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五)虛幻的住所

能像我這樣把夢境和現實攪得一團糟的人實在是鳳毛麟角,畢竟醉生夢死的奇才不多見。我有幸地成為其中一個。

早餐同樣是兩個冷漢堡,想必是我的胃口見長,說不定我這萬年不變的身高終于有了随着食品攝入量的增加而增高的趨勢。也許只是我為自己冒着毀掉身材而過分攝入垃圾食品的借口。顯然,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酒足飯飽之後,我正想像往常一樣出去散步,卻被琳緊張兮兮地攔住了。

我向琳保證,只出去随便轉轉,絕不走遠。像個小孩子像媽媽保證不會迷路那樣信誓旦旦。

琳正色問我:“現在開心嗎?”

“開心。”經歷那樣一個夢境之後,就覺得整個人好得不得了。殘酷的夢境剛好反應現實的美好。

她說:“那就不要出去。”

她的手搭在門把手上,沒起任何作用,我直接連人帶門一起推了出去。門外是一望無際的廢墟。

那一切根本不是夢境,是真實發生的事情,可笑如我,用夢境作為借口欺騙自己。這種逃避現實的做法更是可笑。

我的聲音涼涼的,問琳:“這房子,想必是岩枯幻化出來的假象吧。”

琳欲言又止:“點點頭。”

據說這樣做會耗費很多精力,使施術人異常疲憊。我一回頭,就看到那個本應異常疲憊的人。他看着我,擁住我,對我說:“我說過,會不惜代價為你開辟一條生路。”

話音剛落,一記炸雷突兀地響起,震得我的身子劇烈一抖。

他輕拍我的背:“別怕,我在這裏。”

他說:“不要出去,外面危險。只有留在這裏,我才能保證你的安全。”

可是,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怕就怕,有朝一日他耗盡能量,仍不能脫險。我說:“不要難為自己了,不要自己苦撐一切,有什麽危險,我們一起承擔。把這幻象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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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搖頭,“這一次,你這個主人要聽從傭人的安排。”

雷聲依舊。

岩枯喃喃自語:“山倫的雷陣布到雷洞外面來了。這是所有心界人民的災難。”

我看到無數的辭鴿在暗藍的天空下滑行。它們似乎被雷聲驚擾,互相碰撞厮殺。轉眼門外已經落滿辭鴿的屍體。

一只幼小的辭鴿在抖動着翅膀,它的羽毛緊緊貼在地面上,沾染上肮髒的泥水,狠命地撲騰,躲避雷擊。最後于殘破矮牆邊上,它幻化成一個小女孩,胳膊上汩汩流着血。

我于心不忍,準備沖出去把她救回來。被岩枯強硬地按住:“你留下,我去。”

之後義無反顧地沖進雨幕中。

不得不承認,他比我厲害多了。跟他比起來,我就是個廢物。如果出去的那個人是我,多半不但救不了人反倒傷了自己。

所以,當他抱着傷痕累累的小女孩返回時,我暗罵自己白白替人家擔心。

小女孩長得很可愛,皮膚又白又嫩仿佛能掐出水來,我控制住了自己企圖對她的臉進行瘋狂蹂躏的**。她很怕生,一直在瑟瑟發抖,滴溜溜的大眼睛在我和岩枯兩人身上游離。我努力掩飾自己23歲的高齡和小女孩套近乎:“小妹妹,你叫什麽名字?”

她的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我,不說話。

我說:“小妹妹,你長得好漂亮!肚子餓不餓?姐姐帶你去吃東西好不好?”

她還是不說話。但很乖巧地點了點頭,并對我綻放天使般的純潔微笑。

我說:“小妹妹,告訴姐姐,你喜歡吃什麽?”

“……”

一旁的岩枯終于看不下去了,咳了兩聲說:“那個……她剛剛幻化成人,還不會說話。”

我尴尬地笑笑,合着老娘之前是在自言自語。

岩枯又說:“人家看起來還不到一歲,你就自稱姐姐,這臉皮是不是厚了點?”

