來。”
楚天白乃是楚雲軒的兄長,他來卻為何事?外臣于禦書房觐見,孫昭本應回避,可她卻想聽一聽楚天白此來的目的。于是扯了扯皇帝的衣袖道:“玄音在曲陽觀學過推拿之法,本想着父皇大病初愈,可以為父皇推拿一番,以表孝心。可是父皇政務繁忙,玄音還是先行告退。”
“不必。”皇帝放松了身子,“你在此處便可。”
孫昭心上一喜,臉上卻透着擔憂:“兒臣遵命。”
她起身走到皇帝身後,一雙手輕輕在他肩上按壓。中毒之後卧床數日,只覺得渾身酸痛麻木,經過女兒這一番推拿,皇帝頓時覺得舒暢了許多。
楚天白跪在地上,擡頭望到皇帝身後的孫昭,倒是微微一驚,“……下臣所禀之事,正是與公主有關。”
皇帝來了興致,“愛卿所言何事?”
“下臣管教無妨,致使幼弟雲軒做出有辱公主清譽之事。”楚天白一臉痛楚之色,“下臣已将幼弟綁了縛在宮門外,請陛下定奪。”
昨夜流言四起,說玄音公主趁着月色爬上了太子洗馬的馬車。今日朝議早已澄清了此事并不屬實,皇帝自是不信,他笑道:“太子洗馬并無過錯。”
“可是昨夜,雲軒的馬車內确實有一女子。”楚天白辯解。
事情的症結正在于此,沒有人關心馬車駛往何處,只道是孤男寡女半夜進了馬車,任憑如何辯解也無濟于事。
孫昭心道楚雲軒怎會有這樣糊塗的兄長,既然昨夜之事已被證實為虛,他又為何提起?如此一來,若是父皇果真要詳查,便能查到廣陵殿裏。楚雲軒則犯下了穢亂宮廷的死罪,深究起來,她欺君罔上之事便瞞不住了,更是連累了齊骁同罪。
不行,不可讓事情發展到無法挽回之境。
皇帝忽然覺得肩上的力道消失,便見孫昭在他身側緩緩跪下,伏在地上道:“兒臣有罪,請父皇責罰。”
皇帝愈發糊塗,“你有何罪?”
“兒臣自回宮以來,居住在廣陵殿,太子洗馬每日教授兒臣讀書。”孫昭說到此,擡起頭來,“久而久之,便與侍奉兒臣的宮女兩情相悅。”
楚天白聞此,面色微變,目光落在孫昭臉上,但見她坦坦蕩蕩,并無愧色。
“太子洗馬尚未婚配,婢子身份低微上不了臺面,兒臣便默許了二人的私情。”孫昭又磕了個響頭,“不想竟惹出了這番禍端,有損皇家顏面。”
“那婢子叫什麽名字?”皇帝沉聲問。
孫昭張了張口,忽然覺得胸口遽然收緊,卻終是顫抖着答話。
皇帝聞言,半晌沉默不語,孫昭跪在地上亦是大氣也不敢出。
過了許久,他悠悠道:“傳楚雲軒觐見。”
楚雲軒被縛了雙手,跪在遠處,見到兄長與公主都跪在地上,禦書房氣息沉悶,一時間不知發生了何事。
“朕聽聞,太子洗馬昨夜與一個女子暗通款曲?”皇帝的聲音更是沉悶。
楚雲軒望向孫昭,但見她低着頭跪在地上,身子單薄消瘦,側臉線條柔美。不知為何,他連夜帶玄音公主出宮之事被兄長知曉,兄長便要執意求聖上允了這樁婚事。
楚雲軒原以為玄音公主的情愫,也與他心中所想相同。可見她此刻愁容滿面的模樣,他忽然明白,原來所謂情愫,只不過是他一人的執念。
楚雲軒萬念俱灰道:“下臣罪該萬死。”
皇帝卻忽然笑了,“兩情相悅,朕又怎會棒打鴛鴦?說說看,你心儀的是哪位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