岩枯,你想自己滾還是我幫你滾?看在你身上有傷又能量耗盡的份上,饒你一命。我很仁慈的,不會太過分。只是輕輕踩了他的腳一下以示懲戒,結果一不小心踩上了不久前他為我避雷時傷到的那只腳,淚奔,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招呼琳幫他包紮,自己則很識相地拉着小女孩躲到餐室去找吃的。

結果證明,我真的是一事無成,我端出來的東西全都不能入小女孩的法眼。小女孩很有架勢地一一看去,然後就抱着胳膊坐在椅子上沉思。在我眼裏,她更像是在生悶氣,因為我沒能好好款待她。

我則坐在她對面垂頭喪氣,不經意地擡眼發現她的手臂受傷不輕,終于找到了補償她的辦法。我向她招手,她狐疑地走過來,我說:“我給你包紮傷口好不好?”

她不說話,只是忽閃着大眼睛看着我。

我就當成她是默認了。

那天晚上,岩枯把小女孩安置在一間客房。拉着我的手倚在落地窗前看星星。難得他有閑情逸致,也難得他肯分出一些法力制造窗外一片祥和寧靜的景象。望着亮閃閃的星星,我由衷的感到高興。蕭條的窘境中能偶爾欣賞美景是難得的美事。何況,和心愛的人在一起。

是的,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就像岩枯所說,我不再逃避自己的感情,敞開心扉,迎接他的愛意。

這種感情一旦不加阻攔,放任自流,便一發而不可收,濃濃愛意彙成湍急河流。

我輕輕靠在他的肩上,用自己都不曾會想到的溫柔聲音說:“好想到一處寧靜之所,建一座和這個一模一樣的大房子,有着一扇明亮的大落地窗戶。和你在一起,一輩子,遠離危險和紛争。”

他接言:“那我要騰出一間屋子專門給你儲備衣服,把你身上這些寬大累贅的袍子替換下來。”

我回頭,問他:“你知道嗎?我來自一個很遙遠的被當地人稱作‘地球’的地方,那裏的服飾就不像這裏這樣乏味,那裏的女孩子有絢麗多彩的裙子,她們的頭發會染成各種靓麗的顏色,還會燙成精致的卷發。小的時候,很多孩子會在一起到一個叫‘學校’的地方上課,做錯事要受到老師的懲罰,還要面對考試的壓力……”

“那他們豈不是很慘?”

我莞爾一笑,這就是傳說中的地域差距吧。我故意滿臉委屈地發牢騷:“是啊,你不知道考試題有多難!”我接着順口胡編:“不過我比較聰明,那些小題根本難不住我。”

“孩子們的家長會送他們的小天使去各種特長班,很多女孩子們都多才多藝,她們有的歌聲優美,有的擅長樂器,有的繪畫天賦驚人……”

岩枯問:“那麽你擅長什麽?”

我的目光暗淡一下:“我是個孤兒,從小和家人走散了,在孤兒院長大,沒有人送我去特長班。”轉而又明媚地笑着:“可是我也是多才多藝的哦。我跳舞很好的,安銘都誇我跳得好。”

“安銘是誰?”

我被這一句話問住了,就是那個花心大蘿蔔的男友啊。呃,前男友。我撇撇嘴:“高中同學。特沒品位的一個同學。”

岩枯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我猛然意識到,被一個沒品位的人誇跳舞好看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我摟住岩枯的脖子,他的身高和安銘竟然相差無幾。我想象着那個雨後潮濕的清晨,我和安銘在空無一人的籃球場上,手挽着手,慢慢挪步,他教我跳華爾茲的情景。

他的手機別在腰間,放着舒緩的音樂,我閉上眼睛,感受空氣中他的氣息,混着雨的清新。最終,這浪漫的一瞬被夏之薇的一個籃球砸碎了。

記憶回到當前,我的手從岩枯的脖頸沿着肩膀緩緩下移,摟上他的腰,“岩枯,我教你跳華爾茲可好?”

他不置可否,順從地聽我擺布。寬敞的客廳裏,兩個跳舞水平都不甚熟練的人在原地打轉。他在我耳邊絮語:“你貌似忘記,我的腳上有傷了。”

我一緊張,一腳踩到他的傷處。

岩枯,我對不起你……淚奔……

借着暗淡的星光,我摸着黑給他檢查傷口。拆開層層疊疊的紗布,我看到他的傷口又有一點裂開,正在慢慢地滲血。我手忙腳亂地給他上藥,我的技術真是不怎麽樣。心裏這樣想着,我的口裏也這樣說出來了。頭上傳來岩枯的聲音:“你還知道自己的技術不怎麽樣?”

我嘴硬地說:“你這樣挑剔你爸媽知道嗎?我給那個辭鴿小女孩包紮的時候還好好的!你要懂得感恩知道嗎?在這方面,你不知道要比那個小女孩差多少呢!”

他坦誠地說,“你把我推給琳,卻親自給辭鴿包紮的時候,我還是很嫉妒她的。”

我心裏美美地笑,表面上卻丢給他一個白眼:“是嗎?”

“可是,我很快就慶幸沒有落盡你的魔爪。”

“……?”魔爪?

“辭鴿的哭聲太慘了,穿雲裂石啊,我在隔着兩層樓的儲物室都聽到了。”

我的手不禁控制不好力度,引得他也跟着慘叫了一聲。我暗自思量,那個小女孩原來是在哭?我還以為那是辭鴿特有的表達感謝的叫聲,原來是在哭?!

我細心地給他包紮好并幫他穿好鞋子。他卻精神百倍地拉起我繼續跳舞,我忙說:“你腳不好,不要跳了。”

他強硬地握住我的手,眼裏流露出悲戚的神情,“你不會懂,我珍視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生怕下一刻就會失去。失去你的痛苦,我再也承受不起了。”

我被他的情緒感染,莫名的感傷,一些記憶碎片又開始湧動。突然産生一種錯覺,這樣動情又傷感的話,其實是我說過的,我對某一個深愛的人說過的話。可是,那個人,那個人是誰?是岩枯嗎?

我望向他。

他的神色很平靜,在我的注視下,面頰漸漸變得緋紅,我可以理解為這個曾經不顧臉面對我窮追不舍的無賴,如今是在害羞嗎?能夠讓極品無賴害羞的人,我一定是更為極品的……佳人。想了半天,就覺得佳人這個詞不會有辱我的聲譽。

他的唇動了動,頭慢慢向我靠近,又停下來。他握着我的手驟然一緊,抱着我向一旁倒去、翻滾。同時我也注意到一道寒光向我們剛剛站在的地方射過去,釘在牆壁上的是一把鋒利的匕首,我被驚出一身冷汗。

那把匕首自動脫離牆面,再一次向我們的方向射過來,岩枯抱着我急速翻過去,匕首擦着他的衣領飛過去。沒有受傷,真是萬幸。

申央走到我們身邊,向我伸出手:“宛習,到我這裏來。”

我從沒想過要傷害誰,從小到大都是如此。上高中時,學校有一只貓賊,喜歡偷吃學生的火腿腸和雞腿。很多人都讨厭它,甚至有人在食物裏下瀉藥害它,還有人用橡皮擦打它,可我從來沒有厭惡過它。如果我有條件,一定會把它領回家去,不讓它過無依無靠的日子。可我自己還過着寄人籬下的生活。何談幫助它?

當老師一氣之下要把它扔出窗口時,只有我一個提醒她這是六樓,會對貓造成傷害。同學們很吃驚,我心裏了然,會對貓造成什麽傷害,他們是斷然不會在意的。他們早就忘記,動物和人類作為自然孕育出來的生命,本無區別。

還記得宛習問過我,如果讓我親手殺死山倫,我敢不敢?其實,問題不在于敢不敢,而是會不會。我不願意,不願意傷害任何人。即使莊琳告訴山倫想要殺我,帶着我逃亡時,我都沒有什麽明顯的危機感。我願意相信,每個人都是好人。我願意相信,每個人都如我一樣,不會輕易剝奪其他人生存的權利。

可是,申央他要殺我,他真的要殺我啊!他把我當做玩物,肆意欺騙傷害,運用欲擒故縱的伎倆把我操控于鼓掌之中。他是惡魔,如果不給他致命一擊,我就不會有平靜的生活。所有的和平美好都只是幻想出來的一樁美夢。

我閉緊眼睛,抄起地上的匕首向他揮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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